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詡為“不吃辣會死星人”的人越來越多,不吃辣人士淪為弱勢群體。辣味流行,是當代社會的一種心理需求。
近二十年來辣味高歌猛進,冒菜、麻辣燙、小龍蝦、酸菜魚、重慶火鍋緊隨著中國城市化的腳步,立足於城市鄉鎮的街頭巷尾,辣味由此一躍成為更多城市的第一口味。
嗜辣不再是雲貴、川渝、湖廣等局部省市的地區特色,而是進階為“舌尖上的中國”的當下代言。
辣椒“是一種不可抵擋的時尚”——早於2005年,《中國國家地理》雜誌便刊文直指我們“生活在辣椒時代”。
該文作者、西南師範大學教授藍勇提到,嗜辣流行的原因,就在於“辣椒是生活化的、大眾化的,也是豪爽的、熱烈的、刺激的”。
辣味的流行構成了一種當代社會的隱喻和象徵。嗜辣意味著更為激進的現代主義,甜、酸、苦、鹹、鮮則退為口味上的保守分子。
不論你是不喜歡吃辣還是真的不能吃辣,辣味的幽靈始終在你的生活上空盤旋。
全世界的嗜辣者都是靈魂相通的
追逐辛辣的刺激並不只是現代人的口腹之慾。
巴蜀之地的吃辣史可以追溯到1600年前,東晉史學家常璩曾形容自己的家鄉人“尚滋味”“好辛香”。
然而,在辣椒從美洲傳入中國之前,巴蜀人家的辣更多取自從中亞進口的香辛料和本土的調料,尤以“三香”——
姜、花椒和茱萸為主。不過,在崇尚中庸調和的古代中國,對辛辣刺激的追捧並不像當下這般狂熱。
先秦時期的《河圖洛書》便告誡道:“(人食)無極辛,使肺氣盛、肝氣衰,令人懦怯悲愁、目盲發白。”
我們熟知的“四川人不怕辣,貴州人辣不怕,湖南人怕不辣,湖北人不辣怕”的說法,顯然是近代的話語創造 ,字裡行間充斥著競爭和進步的語言色彩。
藍勇認為,辛辣文化的流行和其關於革命性的炒作直接相關,嗜辣口味圈和近代革命的風雲人物出生地高度重合,如鄒容、蔡鍔、陳獨秀、毛澤東、鄧小平、劉伯承等人均為湖南和四川籍人士。
毛澤東一生嗜辣成癮,據說曾有醫生勸告他為健康著想少吃辣椒,結果被他斷然拒絕。
諸如此類將辣椒和革命畫上等號的典故在中國近代史上並不罕見。在美國曆史學家王宏傑看來,“吃辛辣食物已經被認為是勇氣和耐力等個人品質的象徵”。
他在《辣椒、川菜和現代中國革命》一文中提到,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建立之初服役的1052名將軍和元帥中,有82%的人來自中國4個最愛吃辣的省份,由此可見辣味在中國現代進程中的位置。
事實上,不單是中國人以能吃辣為傲,在這個問題上,全世界的嗜辣者都是靈魂相通的。
人類發明的最無聊但又最刺激的較量,非吃辣椒比賽莫屬。雖然此類比賽時常伴有胃痛、嘔吐、暈厥等意外事故,但依然有熱情無限的參賽者知難而上。
英國克利夫頓辣椒俱樂部便以其舉辦的吃辣椒比賽聞名,參賽者需在17輪比試中挑戰不同辣度單位的辣椒,直至最後關卡:世界最辣辣椒——“卡羅來納死神”。
卡羅萊納死神的平均辣度近157萬SHU,甚至可達200萬SHU,與民用辣椒噴霧的辣度相當。
不過,與驚人的辣度數值相比,冠軍的獎金卻少得可憐,僅50英鎊(約合人民幣425元)。
辣味是我們在極限邊緣的一次次試探
每一種味道都代表著人類的一種情緒,但對辛辣的偏好卻和味道無關。在生物學層面上,“辣”其實是口腔內的灼痛感。
在吃辣的過程中,灼痛感會激化腦部釋放一種天然的止痛劑內啡肽,讓人產生輕鬆興奮的快感。
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心理學教授保羅·羅辛(Paul Rozin)認為,與坐過山車、看恐怖片相似,嗜辣是一種追求“良性自虐”的表現,嗜辣的快感或許出於一種生物進化論上的本能:具備忍受灼痛感讓人類得以從那些難以下嚥的食物中汲取營養,並納入我們的飲食體系之中。
上世紀70年代,羅辛教授在墨西哥瓦哈卡州一個村莊裡進行田野研究。他發現,嗜辣也屬於後天的文化建構,墨西哥家庭會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逐漸往食物裡添加辣椒,訓練他們吃辣的能力。
