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林特小鎮的美墨邊境隔離牆。本報記者 張夢旭攝
美墨邊境第二大城市埃爾帕索市連接墨西哥邊境口岸，這裡車流不息、熙來攘往，每年有超過1000萬人次從這裡往返美墨兩國。然而，附近高大的邊境牆，以及不時傳來的刺耳警笛聲，提醒人們這裡並不平靜。加強邊境管控、收緊移民政策、移民執法醜聞頻發……本報記者日前從首都華盛頓飛赴得克薩斯州埃爾帕索市進行探訪，從側面再次感受到，美國這些年有形的邊境牆和無形的認知牆、觀念牆似乎都在不斷壘高。
許多孩子自被關押後就沒有洗過澡
美國邊境巡邏隊克林特邊檢站位於埃爾帕索市以東約40公里處的克林特小鎮上。這所建於2013年的邊檢站，由於近來接連不斷曝出非法移民兒童在關押期間遭虐待，成為當前美國移民執法醜聞的集中代表。
從機場開車到克林特小鎮，記者看到該邊檢站處於一大片農田當中，鐵絲網將其與周圍隔開。透過鐵絲網，可以看到院子裡停放的邊境巡邏隊車輛，以及一幢幢佔地面積龐大、類似工廠廠房的平層建築。氣氛略顯緊張，不時有邊境巡邏隊的車輛呼嘯而過。邊檢站再往南約1公里，就是剛剛建起的美墨邊境隔離牆。
從外面看不出邊檢站的更多細節，但要想了解裡面的秘密則難度很大。按照美國國土安全部的要求，記者想採訪美國的移民關押中心，必須提前向海關和邊境保衛局提交申請。記者數月前通過網絡遞交了申請，除了收到“您的申請已提交，感謝您與我們聯繫”的回覆，便杳無音訊。
在鎮上加油站工作的史密斯說，今年春夏之交，總能看到一輛又一輛大巴車進出邊檢站，運送被捕的兒童移民。
今年6月，被關押兒童移民接二連三地在拘留期間死亡。美國政府扛不住社會各界的強烈抗議，邀請由移民律師、國會議員在內的檢查組，到克林特邊檢站實地參觀。《埃爾帕索時報》通過採訪參觀人員，大致還原了克林特邊檢站的秘密。
按照最初的設計規劃，克林特邊檢站用於臨時關押在邊境地區抓獲的成年非法移民，設計容納人數不超過100人。但近兩年，美國大量關押非法移民，導致邊檢站“人滿為患”。今年4—5月高峰期，這裡關押了超過700個孩子。一個小小牢房裡竟塞著20個孩子，床鋪都被撤走以節約空間，孩子們只能睡在水泥地板上。
檢查團的律師參觀後對記者說，“進入邊檢站內部能聞到陣陣惡臭，許多孩子自被關押後就沒有洗過澡。水痘、帶狀皰疹、流感等傳染病在孩子中蔓延。工作人員都戴著口罩把自己與汙濁的空氣隔開。”據介紹，關押的孩子最小的只有5個月大，還有幾十名不到5歲的孩子，大孩子要負起照顧小孩子的職責。孩子們通常需要在這裡被關押數週之久，才能被送往條件稍好的大型移民拘留中心。
一名來自薩爾瓦多的少女與她還在襁褓中的孩子一塊被關押在這裡。她說，在進入邊檢站時，執法人員就扔掉了孩子的尿布、配方奶粉、奶瓶、嬰兒食品和衣服等一切物品。孩子發高燒時，她請求工作人員給孩子拿一些退燒藥，工作人員則冷冷地回應道：“那麼，是誰要你帶著孩子一塊來美國的。”
俄勒岡州威拉米特大學應用法學項目主任沃倫·賓福德在參觀該邊檢站後說，她從未遇到過如此惡劣的狀況，這裡的情況讓人心碎。得克薩斯州民主黨州議員瑪麗·岡薩雷斯說，邊檢站工作人員告訴她，他們曾多次向上級反映問題，但聯邦官員未採取任何行動。“我們正在拉響警報，但沒有人回應。很明顯，是上層的問題導致了克林特邊檢站悲劇的發生。”
克林特邊檢站，僅僅是今年曝出眾多醜聞的非法移民關押中心的其中一個。
兩名中美洲移民站在埃爾帕索市的邊境檢查站前。本報記者 張夢旭攝
每一起案例背後都有一個辛酸的故事
總部位於埃爾帕索市的美國邊境人權觀察網絡成立於1998年，主要宗旨是促進美墨邊境地區人權和公民權利，保障每一個人的尊嚴和平等。在保障非法移民權利領域，該組織已成為美國較有影響力的非政府組織。
