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晓军事权谋的历史学家,得其时,遇其主,政治生涯却以悲剧收场


通晓军事权谋的历史学家,得其时,遇其主,政治生涯却以悲剧收场


《三国演义》第三十五回《玄德南潭逢隐沦,单福新野遇英主》里,水镜先生司马徽曾对刘备说过一句让人感叹不尽、惆怅不已的话。

刘备投奔刘表,驻守于新野,遭到荆州本土势力代表蔡瑁的猜忌防范。蔡瑁为除刘备,设“鸿门宴”,邀刘备赴会襄阳。刘备得荆州谋士伊籍的提醒,及时离席,从西门出逃,马跃檀溪,遇上了水镜先生司马徽。因此,刘备与水镜先生两人之间有了一大段关于天下走势的畅论。刘备认为自己手下人才济济,“文有孙乾、糜竺、简雍之辈,武有关、张、赵云之流”,之所以事业不济,乃是由于时机不济。水镜先生笑而摇首,指出刘备所缺的是经纶济世之才,他语出惊人地说:“卧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他甚至给卧龙诸葛亮开出了高出天际的评价:“可比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汉四百年之张子房也。”而当刘备表示不惜一切代价要请诸葛亮出山时,他又冒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卧龙虽得其主,不得其时,惜哉!”

后人读书至此,总不免黯然神伤,都说诸葛孔明出山之时,曹操已统一河北,天下大势将定,即使诸葛亮神机百变,也已无力回天,只能落下个“星落秋风五丈原”的黯淡下场。

一句话,历朝历代那些“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豪杰奇材,但能大放异彩、流芳百世,并且又能保全自己,完美谢幕的,都必须是“得其时、遇其主”。

隋朝开国首席谋士李德林,可谓“得其时、遇其主”,他自己又通晓军事、谙熟权谋,算无遗策,机发必着,结局却极其不妙,颇让人诧异。

隋文帝杨坚得以走上时代的风口浪尖,主是得刘昉和郑译二人力推,时有“刘昉牵前,郑译推后”之赞叹。

但刘昉和郑译二人眼高手低,德陋才浅,并非能襄助杨坚开创雄图王业之辈。

他们只不过是周宣帝的宠臣,眼看周宣帝驾崩,朝政将乱,而他们又无力支撑大局,才想到请杨坚进入权力中枢,用意是让杨坚充当他们的主心骨,然后权力分摊,“三巨头”共享朝政,仅此而已。

可叹,杨坚一代人杰,夹在此二宵小之间,一时竟徬徨无计。

李德林一语惊醒梦中人,说:“即宜作大丞相,假黄钺,都督内外诸军事。不尔,无以压众心。”

杨坚福至心灵,依计而行,以郑译为相府长史,以刘昉为丞相府司马,迅速确立了自己一枝独大的权臣地位,为后来建立隋朝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相州总管尉迟迥不服杨坚专权,在邺城起兵作乱。

在平乱过程中,杨坚以李德林为丞相府属,加仪同大将军。

李德林参与指授兵略,那一段时间,军书羽檄,朝夕填委,一日之中,动逾百数。但李德林机速竞发,口授数人,文意百端,不加治点,俨然一流谋士。

东道元帅韦孝宽率军平叛,师次永桥,沁水(河南焦作武陟)泛滥,兵马不能渡。

长史李询写来密信说:“大将梁士彦、宇文忻、崔弘度并受尉迟迥饷金,军中慅慅,人情大异。”

杨坚看了,深以为忧,与刘昉、郑译等人讨论,准备阵前换将,另派三人上场。

李德林连呼不可,说:“公与诸将,并列为国家大臣,公能统帅诸将,惟假借皇帝威信耳。安知后来替换前三人者能尽心能职,而前所遣三人属于阳奉阴违?李询所说取金受贿之事,虚实难明。换将容易,动摇军心。须知临敌代将,古之用兵大忌。乐毅所以辞燕,赵括以之败赵,皆因此故。如愚所见,但遣公一腹心,明于智略,为诸将旧来所信服者,速至军所,使观其情伪。纵有异志,必不敢动。”

杨坚恍然大悟说:“若公不发此言,几败大事。”

