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v.
25
字外求法，磨練心性，在世間體悟百般滋味，才會更有收穫。
作者 | 崔彧
人們常說字如其人，就是字的模樣形狀如同書者一樣。
一個書者的自我修養裡，做到字如其人，有三關：字中品人，字中磨人，字中悟人。
01 字中品人
日本學者竹內敏雄定義書法，是凝固的音樂。這個定義非常貼切，一首樂曲內，離不開節奏快慢，音調高低，樂器搭配等等元素。這些對立的元素在作曲家的靈感下，創作搭配，形成了一首歌曲，在聽眾的耳朵裡，感受到了作曲家的心情思緒。
同樣，一幅書法作品裡，也少不了筆畫和字形的輕重，快慢，大小，粗細，枯潤，這些元素往往對立排列，但統一於書者的情緒，被觀賞者的眼睛看到，感受到的是書者內心的表達。
很多人無法欣賞顏真卿的行書。大家都知道顏真卿的楷書好，“顏筋柳骨”四個字對很多初學者來說都耳熟能詳。可能是大家對於行書的認知普遍停留在了王羲之、趙孟頫的秀美風格之中，所以看到顏真卿憨厚粗放的《祭侄文稿》，會難以理解為什麼這會被譽為天下第二行書。
如果我們把《祭侄文稿》看做一首樂曲的話，一切都很好解釋了。顏真卿面對捨身取義的兄弟顏杲卿及其子的骸骨，悲情流露，起初兩行較為工穩，內心還有一些平和，但到了第四行開始，情緒開始悲愴，節奏開始加快，而到後半部分，更是悲憤交加，不顧筆墨之工拙，自然流露的是顏真卿的悲傷情緒和極致的書法功力。
所以在一幅字中，我們能看到的是千變萬化的對立元素，這些對立元素最終統一為書者的靈魂。
所以有了字中品人，才有了字如其人。
王羲之 蘭亭序 局部
看到王羲之的字，字形俊秀，筆畫纖美，我們彷彿面對著一位翩翩君子，秀美安和。
顏真卿 麻姑山仙壇記 局部
看到顏真卿的字，方方正正，筆力渾厚，我們如同面對一位剛正不阿、忠肝義膽的好漢。
褚遂良 雁塔聖教序 局部
看到褚遂良的字，線條纖細，俊俏端莊，我們如同面對一位足智多謀、八面玲瓏的名相。
當然，除了內心境界，書者的身體狀況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年初國立東京博物館的顏真卿展，在一面櫥窗內同時陳列著懷素的兩件名作。
懷素 自敘帖 局部
39歲的懷素《自敘帖》，大氣磅礴，縱橫捭闔，張弛有度，呈現出了非常自信而灑脫的狀態。
懷素 小草千字文 局部
而邊上陳列著他的《小草千字文》，字體拘束，筆畫遲鈍，線條抖顫。為什麼這位可以寫出線條酣暢的書法家，到了《小草千字文》就寫成了這樣？因為小草千字文寫於懷素62歲，身體虛弱，沒過多久就仙逝了。
所以書法是人書法功底、身體狀況、為人素養的呈現。
書中品人，就可以使我們從書法中還原出書者寫字的心情、健康狀況、精神境界。
02 字中磨人
人們常說，書法修身養性。
而具體說修了什麼身，養了什麼性，我的感受是增長了很多歷史知識、文學知識、藝術知識，臨習這些古代名家的經典，更是見賢思齊，耳濡目染他們的精神與氣質。
前些時日，收了一錠民國老墨，墨上的七個字我很喜歡：非人磨墨墨磨人。
寫字確實磨人，磨了人的技藝。練習書法需要勤奮，持之以恆的堅持。
但就我自己的經歷而言，二十八年練字的堅持，最初是因為父母的督促學習，年輕時是拿獎的外部激勵，而現在，是自我內心對技藝提升的追求。我們做事業也是如此，可能有外部的壓力在，也可能有名與利的激勵在，也可能是內心最真摯的熱愛在。
清理過往的廢紙
用廢紙再練習
寫過不計其數的紙，家裡堆得雜亂。前陣子整理家裡的紙，我清理出了很多以前寫的舊作，無法入目，廢棄可惜，萬物皆可寫，於是我在這些廢紙的背面繼續練習。
