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菜薹是我对武汉的最深眷恋

池莉:菜薹是我对武汉的最深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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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的气质很难用一句话说清楚。


165条江河日夜奔流,11座大桥飞架南北,一个月不重样的早餐,以及一根鸭脖名震全国的宵夜图景。


武汉太丰盛了,所以作家们格外偏爱。池莉的《生活秀》,方方的《武昌城》,易中天的《读城记》……千人千面的武汉,在这些作家笔下,鲜活灵动。


于是有了「武汉大家谈」栏目。文旅君将定期邀请文化大咖,请他们聊聊各自眼中的武汉。


第一期,我们听池莉聊聊“菜薹(tái)”。


池莉:菜薹是我对武汉的最深眷恋



池莉:菜薹是我对武汉的最深眷恋



假如你没有吃过菜薹

文 | 池莉


假如你没有吃过菜薹,无论你是谁,无论享有多么世界性的美食家称号,无论多少网友粉丝拥戴你为超级吃货,我都有一个好心的建议,先,赶紧,设法,吃吃菜薹。


武汉有一种蔬菜,名叫菜薹。如果需要摆明菜薹的正宗血统,就叫洪山菜薹。


洪山是武汉市的一个区,在长江以南。武汉人一般懒得把行政区划说那么清楚,凡长江以南,就说是武昌。凡长江以北,就说是汉口。不看南北,只看两江兼得,那就是汉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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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三镇,都有菜薹,同一个城,价格却完全不同。


汉口人家卖菜薹,只要说是武昌过来的就行了,价格就可以很坦然地高于汉口汉阳。过生活的人家,都不会买错。菜薹的品相绝对不一样: 肤色深紫且油亮的,薹芯致密且碧绿的,个头健壮且脆嫩的,香味浓郁且持久的,自然就是武昌过来的。


武昌土壤呈弱酸性,是黑色沙瓤土。汉口土壤呈弱碱性,多黄色黏性土。汉阳土壤就更复杂,趋于地下矿藏,有些什么石灰岩、铁矿石之类等等。最适合菜薹生长的,就是武昌了。


虽说作为蔬菜,自然具有相对的普适性,武汉三镇、大江南北,延及整个江汉平原,也都有苗不愁长,也都还是挺好吃,也都深受广大人民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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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武汉最有名的菜薹产地,武昌宝通禅寺。


有趣就有趣在:所有菜薹中,就数武昌洪山菜薹最佳。别处菜薹拿来,万万不可相提并论,相形便见绌,入口便知晓。


洪山菜薹就像一武林高手,身手一亮,立见分晓,你只须定睛看它一眼,就可见在芸芸菜薹中,它是如此出类拔萃,卓尔不凡,鹤立鸡群。而且洪山菜薹也就像所有大人物大明星一样,一旦身居某阶层顶端,就会有种种神奇传说围绕你。


洪山菜薹的传说太多了。除了当代商业编造了许多矫揉造作、文理不通的广告性故事之外,民间大众口口相传最为久远的版本,恐怕就是所谓“钟声塔影”。说的是洪山宝通寺塔影之中的那块土地,与延及到本寺庙钟声可闻的那片土地,出产的才是最最好吃的菜薹。


这个传说之所以流传千百年,我想还是有一定的合理性。只因菜薹是顶爱干净的蔬菜,寺庙乃俗世最洁净的净土,菜薹在寺庙环境的庇护下,远离尘嚣与践踏,自然生得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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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菜薹是顶爱干净的蔬菜,还是谦虚的夸奖,菜薹简直是洁身自好到了毅然决然的与众不同,也是孤标傲世到了与其他蔬菜的绝不苟同。


一般蔬菜,都会选择气候温暖的季节,菜薹偏偏选择最寒冷季节。看是千娇百媚的蔬菜,倒生就一副傲雪凌霜的风骨。


它也偏偏不是叶子作为菜,它的菜是那段质感最佳、营养含量最高的茎。这样作为蔬菜,菜薹就有效避免了叶类蔬菜的单薄、粗纤维太多、草酸含量偏高的缺陷。


菜薹却也并不因此走茎块路线,把自己埋在地底下泥土里,而是酷爱阳光、寒风和雪霜。寒露时节是万物凋零萎谢之始,却是菜薹拔节生长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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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武汉东西湖新沟镇,这里有规模庞大的蔬菜种植基地和批发市场,供应面覆盖全国。


