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部新片,所有人都在誇。
豆瓣 9.1,爛番茄 96%。
MTC 媒體評分94,與寡姐的《婚姻故事》並列年度最高分;
綜合評分在「年度最佳電影」中位居第二,高於《寄生蟲》。
能攢到這麼多爆表評分的,必定來自行家老手。
想必你也猜到了——
《愛爾蘭人》
The Irishman
海報上,三張臉,四個傳奇。
76 歲的羅伯特·德尼羅,79 歲的阿爾·帕西諾, 76 歲的喬·佩西。
以及 77 歲的導演馬丁·斯科塞斯。
一個資深的不能再資深的好萊塢班底。
四個人站一塊兒,背後可以列出滿滿一整面牆的榮譽獎項。
電影改編自犯罪紀實文學《我聽說你是刷房子的》。
"I Heard You Paint Houses"
這是一句黑話,意為「殺人買賣」。
「刷」是對子彈擊中人體時,鮮血噴濺到牆上的比擬。
就像,這樣。
影片中,阿爾·帕西諾和羅伯特·德尼羅的第一次交流,就說了這句話:
立即,德尼羅又補了句:
「我還自己做木工」
木工對應做棺材,暗指處理屍體。
整句話的意思就是,我殺人加處理屍體一條龍服務,做事幹淨,敬請放心。
不消說,這將會是一個血腥暴力的黑幫片。
也正是老馬丁和他的老夥計們一貫最擅長的類型。
本片的第一男主是德尼羅飾演的弗蘭克·希蘭。
一名黑手黨殺手。
因為年輕時參加二戰,戰場上殺了不少人,具備職業殺手的素質。
於他而言,替黑幫殺人和替軍隊殺人,沒什麼區別。
都是遵從命令,換取生存。
足夠冷血,足夠麻木。
回國後,他做了一段時間的卡車司機,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拉塞爾•布法裡諾(喬·佩西)。
名聲赫赫但極為低調的黑手黨頭號人物。
別看他個子矮小,其實統治著美國整個布法利諾犯罪家族,主要勢力盤踞在美國東海岸。
表面上經營一些小餐館和窗簾生意,背地裡經手各種地下交易。
因為軍隊經歷,且會說意大利語(二戰期間在意大利戰區),弗蘭克很快獲得了拉塞爾的信任,混進了黑幫內部。
開始接些「刷房子」、「做木工」的活兒。
最終一步步爬上了黑幫的高層地位。
這裡有必要宕開一筆,先聊聊片名《愛爾蘭人》。
眾所周知,黑手黨是意大利人的天下。
1970年,美國國會頒佈「反黑法」(Racketeer Influenced and Corrupt Organizations Act,縮寫RICO),致力於打擊黑社會組織。
在時任聯邦檢察官(後來成為紐約市市長)的魯迪·朱利安尼所掌握的26個黑幫匪首名單中,僅有兩個非意大利裔人。
其中一個,就是弗蘭克·希爾。
片名《愛爾蘭人》,便是指弗蘭克是愛爾蘭裔移民。
這背後又是一連串的時代背景。
美國是移民國家,其族群人口占比中,排第一的是德裔,排第二的便是愛爾蘭裔。
早年間的第一代愛爾蘭移民大多是農民,吃苦耐勞,勤勞肯幹。
同時也民風彪悍。
這段歷史在馬丁·斯科塞斯的另一部作品《紐約黑幫》中也有涉及。
當時,愛爾蘭人的地位比黑人還要低下。
小李子的角色就是愛爾蘭裔。
他的父親本是愛爾蘭裔黑幫「死兔黨」的頭兒(尼姆·連森),結果被「本地人黨」的頭兒(丹尼爾·戴·劉易斯)殺害。
小李子這才由此走上了復仇之路。
後來,隨著愛爾蘭裔移民一代代的奮鬥,日子終於越過越好。
影片中有重要情節涉及的肯尼迪總統,就是著名的愛爾蘭裔。
