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篇小說找到了楊運烈士的家鄉

我的一篇小說找到了楊運烈士的家鄉

作者 高作智

我的一篇小說找到了楊運烈士的家鄉

  1976年10月,共和國的天空,陰霾一掃,天展清華。黨中央遠見卓識,及時地提出了恢復和發揚黨的優良傳統的號令。我想起了在我縣人民心中享有盛名的解放戰爭時期的英雄區長楊運烈士,想根據他不僅在刑場上大義凜然,而且在被圍剿到最後一個人,失去黨組織監督的特殊情況下,到老鄉家裡借紅薯打欠條等故事,寫一篇小說,以歌頌一位老八路的傳統作風,鞭策現代那些淡薄軍紀的帶槍的人。於是,小說《帶槍的人》很快在遼寧日報上以相當重要的位置和篇幅發表了。這是1977年12月12日的事情。

我的一篇小說找到了楊運烈士的家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為老一代樹碑立傳”等奇談怪論,仍如一條條帶血的鞭子,在我書案面前晃來閃去。《帶槍的人》本來寫的是楊運烈士真實的事情,我卻把心目中多年崇敬的名字隱藏起來,用諧音“楊雲”代替了。然而,當我打開報紙一看,楊雲的“雲”字被編者加上了兩筆,變成了“運”字。久病者偶遇良醫,我頓時愁雲一掃,暗暗感激報社富有經驗的副刊編輯部主任呂秀珍的膽略和才智。這絕妙的兩筆,不僅使這篇小說對我縣人民增召了濃厚的閱讀感情,而且,引來遠方的一封使人震驚的書信。

1978年1月8日,遼寧日報轉來了河南省偃師縣緱氏公社官莊大隊楊萬現同志寫給遼寧日報編輯部的信件。書信中說,他的哥哥一九三九年(當時十五歲)秘密參加革命,一九四五年以後至今下落不明,看了小說《帶槍的人》,覺得其中人物楊運,從名字、年齡、經歷都很像他的哥哥……遼寧日報讓我實事求是地給他回信。

我一時無法按捺自己激動的心情,我是在楊運區長戰鬥過的熊嶽望兒山下度過童年的,他的英雄傳奇最早活動在我天真爛漫的心地,我縣不僅用他的名字命名了鄉鎮,而且採取多種形式號召人民群眾向他學習。在多次辦展覽館的過程裡,不知有多少同志為他的出生地點和前段革命經歷不詳而苦惱過。被學習了32年的英雄區長,至今不知他家謂何鄉,親眷何人,實在使紀念他的人憂心難平啊!如果真的書信者有據,豈不萬人同歡?事情就從這裡開始了。

32年鬱悶,一朝崩發;尋人之情如雷霆電閃,兩個月中,我與楊萬現往返信件18封。

39歲的楊萬現,說他的長兄原名叫楊萬洪,1924年出生在一個貧農家庭裡。父親是個窮機匠,父母靠賣工織布維持全家生活。哥哥從小一邊唸書一邊過早地承擔著家裡父親幹不過來的活計,14歲時小學畢業,因無錢升入中學而被留校當一個幼小的堂役,不僅敲鐘雜役幹得出色,還經常跟他的地下黨員老師焦宗海偷偷地學些革命道理。由於這所小學是共產黨的地下黨支部,就更加用心地培養了小萬洪。

1939年的冬天,萬洪帶著焦宗海老師給寫的秘密介紹信,悄悄跟父親說,他要到延安去。父親看他年齡太小,制止著他;而他卻說:“你不讓我去,我就偷著跑。”父母勸說無果後,在一個雪天,父親借了兩塊銀元,母親把介紹信縫在他破舊的棉襖襟裡,父親領著15歲的萬洪,冒著風雪走了40多里鄉路,從縣城上車,孤身一人投奔延安去了。這所有的一切,全是在秘密中進行的。後來在萬洪給家裡的信中知曉,先是在八路軍在安吳堡辦的青年訓練班學習,後到陝甘寧邊區搞青年工作,並改名楊運。1945年春天,楊運給家裡寫了最後一封信,說他將跟隨部隊赴東北開闢敵後工作,從此便杳無音信了。解放後,家裡曾給東北人民政府寫信查找,得到的回信說,到東北來的青年千千萬萬,無法查尋。

楊萬現還介紹了他的家境,1953年曾掛過軍屬光榮牌子,1956年終因無根據而被摘掉,莊裡輿論紛紛,不少人以為楊家子弟在外做了惡,侄子參軍被說成社會關係不清。父親6年前帶著無名的苦衷去世,76歲的老母因兒子參軍無人證實而整日哭哭啼啼,出嫁外莊的萬洪的兩個妹妹,也年過50,對此無能為力……

