张爱玲《怨女》:娘嫁瞎子,儿娶丑女,不幸命运为何代际传递?



张爱玲《怨女》:娘嫁瞎子,儿娶丑女,不幸命运为何代际传递?

生在平等自由的时代,该是多么幸运

纵观张爱玲的诸多中篇小说作品,故事时代背景多发生在清朝末年,新旧交替之时,几千年积淀下来的封建腐落气息弥漫在文字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里,出现在她文字里的女主角,命运通常坎坷颠沛,个个美如玉却又终陷泥淖中,让人倍感惋惜。

在她细腻的文字下,繁华的背后,一股悲凉的味道熏染其间,在与小说的深度对话过程中,我对人生与命运有了更深刻的洞察和领悟。

不禁感叹,原来文字真的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它可以穿透时间的浩瀚,跨过地域的界限,越过文化的隔阂触摸到我们灵魂的深处。

这就是文学经典的力量。

这部中篇小说《怨女》首次发表于1966年,听名字就会有预感:女主人公一定是个不幸的女子。事实也是如此。

故事的大致情节是这样的。

银娣是上海一家麻油店老板的妹妹,她每日帮哥哥嫂嫂打理店铺,因长得漂亮而被封号“麻油西施”,心仪对面药店的小刘,小刘也对她有意思,但是性格比较内向腼腆,未曾主动去求爱,后经过媒人介绍,嫁给了当地有名的富裕人家-姚家二少爷。

没想到,姚二爷带有先天气喘病和软骨病,还是个瞎子,正值青春年华的银娣嫁过去后,因娘家出身低微,加上丈夫无能,在婆家处处受气,连佣人都低看她一眼,活得很憋屈。

更无法忍耐的是,从丈夫这里,银娣的欲望,情感都得不到满足,于是将情感转向了姚家三爷,而这个姚三爷是个轻浮的人,没法指望他给自己幸福,绝望之余银娣差点自杀。

好不容易熬到姚家老太太死了,丈夫也死了,三兄弟分家了,银娣带着儿子孤儿寡母开始独立门户,终于在夹缝中求得了新生。

儿子长大后,银娣开始给他张罗婚事,哪料,母子命运同出一辙,都是上了媒人的当。娘嫁给了瞎子,儿子娶了个丑女。儿媳妇进门后,银娣百般刁难辱骂,还给儿子找了个丫环做小老婆,生了一窝崽,这位原配媳妇最终怄气不过,就抑郁而终了。



张爱玲《怨女》:娘嫁瞎子,儿娶丑女,不幸命运为何代际传递?

冷眼看人心,悲凉世界的无奈谁人懂

爱情与面包,终难两全

在爱情和现实的抉择中,她也曾挣扎过:到底是选长得漂亮周正家境却贫穷的小刘,还是选有钱却眼瞎的姚家二爷?

没有钱的苦处她受够了,无论什么小事都使人为难,记恨,自从她母亲死后她就尝到这种滋味,父亲死的时候,她还小,也还没娶嫂子。可惜母亲不在了,没看到这一天。

所以,最终她还是妥协了,嫁给了姚家,更贴切地说,嫁给了“钱”,为了给自己的妥协找个台阶下,她不停地暗示自己,小刘这种人是没什么大出息的,跟了他过去也只会去乡下当个农妇,一年也见不到几回面。

况且小刘也不够主动,脑子也不够活泛,跟着他只能一辈子受苦,所以迫不得已选择了姚二爷,这是命中注定的事。

于是带着一丝丝的期待和侥幸,她第一次在婚礼上见到了她的新郎姚二爷,前鸡胸后驼背,有气喘病,人缩成一团,银娣看到后,上楼哭了一场。

可是哭又如何,人是她自己同意嫁的,作为一个寄居在哥哥家的大姑娘,已经18岁了,女孩子的青春就那么些年头,她耗不起,唯一的资本就是年轻貌美,这个时候必须得拿它来搏一把前程了。

长得漂亮是一大优势,但是在那个旧时代,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她的门户是她跨越阶级的一大硬伤,想嫁给像样的有钱人实在是没机会,只能找个残缺的,虽是下选,却也是能力所及之内的极限了。

夫权主义下吃人的礼教,是对人性最大的禁锢

吃人礼教一:成亲前未婚夫妻不能见面

在旧时代,女人婚嫁前,不能未婚夫见面。无论对方美丑,健康与否,全凭媒人一句话。男人娶错了人可以再娶姨太太,而社会对女人的要求是要“从一而终”,一旦嫁错了,就再无回头余地。