事實上,根據資料顯示,美國至今45任總統裡,22任都帶有愛爾蘭血統。
說回到影片。
殺手之外,弗蘭克的第二個身份是國際卡車司機工會(International Brotherhood of Teamsters,縮寫IBT)的高層。
這條線上的一個重要配角,便是阿爾·帕西諾飾演的吉米•霍法。
他是國際卡車司機工會的主席。
60年代全美風雲人物,走哪兒都有歡呼聲迎接。
美國國土面積大,鐵路系統不完善,所以一大半的運輸都依賴於卡車。
卡車司機工會,看名字或許很土氣,但卻是當時勢力最大的工會。
高峰時有 230 萬名會員。
卡車司機一直是高薪職業,在今天年收入依然可達 60 萬人民幣以上。
工會自然也是超級有錢,掌握了 80 億美元的退休基金。
而這些資金的動用權,就掌握在吉米·霍法手裡。
工會與黑幫之間,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賭城拉斯維加斯,就是靠著「工會+黑幫」建立起來的。
賭徒們沒法走正經兒渠道去銀行貸款,於是轉而投向工會借秘密高利貸,搞非法操作。
工會油水這麼厚,內部權力鬥爭可想而知。
黑幫就負責幫忙幹髒活。
暗殺、勒索、威脅,動不動就炸汽車炸遊艇。
弗蘭克結識霍法,就是通過拉塞爾引薦,即文章一開頭提到的「刷房子」。
不得不說弗蘭克確實厲害,在兩邊都被視為親信。
身兼黑手黨高層和工會高層雙重身份,黑白兩道同時踩。
作為協調和溝通兩方的橋樑人物,知曉最隱秘的內情。
他轟轟烈烈的一生,見證的是黑幫與工會從輝煌到衰落的整個時代。
有人戲稱本片是
黑幫版《阿甘正傳》。因為主人公弗蘭克從默默無聞的小人物起家,有意無意地參與到很多影響美國國運的大事件之中。
比如早期剛入黑幫時,他曾奉命運輸一批槍支彈藥給一個叫做「大耳朵」的人。
而這批彈藥後來被運往古巴,爆發了著名的豬灣事件。
多年之後,尼克松水門事件。
弗蘭克通過電視看有關庭審,發現「大耳朵」在出庭作證。
最重要的,是「吉米·霍法失蹤案」。
1975年離奇失蹤,因為始終找不到屍體,7年後被警方判為法定死亡。
幾十年間,聯邦調查局出動了兩百多名特工,留下70多卷案宗,其中包括長達1.6萬頁的霍法檔案。
然而,始終沒有一絲結果。
直到電影的原著小說問世,作者與弗蘭克·希爾一對一採訪的內容公開,公眾才摸到了真相的輪廓。
根據弗蘭克的說法,是他親自幹掉了霍法。
「兩槍都打在了他右耳的後側,沒讓他遭罪。」(摘選自小說原文)
之後屍體被送去殯儀館焚燒,因而死無對證。
另一個更帶勁兒的,是關於「肯尼迪之死」的八卦野史。
肯尼迪家族與某黑幫家族是世交。
交情好到,肯尼迪與黑幫公子共用同一個女友。
而且是同一時間。
肯尼迪當總統,靠的是黑幫造假票,拿下伊利諾伊州。
他們會去墓地抄死去的人名,買通計票員後,反覆投票。
一個黑幫成員可以投幾十上百張選票。
交換條件是,肯尼迪當上總統後把古巴的卡斯特羅趕出去。
這樣黑幫就可以拿回在那邊的賭場、賽馬場、捕蝦船等一切經濟大權。
但結果是,肯尼迪不僅沒有趕走卡斯特羅,經歷失敗的「豬灣事件」後,讓卡斯特羅與蘇聯走的更近。
再加上肯尼迪「忘恩負義」,上任後打擊黑幫勢力。
吉米·霍法也在這個時期被拉下馬。
最終,肯尼迪被刺殺,反黑行動中止。
這背後的操作手,直指被惹毛的黑幫大佬。
深受愛戴的肯尼迪總統不僅私生活放蕩,而且選舉造假。
被刺殺是因為得罪了黑幫。
你就說說,這個爆料角度勁不勁爆?