后来高颎奉命驰驿往军所,节度诸将,竟成大功。

杨坚登位后,创立了三省六部制,三省分别为:内史省、门下省、尚书省。

李德林任内史令,掌管内史省,进入了隋朝政治中心。

通晓军事权谋的历史学家,得其时,遇其主,政治生涯却以悲剧收场

在平定南陈问题上,李德林有赞画大功。

李德林对于平定南陈,有全面的见解,全盘的策略,从大到小,面面俱到,事事毕备。

杨坚极度认可和赞同,开皇八年(公元588年),他离京考察攻阵事宜,李德林因病不能随驾。

杨坚大感可惜,让高颎带敕书到李德家征召,诏书后御笔注:“攻打陈的事宜,最好你能亲自来。”

杨坚还惇惇叮嘱高颎:“德林若患未堪行,宜自至宅,取其方略。”

后来,杨坚把李德林平陈方略交付给了晋王杨广。

杨广因此取得了平南陈的灭国之功。

在施政措施上,李德林不乏真知灼见。

开皇九年(公元589年),在灭陈之后,时任太子少保,兼纳言、度支尚书的苏威建议,以五百家为乡,设立乡正,专门负责处理民间辞讼。

李德林提出反对,他认为,本来就应该废黜乡官判事,因为乡官在乡里有内外亲属,剖析评断就会不公平,一旦设乡正专门管理五百家民事纠纷,就会形成专治,滋生腐败,且有些地方位置偏远,人烟稀少,不够五百家,又不能让两县共同管理一乡,所产生的混乱是显而易见的。

李德林还说:“今时吏部总选人才,天下不过数百县,于六七百万户内,精心选拔出来的数百县令,犹不能称其才,乃欲于一乡之内,选一人能治五百家者,必恐难得。”

但杨坚这次没有听李德林的,全力支持苏威。

不过,杨坚支持苏威没有用,真理站在李德林这边。

事情的发展,正如李德林预料的那样,各种问题不断出现。

杨坚最终只好下令废止该法。

……

可以说,李德林实在是一个天纵奇才。

事实上,李德林自小就有“神童”之誉。

李德林是博陵安平人,其祖父李寿,曾任北魏的湖州户曹从事;其父亲李敬族,历任东魏太学博士、镇远将军。

李德林天资聪慧,五六岁时,读左思的《蜀都赋》,才十多天功夫,就烂熟于心。

东魏“四贵之一,太保、左仆射、吏部尚书高隆之,听说这件事,无比惊奇,对朝中人士说:“若假其年,必为天下伟器。”

邺京名士也因此蜂拥前往李家围观,那一段时间,李家每天来访的车马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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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林十五岁时,诵五经及古今文集,日数千言,对古代典籍、天文地理、阴阳纬候,无不通晓。尤其在作文方面,不但倚马可待,而且辞核理畅。

与温子升、邢邵并称“北地三才子”的魏收,时任拜散骑常侍、中书侍郎,负责修撰国史《魏书》。他当着高隆之的面,对李德林的父亲李敬族说:“贤子文笔终当继温子升。”

高隆之听后,大笑着说:“魏常侍是不是已经在嫉妒贤才了?为什么不拿近的人与他相比老,而拿远的温子升来比!”

李德林十六岁时,父亲李敬族去世,他亲自驱驾灵舆,返葬故里。

博陵豪族中有个叫崔谌的,前往李德林家吊丧,其车服甚盛,到了离李德林家不远,赶紧缩减跟随的人员,从者数十骑;等到了李德林家门,又缩减至五骑。他对这五人说,只有这样做,才不会使李郎责怪我太炫耀。

北齐神武帝高欢的第十子任城王高湝为定州刺史时,看重李德林的才能,将他召入州府,朝夕同游,殆均师友。

北齐天保八年(557年),高湝对李德林说:“窃闻遮蔽贤人就应受戮,让你长期滞留在我身边,而让我自身受益,纵然朝廷不怪罪,我也应惧怕神灵的谴责。”然后,举荐李德林为秀才,送入邺京。