一種革命的責任感在急劇地催促著能夠為此而盡力的人們。不久,我接到了楊母保存了39年的一張一寸免冠照片,這是萬洪小學畢業時為貼畢業證書而拍攝的,我如獲至寶,拿著它在熟悉楊區長的同志中間輾轉,向人們突然襲擊著:“你看這是誰?”人們捧著那張14歲少年的照片,一下子都愣住了:那圓鼓臉,尖下頦,腫眼泡,長眼角,厚嘴唇,那微微蹙起的眉心,現著端莊、剛毅、倔強的神情。這是一張多麼熟悉的面孔啊!看過照片的人都驚喜地回答:“這不是楊運嗎?!”“楊區長,我們又見到你了!”同志們的驚喜,變成了我把事情辦到底的力量。我又到有關同志那裡,取來了保存三十多年的楊運區長在東北的一張全身照片進行核對。儘管這張照片是從集體像中裁下來的又進行了翻版,面孔不十分真切,而且與前一張照片相隔七歲,但那臉形、嘴角、鼻樑還保持著少年楊運的特點。出於慎重,我又將第二張照片寄給了楊萬現同志,讓他們再辨認一下。76歲的楊母捧著這張照片,熱淚奪眶,像見到兒子一樣,把它緊緊地摟在懷裡,說:“萬洪,萬洪啊,這回可把你找到了!”為了長久地看到兒子,老人特意讓萬現到公社照相館翻印了一張,永久地珍藏起來。春節將臨,為了給他們一點安慰,我又寄去了一張一群少年兒童在老師率領下,在楊運烈士墓前悼念烈士的照片。

這一年,楊家過了一個特殊的春節。晚上,全家召來親友,圍坐在一起,一邊親暱地端祥著楊運的遺容和陵墓照片,一邊朗讀著遼寧日報上的小說《帶槍的人》,讀到楊運英勇就義的場面,失蹤的悲苦,就義的威壯,信息的喜悅,一併化作一行行熱淚。然而,革命的代價,需有革命的報償,那就是要由人民政府發給他們一個光榮犧牲的烈士證明。於是,我在王德明同志和民政局同志的支持下,把手中的全部資料全盤托出,端到了縣委領導面前。縣委領導十分重視,馬上責成民政局組成了專案組。很幸運,我被認定為重要知情人被吸收到三人專案組裡,1978年5月,使我有機會踏上了烈士故鄉的土地,聞到了別有特色的桐花香。

14歲的河南少年楊萬洪,和22歲的東北楊運,中間7個年頭的步履空白,要有數個證人證言來填補,這是個任務量很大的工作。

民政局的兩位同志首先在東北找到了楊區長的通訊員、區裡共事的同志及他的上級領導,這些感情摯密的同志,除了對少年楊運的照片給予果斷地肯定和對區長深切懷念之外,我們還得到的是:區長在閒嘮時只說過一次,他是洛陽人。我們覺得,一位遠涉千里來到東北的異鄉人,以此稱原籍倒也不算不貼切,因為洛陽同偃師縣城只有六十里之遙。

在同年春麥鋪黃的季節,我們踏上了河南省偃師縣平坦無垠的沃野,在該縣民政局協助下,根據楊萬現信中多次提供的線索,在河南省境內像箭一樣打來打去,經過26天的征程,終於找到了介紹楊運去投奔革命、在陝北工作及開赴東北的一個個證明人。但是,官莊的楊萬洪到陝北改名楊運,尚未得到證明,需要到官莊去,這是我們早就夢寐以求的事了。

1978年6月19日,我們來到了緱氏公社官莊村。在大隊裡召開了楊運同伴們的座談會,有的是當年同他一起唸書的學友,有的是當年楊運常常去借宿的老鄰,有的是經常替父親讀他從陝北寄到家裡的信、對楊運更名至今記憶猶新的鄉親……他們共同回憶了楊運孩提時代的質樸、勤勞、剛毅、早熟的性格,又核實了兩張照片的共同特點。聽了我們介紹的楊區長鬥爭事蹟之後,他們既為失蹤三十二年的同伴,在外竟做出了驚天動地事業驚奇不已,也為家屬多年受到的冷遇而感嘆萬分。

在我們吃午飯和休息的時候,有一位瘦削的中年人,為我們殷勤地跑上跑下,始終不即不離。看得出他那強烈抑制著的笑容總是衝開他那寬厚的嘴角,偷偷地流露出來,表現了一種與眾不同的特殊感情。我不禁向大隊幹部問道:“楊運的弟弟楊萬現來了沒有?”大隊幹部咯咯地笑起來,指著那位瘦削的中年人道:“就是他。”