當記者趕到埃爾帕索市採訪時，該機構主要工作人員也剛剛從華盛頓返回。該機構公關總監加芙列拉·卡斯塔涅達對記者說，他們組織了40餘位邊境地區居民代表，赴華盛頓同參議員探討邊境局勢。卡斯塔涅達提供給記者一份該機構執行總監費爾南多·加西亞今年9月6日在眾議院司法委員會現場聽證會上的證詞。
費爾南多·加西亞說，從聖地亞哥到布朗斯維爾逾3100公里美墨邊境，已成為世界上軍事化程度最高的邊界之一。每年約有500名移民在穿越美墨邊境的沙漠和河流時死亡，而今年死亡名單又加上了死於移民拘留中心的7個孩子。美國在移民執法領域很少有問責和監督機制。美國政府似乎也從不關心遭遇“骨肉分離”的移民兒童所遭受的心理創傷。成人和兒童非法移民被送往人滿為患、設施簡陋的拘留中心，並遭受粗暴對待，也得不到應有的法律援助。“如果這不是人權危機，那又是什麼？”
卡斯塔涅達提供給記者一份該機構編纂的《2019美墨邊境人權狀況》報告，記錄了他們彙總的49例美邊境執法人員侵犯非法移民權利案件。記者大致翻閱了該報告，每一起案例背後，都是一個滿懷信心追求“美國夢”，但在現實中跌入重重深淵的辛酸故事。
一位來自洪都拉斯的男子今年5月9日在穿越新墨西哥州美墨邊境時被美邊境巡邏隊抓獲。他的父親和哥哥都被當地有組織犯罪團伙殺害，犯罪團伙揚言要繼續傷害他的家人。為了追求更美好的生活，他決定帶兩歲的女兒穿過美墨邊境來碰運氣。但是，隨之而來的經歷無異於一場噩夢。他被美邊境巡邏隊抓獲後，平均每7天就要被換一個關押場所，而且經常是在晚上轉場。最多時一晚上被叫醒5次，有時候剛睡著15分鐘就被再次叫醒。他住過最擁擠的牢房裡擠了30個人，人們只有站的空間。當移民感冒發燒時，醫生通常只是檢查一下生命體徵，便不再做其他處理。而他給小女兒帶的藥物，在被拘留那一刻就被扔進了垃圾桶。吃的東西也十分糟糕，每天一塊冷三明治，甚至有一次幾天都沒能喝上水，只領到一塊小餅乾。
另一起案例主角是4個大人和4個小孩。美邊境巡邏隊將他們抓獲後，扔掉了他們所帶的衣物和現金。有孩子晚上發燒，大人向看押人員求助，得到的回答是“這裡不是醫院，也不是你的國家。當你考慮做這一切之前，就得想清楚這些問題”。他們在不同的拘留中心轉場時，在陽光下暴曬了兩個白天。執法人員在給他們錄指紋時，故意將胳膊拉扯到後背讓他們感到疼痛。同行的12歲小男孩的皮帶也被執法人員收走了，孩子每天只能提著褲子走路。按照美國庇護新規，執法人員完成基本調查後，將他們送回墨西哥一側。他們被釋放時身無分文，美方人員只丟下一句“自己照顧自己”便揚長而去。
錯誤政策導致出現成千上萬的移民孤兒
瑪麗薩·洛佩茲是埃爾帕索市一家移民法律援助機構的執行董事。她對記者說，該機構主要為非法移民提供法律援助，去年共接手2.2萬起相關案件。她表示，在去年實施強制“骨肉分離”的“零容忍”政策期間，埃爾帕索市附近有眾多非法移民兒童被迫同父母分離。很多父母被釋放後通過他們尋找自己的孩子，但由於當時的執法混亂不堪、信息錄入不完備，找孩子如同大海撈針，錯誤政策導致出現成千上萬的移民孤兒。
出租車司機卡薩蘭斯德對記者說，他30年前從墨西哥的華雷斯移民美國，後來也將3個孩子從墨西哥接了過來。對於不斷曝出的移民執法醜聞，他直言難以置信。“我也是孩子的父親，很難想象如果我30年前來美國時遭遇到這樣的執法方式，我會是什麼樣子。”
安娜是當地一家慈善機構的志願者，她週末站在埃爾帕索市市中心街頭散發募捐材料。她小時候跟隨父母從墨西哥進入美國，如今已取得美國國籍。她對記者說，幾乎所有的埃爾帕索市居民都對美國移民執法部門的粗暴執法感到震驚和不安，這是非常不人道的處理方式。
正如費爾南多·加西亞所說，美國並不是不要邊境執法，而是要建立一種尊重人權的執法方式。“今天的行為正在塑造美國的未來。一個修築邊境牆、將移民兒童關入監獄的美國，還是一個所謂包容、自信的美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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