人類之所以追逐辛辣食物帶來的灼痛感,在於“人們享受挑戰自己所能承受的極限”,但辣味是我們在極限邊緣的一次次試探。
在此基礎上,羅辛教授提出了一個假設:性格上越是傾向於追求刺激的人,嗜辣的程度就越高。
嗜辣程度高者性格更為好勝,更喜歡勝利後的滿足感,也更樂於接受他人的讚美。他們精力充沛,行動能力和適應能力都更優秀,喜歡挑戰陌生的新環境。
這個猜想於2013年得到初步實證。賓夕法尼亞大學食品科學系副教授約翰·海斯(John Hayes)和他的研究生納迪亞·伯恩斯(Nadia Byrnes)通過分析97名實驗對象的刺激量表後發現,嗜辣和追求感官刺激確實存在顯著的相關性。
他們還發現,對獎勵敏感的人(喜歡被稱讚和求勝心切的人)也更有可能追求辛辣刺激。
研究味覺和嗅覺療法的專家、《你是哪種食物性格》一書作者亞倫·赫希(Alan Hirsch)博士相信熱愛冒險的性格和嗜辣之間存在關聯。
他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熱愛冒險的人往往腎上腺素分泌不足,而辛辣食物則可以給他們帶來類似高空彈跳、旅行探險等活動的刺激感。
伯恩斯說,嗜辣和熱愛冒險的性格相關並不奇怪,但透過研究證實這種關聯卻很意外。
不過,伯恩斯並不認可二者可以直接畫上等號,她指出:“辣椒在亞洲是一種文化,人們對辣椒的喜好反映不出個性或特質。”
事實上,從食物史的學科角度來看,一個地區之所以形成對某種口味的偏好,往往是氣候、地理、人口、社會、歷史、文化、觀念等多種因素的綜合。
而在後續的研究中,海斯和伯恩斯還發現與此相關的性別差異。
伯恩斯表示,女性嗜辣更多情況下是受內部基本需求驅動,而男性更可能因為社會所提供的外部獎勵而追求辛辣刺激:“社會對男性的文化期待包括力量和膽識,這些都是典型的男性氣概標準。”
傳統的男性氣概鼓勵甚至要求男性比女性更能忍受感官刺激,因此將“能吃辣”視為衡量男性氣概的指標也就沒什麼奇怪的了。
不過,有研究表明,女性的典型喜好和男性的期待並不匹配,依靠“能吃辣”展演男子氣概並不會給女性留下深刻印象。
與此相反,女性越能吃辣,對男性而言就越有吸引力。
與其說我們嗜辣,不如說我們需要辣。
從這層意義上來看,辣味的流行是在男性氣概推動下的一次口味戰爭,嗜辣因而被賦予了現代主義的激進價值。
與其說我們嗜辣,不如說我們需要辣。“辣”成為當代年輕人的口味大冒險。
和70後、80後相比,90後活得太乖,早早便被規訓得沒有脾氣。臨摹年輕人心態的網絡流行語來了又去,從喪到佛,從尬到南,情緒變換,難以名狀。
力圖靠近青年文化的網絡綜藝不停嘗試,從說唱到街舞,從電音到搖滾,但年輕人內裡那份固執和憤怒卻早已散落一地。
不合時宜的思考和姿態紛紛改弦易轍,歌頌愛與和平。
我們活成了一群peace的年輕人。
越來越細分的科技樹和工業水平,越來越複雜的社會結構和組織形態,帶來的卻是沒有實際發展的不斷增長,最終還是在“人口—食物—住房”裡循環打轉。
生活陷入內卷化的困局,自我懈怠、自我消耗。
在緊縮的當下,嗜辣的口腹之慾成為我們的心理補償——一種最小化的生活刺激。
研究發現,吃辣椒確實有緩解壓力的作用,這也是人們在壓力大時願意吃辣的原因。
peace的生活,一點辣就夠刺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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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吃辣和不愛吃辣的理由
本文首發於《新週刊》552期
今日作者
鍾慧芊
歐洲最慘國家,永遠都有一顆自由的心
英國人真可憐,只能靠三明治度日
中國人對味精的恐懼,從來都是錯的
排版 | 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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