高湝还郑重其事地给尚书令杨遵彦写了一封推荐信,信中说道:“燕赵固多奇士,此言诚不为谬。今岁所贡秀才李德林者,文章学识,固不待言,观其风神器宇,终为栋梁之用。”

杨遵彦半信半疑,让李德林尝试起草一篇《让尚书令表》。

李德林面无难色,援笔立成,不加治点。

杨遵彦大相赏异,将该文示于吏部郎中陆卬。

陆卬揽文细读,赞叹道:“已大见其文笔,浩浩如长河东注。比来所见,后生制作,乃涓澮之流耳。”他让自己的儿子陆乂早晚与李德林相随,以师事之。

北齐武成帝高湛让中书侍郎杜台卿写了一篇《世祖武成皇帝颂》,读后认为没能尽善尽美,转示李德林,降旨说:“杜台卿此文,未当朕意。以卿有大才,须叙盛德,即宜速作,急进本也。”

李德林奉诏作文,进献上颂书十六章并加上序。

武成帝看了,点头称善,赐给李德林名马一匹。

随后,升李德林任中书侍郎,奉旨修订国史。

北周建德六年(577年)正月,北周武帝宇文邕率军攻陷邺城,平灭了北齐。

周武帝进入邺城的当天,特别诏令小司马唐道和来到李德林家,宣读圣旨晓谕抚慰,说道:“平齐之利,唯在于尔。朕本畏尔逐齐王东走,今闻犹在,大以慰怀,宜即入相见。”

宇文邕随后又派内史宇文昂向李德林询问了齐朝的风俗教化、人物品性,封他为内史上士,随驾入长安。

回到长安,所有的诏诰文书,以及任用山东的人,宇文邕都一律委托给李德林。

宇文邕曾在云阳宫对群臣得意非凡地说:“我常日唯闻李德林名,及见其与齐朝作诏书移檄,我正谓其是天上人。岂言今日得其驱使,复为我作文书,极为大异。”

杨坚禅代之际,其相国总百揆、九锡殊礼诏策笺表玺书,也全都出于李德林之手。

特别值得一说的是,开皇五年(公元585年),杨坚诏令李德林写一篇文章来记述他做丞相时的国家大事。

李德林文思潮涌,下笔如有神,将写一篇文章的任务扩写成了一部书,编为五卷,命名为《霸朝杂集》。

杨坚夜观《霸朝杂集》,心潮澎湃,几不成寐。

第二天,他眉飞色舞地对李德林说:“自古帝王之兴,必有异人辅佐。我昨读《霸朝集》,方知感应之理。昨宵恨夜长,不能早见公面。必令公贵与国始终。”

为了答谢李德林称颂之意,他追封李德林的父亲为恒州刺史。

过了两日,杨坚犹感不足,又追赠李德林的父亲为定州刺史、安平县公,谥号为孝。让李德林承袭。

“设立乡正”一事发生在开皇九年(公元589年),但从这一事来看,杨坚是在有意支持苏威而故意漠视和疏远李德林了。

前面说了,李德林在平定南陈上,贡献巨大。

杨坚带李德林走在回京路上,曾用马鞭指着南边说:“待平陈讫,会以七宝装严公,使自山东无及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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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等到攻占了陈,杨坚却没有兑现诺言。

史书对杨坚食言的解释是:杨坚本来是想封李德林为柱国、郡公,分封食邑八百户,赏布帛三千段的,但有人提醒他,说:“平陈之功,乃是天子画策、晋王及诸将戮力之所致也。今乃归功于李德林,诸将必当愤惋。”于是杨坚就取消了对李德林的封赏。

但是,杨坚对李德林的淡漠和疏远,其实是在受禅即位之前就有了的。

当时,担任石州总管的虞庆则劝杨坚尽灭宇文氏,高颎、杨惠等人都表示赞同。李德林却书呆子气大发,固争,以为不可。

杨坚当场就变脸了,训斥李德林说:“君读书人,不足平章此事。”

还有,在杨坚发飚怒骂李德林是“读书人”之前,他曾把起兵响应尉迟迥作乱的益州(今四川成都)总管王谦的豪宅赏赐给李德林,但很快后悔,又转赐给自己的亲家崔谦,而向李德林解释说:“夫人欲得,将与其舅。于公无形迹,不须争之,可自选一好宅。若不称意,当为营造,并觅庄店作替。”