整個劇情橫跨 50 年。
為了表現歷史的流逝感,影片使用了工業光魔公司的「減齡」技術,讓年近 80 歲的演員們重新煥發青春。
縱然臉上的褶子被撫平了,可依舊掩蓋不了歲月帶來的肢體沉滯。
德尼羅飾演的角色出場時 37 歲左右。
臉沒有大問題。
但看這一場「毆打」的戲份,幾乎連站都站不穩,根本不是一個青年男人該有的力量感和平衡度。
動作幅度稍大的戲份,可以肉眼看到德尼羅胸腔無法自控地起伏著。
臺詞也能聽見絲絲沉重的呼吸聲。
但瑕不掩瑜。
肢體上的稍顯無力完全能在言語和神態上彌補回來。
影帝們寶刀未老。
帕西諾在裡面有一段非常慷慨激昂的演講,氣勢卓絕,魅力四射。
絲毫不輸27年前的《聞香識女人》。
年近 80 歲還有這種風采,令人叫絕。
導演馬丁·斯科塞斯同樣發揮了他嫻熟的場面調度能力。
令魚叔印象最深的一個場景,就是「理髮店槍殺案」那場戲。
1957 年,艾伯特·阿納斯塔塞(現代美國黑手黨甘比諾家族創始人),在紐約喜來登酒店的理髮店裡被暗殺。
理髮店裡的保鏢看準時機,緩緩離開。
經過樓道,跟兩位殺手交換了一下眼神。
鏡頭順著殺手來到理髮店的走廊,但卻不跟進去,反而兀自向前對準櫥窗裡的爛漫鮮花 。
隨後,槍響,尖叫,報紙頭條。
一場轟動全美的黑幫大佬謀殺案,被拍攝地如此流暢優雅。
簡潔的敘事效力令人歎服。
這群好萊塢「老炮兒」們,依然站在電影藝術的金字塔尖端。
馬丁·斯科塞斯一直是黑幫題材愛好者。
前作有《紐約黑幫》《好傢伙》《窮街陋巷》等等。
《窮街陋巷》裡30歲的德尼羅
這跟他的出身不無關係。
斯科塞斯在紐約的小意大利區度過的早年時光。
那時的街頭還沒有被毒品汙染,黑手黨穿著筆挺的西裝為人出頭,威嚴而不失優雅。
在混亂的年代,有原則的黑手黨也是維持秩序的必要存在。
就像《教父》裡的柯里昂家族。
斯科塞斯就在描繪這種舊日優雅的逝去。
有人用「史詩輓歌」來形容《愛爾蘭人》。
3 個半小時的超長幅度,龐雜的年代梗,讓整部影片都籠罩在一種「英雄老矣」的氛圍裡。
沒有了當年《出租車司機》《憤怒的公牛》那般血液揮灑的草莽。
並不太多的暴力鏡頭都是極剋制的。
開槍砰砰兩下,就匆匆離開。
甚至出於殺手的專業素養,會盡量控制角度不讓血液濺到自己身上,以免後續不好清理。
它不是一部讓你有現場代入感的電影,而是一本回憶錄。
是年老時回憶過往,少了年輕氣盛,多了哀嘆無奈。
眾所周知,《愛爾蘭人》的誕生困難重重,花費了數十年時間。
斯科塞斯從 2008 年開始就在謀劃拍攝,但由於演員普遍都年邁,題材又不討喜,好萊塢大製片廠都表示拒絕。
理由都很一致:
「這年頭黑幫片已經沒有市場了。」
派拉蒙原本願意出手,後被 1.25 億美元的預算嚇跑。
直到網飛接盤,才湊上近 2 億美元的製作成本。
代價也是直觀的:
只在影院做小規模放映,主要通過流媒體線上發行。
對此,斯科塞斯也無可奈何,只能用很低的姿態說,希望觀眾不要用手機看《愛爾蘭人》——
「如果你們想看我的電影,
請不要在手機上看。
求你們了,最起碼用一個 iPad,
大 iPad」
《愛爾蘭人》毫無疑問很好看,是今天最優秀的電影之一;
但老馬丁之後是否還能有機會拍黑幫題材?
不好說。
這種告別意味也在影片中隱約透露。
電影中的所有人都被標註了結局。
主角們自不必說,連短暫出現的配角,都會用字幕交代他最後是什麼時間,以什麼方式死去。
故事的最後,只剩下弗蘭克一個人待在療養院的輪椅上曬太陽。
他拿出昔日的照片,護士指著霍法問:
這是誰?
弗蘭克非常震驚。
時光真是飛逝,只不過一兩代人的時間,當年家喻戶曉的人物就已經被遺忘了。
警察依然試圖在他身上尋找答案。
他仍和當年一樣,拒絕回答,「任何問題都請去找我的律師談」。
警察說,「你的律師已經去世了,所有人都已經死了,結束了。」
弗蘭克下意識地問到:「誰幹的?」
對方回答:「癌症」。
所有人都相繼離開舞臺。
不是因為權力鬥爭被幹掉,而是因為單純的疾病與衰老。
這部電影的導演和主演們也紛紛邁向 80 歲的門檻。
即便說再多長命百歲,也至多是美好祝願。
人最大的敵人,永遠是時間。
而且從來都註定會輸。
馬丁·斯科塞斯,羅伯特·德尼羅,阿爾·帕西諾,喬·佩西……
這些曾經創造了偉大電影的人名,在時間的流逝中,將不可避免地被淡忘。
影史會記載,影迷會懷念。
但大眾終會忘卻。
而那些曾經誠懇討論「到底什麼才是好電影」的聲音呢?
是否也會被爆米花電影裡的喧鬧聲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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