想不到站在我們面前,滿口河南鄉音的人,就是與我通了十八封書信,盼我們如同盼星星盼月亮似的英雄區長的弟弟楊萬現。32年積壓的語言一下子迸發出來,民族的的禮節限制了我們擁抱的慾望,熱淚模糊了彼此的眼睛。

英雄的母親就住在西院啊!我縣人民32年的會親願望,難道就被一道牆隔住嗎?不能啊!我們決定同該縣民政局的同志商量,改變他們結案後再拜見家屬的建議,在晚上離去之前,要拜訪英雄的母親,他們最終同意了。

一堵高高的灰色磚牆左側,是一座幾尺寬的牌門樓,這是河南鄉里古老而普通的民宅樣式。

推門而入,是一座不太寬敞的庭院,迎面被東廂苫牆所擋,左拐見西廂,身後是南屋。楊運區長的母親已換上新漿洗的白色偏大襟短襖在南屋裡等我們了。她見了我們,好像見到了自己的兒子。

“媽媽,您老身體可好?”

“好!好!你們可來了!”

老人熱淚縱橫,聽說我就是《帶槍的人》的作者,激動得一下子撲到我身上,抓我的手,抓我的胳膊,看我的模樣,似乎看到了她多年未見的親人。

“你就是我洪(那裡乳名簡稱一個字)工作地方的人,你跟俺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你跟俺洪那麼好……”

老人很重的河南鄉音已泣不成聲。她把小說的第一人稱寫法當成真的人物關係了,我沒有解釋,因為我縣人民不都是懷著一顆同小說中的“我”一樣的心嗎?

接著,我們把解放後我縣如何多次進關查找楊運區長的故鄉,如何把他樹為楷模,而今一旦知道了消息,縣委馬上就派人來了等等,一一告訴了她,安慰她。

老人揩去眼淚後說:“我洪為革命死了,俺鄉不知道,我沒有別的要求,只要你們證明他在外邊沒幹見不得人的事就行啊!”

一生無他想,但求身後名。老人像區長一樣剛強,對失去兒子的待遇毫無奢想。

我們安慰老媽媽說:“我們全縣人民都想來看看您,您的兒子為國捐軀了,但您的兒子還有成千上萬!”

1979年6月,經遼寧省革命委員會批准,蓋縣民政局正式向楊運區長的家屬頒發了為革命光榮犧牲的榮譽證明,並把楊運在我縣的英雄壯舉用書面形式詳細地報告給偃師縣委。官莊召開了慶祝大會,還請了戲班子唱了三天大戲,楊運區長的英名在故鄉的土地上大放異彩。

1982年4月5日清明節,英雄母親馮玉歌已八十一歲高齡,在次子楊萬現和大隊長楊公水的陪同下,千里迢迢,從麥田浮翠的伏牛山下,來到這楊柳依依的蓋縣,我同妻子到火車站把他們接到家裡招待早餐,接著,縣委領導熱情地接見了英雄的母親。在以烈士命名的楊運公社舉行的盛大掃墓儀式上,千百名群眾自發地湧向烈士墓前,同老人一起向烈士的英靈致哀。

老人哭了,但當她聽人給他誦讀碑文的時候,她又擦乾了眼淚,看著花崗岩石壘成的臺階和陵墓,上面覆蓋著無數個嫣紅似火的花圈,滿意地向人們說:“兒子行,這裡的人也好!”

1982年4月25日 ,《遼寧日報》刊載了頭版通訊《三十六年盼今日》,並配發了英雄母親掃墓的照片。

兩年後,英雄的母親帶著安慰,與世長辭。

1987年由我執筆編劇、遼寧電視劇製作藝術中心拍攝的連續劇《楊運傳奇》在全國各大中城市上映,又給英雄的家鄉及親人送去一分驕傲和自豪。

敬愛的楊區長啊,如果說你在刑場上蔑視罪惡槍口的時候,告慰的是異地廣大人民群眾,而如今我們又在您的故鄉,告慰了您的鄉親和慈愛的母親,使跳動在新時代征程上的千萬顆心,從而解除了內疚。

懸心落地,烈士永垂!

  

  (作者系營口市作家協會原主席)

  本文選自《營口春秋》2018年第3期

我的一篇小說找到了楊運烈士的家鄉



  如果您對營口的歷史文化感興趣或是手中有相關資料,歡迎您投稿到營口市檔案史志管理中心編輯的《營口春秋》期刊,與我們共同講述營口的歷史故事! 

  郵箱:[email protected]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