李德林当时不假思索地要了北齐前宰相高阿那肱在卫国县八十个市店。

哪料,也是在开皇九年 (公元589年)这年,杨坚巡幸晋阳,卫国县市店里的人告御状,说“地是民物,高氏强夺,于内造舍”。

杨坚听了大为不满,派有关部门按价给老百姓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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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设立乡正”之争而与李德林结下了梁子的苏威,趁机上奏,说:“高阿那肱是乱世宰相,以谄媚得幸,枉取民地,造店赁之。德林诬誷,妄奏自入。”

杨坚于是对李德林做出了相应处罚,并更加厌恶李德林。

偏偏,李德林还不知好歹。

前面说了,开皇九年(公元589年)所设置的乡正的发展正如李德林所猜想的那样。开皇十年(公元590年),虞庆则等人从关东诸道巡察回来,都报告说:“五百家乡正,专理辞讼,不便于民。党与爱憎,公行货贿。”

杨坚只好下令废除这项政措。

李德林却提出反对,他上奏:“此事臣本以为不可。既然已经设置好了,并且又已经全面实施,现在突然停废,可谓政令不一,朝令夕改,全非帝王立法治国之义。臣望陛下严加惩罚随意更改法令的人。不若此,纷纭未已。”

杨坚再也忍不住,当场咆哮,骂李德林:“尔欲将我作王莽邪?”

而开皇五年(公元585年),李德林作《霸朝杂集》得杨坚嘉奖,杨坚要给他父亲追封赠官,问他父亲生前所任最高官职。李德林大脑一时短路,就说他的父亲是太尉谘议。此事被李元操与陈茂等人背后揭发,说:“李德林的父亲,去世时为校书,而他自己妄称谘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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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会儿,杨坚再也忍不住,将近十年来对李德林的积怨全部抖搂出来,劈头盖脸,一条条算,说:“你身为内史令,掌朕机密,却频频干预政事,充分彰显出你的许多偏邪和狭窄。难道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吗?朕方以孝治天下,深恐此道废缺,故立五教以推广弘扬。你却说孝由天性,不须设教。难道孔子著《孝经》是错了的?你又誷冒取店,妄加父官,朕实忿之而未能发。如今,应当遣你到地方一个州上去任职。”

李德林看到龙颜变色、天庭震怒,吓得不敢说话。

良久,才叩拜谢罪,弱弱地提出自己的诉求:“臣不敢复望内史令,请予臣一个闲官散职留居京城,待陛下登封告成,一观盛礼,臣即回归故土,死且不恨。”

杨坚翻了翻白眼,没有搭理。

李德林只好乖乖收拾好行李,出京城任怀州刺史去了。

杨坚说得不错,李德林身为内史令,掌据机密太多,实在不应过多干预政事,而且,李德林不过一“读书人”,不是搞政治的料。

实际上,李德林当初襄助杨坚确立大丞相地位、提议高颎上前线督军、上平定南陈大策等表现出彩,但都是他从读史书得来的知识,而他本人书呆子气十足,并不适合搞政治。

李德林在北齐为官时,齐武成帝高湛交给李德林的工作就是修订国史,就很好地利用了他读书广博、文章写得好的优点。

李德林专心编写《齐书》,幸福而快乐。

可惜,入隋后,李德林投身于搞政治,著史工作荒废了。

到了怀州刺史任上,李德林倒是想重提史笔,修缮完《齐书》,但是,事过境迁,老迈体衰,力不从心,才短短几个月,就溘然病逝,年六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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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的是,李德林之子李百药子承父业,接手编写《齐书》,终于在贞观十年(636)修撰完工,共50卷,纪8卷,列传42卷,记载上起北魏分裂前十年左右,接续北魏分裂、东魏立国、北齐取代东魏,下迄北齐亡国,前后约八十馀年史实。

为区别于南朝梁萧子显所撰的《齐书》,该书被改称为《北齐书》。

不过,到了南宋,《北齐书》仅剩一卷帝纪、十六卷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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