磨人，更多的也是磨心性。心性強了，自然字也會更好。
如同蘇東坡為何成為蘇東坡，歸根結底，還是心性的得大自在，也無風雨也無晴。為什麼能夠自在呢，說到底，人生體味過了酸甜苦辣。
三年前造訪恩師白鶴先生，求恩師指點迷津。離別時恩師卻告誡我：接下來不要練字了。越練越練不好。
這三年工作忙碌，四處奔波，有失望，有喜悅，有快樂，有悲傷。一忙碌起來，寫字的機會也就很少。
有一天，我拿出最近寫的扇面，和三年前寫的扇面，放在一起一對比，我忽然明白了恩師當時告誡的背後用意：字外求法，磨練心性，在世間體悟百般滋味，才會更有收穫。
三年前所作扇面
近期所作扇面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為工作忙碌，為生活奔波，雖然艱苦，但都是磨鍊心性的方式。
所以，字如其人，離不開字中磨人。
03 字中悟人
書法是寫字，寫字寫的是線條，線條也不過是很簡單的數學概念：兩點之間決定一線。
而寫好字的門道之一，就是決定兩點，起點和終點。
寫一個字，我們要想好從哪裡起筆。如同做事，我們要做好準備一樣，準備什麼呢？正視了自己所處的環境，自己擁有的條件。
但我們更要知道筆畫的終點在哪兒，即使起筆起得不太好，我們也可以通過終點的設置來平衡、補救。
和做事一樣，即使客觀的環境不太有優勢，但還是可以明確自己力所能及的目標，想要取得什麼樣的效果。而我怎麼知道終點在哪兒更合適呢？我們需要學習，學習古人的經典書法找到技巧，學習前人的經驗找到方法。
所以說，寫字如同為人，瞭解自我，不斷學習。但更要有目標感，才會有方向。
橫的寫法，摘自恩師白鶴先生著作《白鶴用筆秘要》
寫好字的門道之二，就是寫好線條。寫線條，也不過是一個簡單的物理運動。
首先，我們的目光要始終聚焦於終點。線條要拉得直，我們就必須看著終點。就如同騎自行車一樣，如果眼睛始終盯著車軲轆，騎車只會歪歪扭扭，甚至摔倒；而如果盯著前方，即使雙手拖把，也會騎得筆直。
同樣，如同我們做事，如果沉浸於眼下局部成就的快樂，或局部挫敗的悲傷，我們就很難最終的實現目標；而如果我們一直朝著目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目標終究會得以實現。
這也就是為什麼我特別喜歡四個字“心想事成”的原因，只有心足夠想，事才會成。而心都沒想好，或者沒想到，事情是無法成就的。
飛白，摘自恩師白鶴先生著作《白鶴用筆秘要》
其次，就是我們運筆的速度多快。筆腹中的墨，總是均勻地隨著引力而自然流出。如果運筆速度快，就會導致筆畫中出現飛白（如上圖）；而運筆速度過快，同樣也會使墨流得過多，最終導致筆畫暈了開來；運筆速度均衡，墨色就會剛剛好。
我們做事也是如此，如果急於求成，可能結果會好看，但也可能基礎不牢；如果過於緩慢，可能基礎非常紮實，但效率會差一些。
所以我們如何平衡快與慢，取決於自己對情形的判斷，就如同在一幅字裡，如果沒有飛白，或者有很多飛白，可能呈現出的效果未必理想，均衡地搭配，才是解決之道。
書法看似枯燥，但其中悟到的人生哲理，使我收穫頗多。
— THE END —
☀作者：崔彧，浙江海寧人，清華大學法學碩士，清華經管FMBA，從事金融衍生品工作；業餘愛好書法、攝影、篆刻、繪畫。書法作品曾在多地展覽、獲獎，曾刊登於《人民日報》。本文選自悶廬。灼見經受權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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