这个陋习是造成银娣婆媳婚姻悲剧的直接原因。

吃人礼教二:女人地位低下,被迫失去自我

想想从前老太太那时候,我们回到房里去吃饭,回来头发丝稍微毛了都要骂,当你们夫妻俩吃了饭睡中觉。“什么都肯,只顾讨男人的喜欢”,这话不仅是光婆婆讲,大家都常常这样批评人,男人不喜欢,又是你不对。

在中国数千年的文化传统下,男尊女卑的思想使得女人在婚后地位处于十分尴尬的位置,对上要讨好公婆,对下要照顾好子女,还得讨丈夫欢心,夹缝中求生存,在无数的条条框框的约束下,女性很难有“自我概念”,否则就成了“众矢之的”,人言可畏,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不只是银娣日子不好过,另外俩妯娌也是寂寞。姚家三个少爷,大爷和三爷经常不落家,经常逛堂子,丢下老婆在家不管,几个儿媳妇年纪轻轻地,终日地要与姚家老太太为伴。

在那个时代,男人们在外花天酒地不要紧,女人们却被要求三从四德,不能随便抛头露面,传出绯闻来,这一辈子可就全毁了。因此,很多女人的大好青春年华就在深宅大院里悄然流逝了。

如同银娣,如同那许许多多大宅院里的媳妇们。


张爱玲《怨女》:娘嫁瞎子,儿娶丑女,不幸命运为何代际传递?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怨女之最大的“怨”,在于情欲不满

一个正值大好年龄的年轻少妇,天天面对着一个软瘫瘫的瞎子丈夫,即使生得再美,他也永远看不见,欣赏不了。

这对于一个先天拥有美貌资本的女子来说,足以造成精神上的极大失落。另外,从银娣的这一句“老实告诉你,连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来的”来看,她生理上的欲望也从未得到过满足。

和姚家三爷的那一次已是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念想了,可是这样一个靠女人吃软饭的男人,又如何能撑得住她如火般的爱情和激情呢?在希望中不断绝望,似乎她的命运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爱情与性需求对人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在马斯洛提出的“需求层次定律”里,性的需求和吃饭喝水这些基本需求,同时排在人的需求的第一序列,而对爱的需求则排在更高阶的位置,一个人若是情欲长期得不到满足,且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供转移注意力,需求无处安放,内在冲突就会让人格容易走入偏道。

而接下来发生的荒唐事情就印证了这一点。

苦水中泡出“堕落的灵魂”

在姚家老太太只手遮天的封建“小朝廷”里,银娣忍气吞声,当了多年的憋屈媳妇,等到终于熬成了婆的时候,所有的压抑,隐忍,愤怒全部释放了出来,以一种近乎变态的力量摧毁着原本纯良的她。

人格扭曲之“逼死儿媳妇”

银娣带着儿子独立门户后,开始给儿子张罗婚事,为怕自家身世遭人话柄,找了个远地的,门当户对的冯家小姐,仅仅看了张相片就定了亲,光照片儿子就已经不满意,但是她对儿子许下承诺“婚后可以娶妾”,还要他自己放出眼光来拣。

吴家小姐进门后,母子俩发现真人比照片还要难看得多,且声音难听,银娣心里愤愤不平,开始当起了“恶婆婆”,大冬天让她在楼梯口站着剥莲子,跟着儿子一起在背后说三道四。

对着儿媳妇,母子两倒是统一战线,同仇敌忾,一致对外,这还不算,对儿子媳妇的闺房之事也是好奇心重,以窥探他们的隐私来满足自己那压抑多年的情欲。

另外,还给儿子物色了自己的丫环冬梅做小妾,生了一窝孩子,小妾物资供应地足足的,作为正妻,却什么也没有。

后来变本加厉,她竟养成了习惯,动不动就搬张板凳骑着门坐着,冲着后房骂一上午,直到把儿媳妇骂死放休。

银娣为何对自己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如此不满?对于她而言,儿子是自己的一部分,她把他当成了自己生活的延续,期待他替她生活,所有自己曾经受过的折磨与煎熬,希望在儿子身上得到弥补和救赎。

无奈,却发现儿子复制了自己的命运,找了一个丑媳妇,于她而言,就好比自己又重新嫁了一回瞎丈夫,内心的愤怒和不满加倍地被激发出来了,刚好投射到了儿媳妇身上,于是这个可怜的吴家小姐当了一回替死鬼。

儿媳妇也许,至死也不会明白,婆婆为何如此仇恨她。这位吴小姐的命运也着实可怜,在那个“愚孝”的时代,纵使被百般欺凌,作为媳妇,也是万万不敢和婆婆顶半句嘴的。

而她这个丈夫也是和婆婆一个鼻孔出气的,回娘家也是不可能,出嫁的女儿被赶回去,不仅自己,就连娘家也丢不起这个脸。进也难,退也难,所有的委屈,心酸,痛苦只能往肚子里咽,咽到最后,死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救赎!