不要搞错,菜薹还不是菜苔。那些油菜青菜一类蔬菜,抽苔主要是为结籽留种,菜薹主要是为食用。


如果冬至有幸落一场大雪,你就会看到那脸盆一般大的一兜兜菜薹,菜心的胸怀无比宽阔,怀抱大捧刷刷冒头的菜薹。翌日雪霁,那些昨夜冒头的菜薹已经一根根茁壮挺立,茎粗壮,色嫩紫,冠顶是鹅黄色簇状小花,五六根就是一盘菜肴。


而且,这不,今天刚采摘过的,明天又会蓬勃冒出新的一茬,越是雪大,越是喜人,越是独孤,越是丰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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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薹又是典型的时鲜,随采随吃最妙。它冷藏花颜失色,冰冻即坏,隔天就老,它是如此敏感与高冷,如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却也不是一味要自己的标新立异,客观上倒是很为他人:


人类的寒冬季节,蔬菜原本稀少,还又人生苦短,所以须及时吃喝,也算是蔬菜里头的一首无字的《金缕衣》了,提醒的也还是“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


这就是菜薹,你不踏雪采摘,你不亲手料理,你不尽快品尝,你就得不到真经。唯有你不辜负它,它才不辜负你。虽说菜薹老了也能吃,味道却已是天壤之别。当然菜薹自然也有平易近人通俗易懂之处,尽管它冰清玉洁,纤尘不染,料理起来却十分方便,只需要掐成几段,清水过过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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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可爱的小撒娇:菜薹伤刀,亲人。说的是它不喜金属,喜人手料理。然后放进锅里,翻炒几下,顿时就香气四溢。荤素凉拌,般般相宜。菜薹炒腊肉这道菜肴之所以经典,那是因为有了菜薹而腊肉更香,而不像许多蔬菜,靠肉长香。


别忘了菜薹的菜汁,得浇在刚出笼的滚热白米饭上,那龙胆紫的颜色紫水晶的光泽,美味指数无法衡量,只好用最时髦的养生热词:满满都是花青素啊!


满世界都以为武汉人好辣,其实那要看吃什么东西。对于新鲜蔬菜,武汉人的最高评价只有一个标准,唯一的一个标准,三个字——甜津了。菜薹当真就是甜津了。熟吃生吃都是甜津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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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好蔬菜,现在却是世人难见真佛面了。餐馆饭店全都是物流配送大棚菜了。大棚菜基本都是娃娃菜一类。现在是商人不解煮,富人不解吃,年轻人只喜吃概念。


更有懒人宅人,冰天雪地足不出户沉溺刷屏叫叫外卖就好。至于外卖快餐是怎样炮制出来的,就不去想了。相信谁拍拍脑袋都会明白什么叫做以最低成本博最高利润,遗憾的是,当今能够拍拍脑袋再开口的人,已所剩无几。


谢天谢地,我是至今都不肯放弃这一种传统美好这一口饮食福气的。冬季到了,是菜薹季节了,再忙再冷再不方便,我也不管,只管要千方百计挤时间,跑菜场,精心选择采买。回到家里,即刻动手,择菜炒菜,很快,一盘油光水滑的鲜嫩菜薹就上桌了,仅仅只是看一眼,就耳目一新,胃口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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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辈子,无数次,面对菜薹,我就变成了一个神秘主义者。每当吃到菜薹中的绝佳极品,我都会心生敬畏,总觉得这种蔬菜是一个不可言喻的神迹。


菜薹会令我情有独钟不离不弃到即便它们老了也要养着,花瓶伺候,权当插花,它会再为我盛开半个月,左看右看都别致。


⋯⋯

那些

了解

历史真相的人

总会让位给那些所知甚少的人

那些所知更少的人

最后一无所知的人

在那掩没了

前因后果的草丛里

总会有人躺卧

嘴里含着草叶

凝望云朵

发愣

——辛波斯卡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花时,一回回,某些潜伏在记忆中的诗句,会三三两两浮现出来,在菜薹细碎的花瓣中光影跃动,唉,平常日子里头竟会生发出这样一些生动时刻,竟是由于一种蔬菜,怎么能够不叫我心中暗叹:



菜薹哦菜薹,真的是我对武汉这个城市最深最深的一份眷恋。


池莉:菜薹是我对武汉的最深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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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莉,当代女作家,1957 年生于湖北仙桃。 池莉的作品大部分体现了武汉的特色,她写的人物大部分也和武汉特色有关。


著有小说《来来往往》《烦恼人生》《大树小虫》、作品合集《汉口情景》等,曾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鲁迅文学奖、小说选刊奖等50余项奖项,多部小说被改编为影视作品。


作 者 = 池 莉

摄 影 = 宁 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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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话题

菜薹你喜欢怎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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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市文化和旅游局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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