儿媳妇一死,银娣的眼中钉终于去除了。

人格扭曲之“把快乐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银娣最大的满足还是来自亲戚们,看着姚家大爷以及亲戚们的没落,她的心情是愉悦的,只有他们都颓败下去了,她二爷家才能显得扬眉吐气一点。更要紧的是,他们曾经都剥削过她。

人熬得太久了,苦的太久了,见到别人的好会更加剧自己的“不好”。因此希望谁也不要比自己过得好。

人格扭曲之“女版葛朗台”

为了省下钱来买烟抽,银娣在家庭生活上极力克扣,所有吃过她家菜的人都说她家烧的菜太咸,原因居然是为了省菜,炒菜的时候,嫌佣人放油太多,银娣就自己拿个毛笔刷子在锅里刷几道。

撤下来的莲子茶端下去给别人接着喝,慢慢地,人都不愿意来她家了,她也经常称病不与外界来往,行迹变得怪癖起来,在大家眼中,成了个怪老太太。


张爱玲《怨女》:娘嫁瞎子,儿娶丑女,不幸命运为何代际传递?

人若无信仰,生命就会走向荒芜

不平等的世界,开不出绚烂的花

从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变成后来的变态的恶婆婆,人格的扭曲在银娣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一切的根源在于,封建思想的荼毒下,男权社会对女性权利的压抑和剥削。

在旧社会,女性的功能定位在于为夫家生儿育女,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兄死从子,这就是所谓的三从。

女性在这“三从”的传统约束下,必须得依附男性才能在社会上存活,这种有失公平的依附关系让女性不得不看男性“脸色”行事,泯灭自己的个性,牺牲自己的欲望,埋没自己的梦想,失去自己的独立性,只为满足社会普遍认可的“价值观”。

终生大事,一旦决定再也无法挽回,尤其是女孩子,尤其是美丽的女孩子。越美丽,到了这时候越悲哀,不但她自己,就连旁边看着的人,往往都有种说不出的惋惜。漂亮的女孩子不论出身高低,总是前途不可限量,或者应当说不可测,她本身具有命运的神秘性,一结了婚,就死了个皇后,或是死了个名妓,谁也不知道是哪个。

银娣,作为张爱玲笔下一个悲剧女性角色的代表,是一个时代下女性无法自主掌控命运的“牺牲品”。而命运常常环环相扣,不平等的风气下,女人被过度压抑,男人就会过度张扬,这本身也是一种建立在“人格剥削”的基础上形成的畸形的“平衡”。

有信仰,知坚守,才是真人生

她仍旧坚信他的儿子一定与众不同,他可以像上一代一样蹲在家里,而没有他们的另一面,他们只顾得个保全大节,不忌醇酒妇人,个个都狂嫖乱赌,来补偿他们生活的空虚。她到现在才发现,那真空的压力不可抵挡,是生命力本身的力量。

人若精神空虚,无信仰,人就容易被原始欲望驱使,生命就会走向荒芜。

你会发现,张爱玲的小说中,始终都有一种弥漫于整个社会的颓废气息,从她苍凉的文字,可以看到,那个时代的整体生态环境是病态的。

姚家三兄弟的没落也是当时社会上层社会男性的缩影,吃喝嫖赌样样来,真是应了那句话: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一个腐落的时代,必然会造就一群腐落的人。

这部小说带给我们的启示

从张爱玲的这篇《怨女》中,可以明显感受到社会的两极分化,穷的穷死,富的空虚死,女的憋屈死,男的颓废死,在物质贫乏与精神贫乏的交融中,人唯独少了一样东西---信仰。而信仰的缺失,并非个人或者小团体所特有的样貌,而是整个大环境被欲望腐化后的结果。

人这一生,终归需要信仰,信仰无关宗教,无关物质,而是每个人的心中,都需要坚信有这么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力量,它让我们在纷繁错杂的人世间,辨黑白,守原则,它让我们懂得,即使身处恶劣的环境,在绝望中也能绝地逢生!它让我们顺应天道,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对万事万物心存敬畏之心!

有它的支撑,我们终会突破生活的层层迷雾,来与深藏内心的那个“纯良的我”喜相逢!它是我们灵魂最好的归处!

以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中写的有一句话结尾:

要记得在庸常的物质生活之上,还有更迷人的精神世界,这个世界像头顶上的夜空中的月亮,它不耀眼,散发着宁静又平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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