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上監獄警察之前(1)

2002年的9月,大學畢業後的我,還在南京這座城市裡為找尋一份穩定的工作而忙碌著。每週一的金陵晚報,每週四的現代快報都是必買的資料,因為這兩天,在這兩份報紙上都有整版整版的招聘信息,甚至連中縫裡的小廣告,我都不會放過,一一撥打上面留下的聯繫電話去詢問,不為別的,只為能夠獲得一次通知面試的機會。

一年多的時間裡,我和我的另外一位大學同學,就這樣在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裡奔波著,光面試的次數,就已經超出了我的記憶範圍。那個時候陪伴我們的就是從朝天宮搪瓷街裡買來的據說來路不是很正,但是非常好騎的捷安特自行車。

那時的經濟來源,除了偶爾實在熬不下去回家,父母給的生活費外,就是靠發發傳單、海報和廣告獲取的每日一結的收入。

即便如此努力,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的第一份工作也難以找尋。最後是在廣州路人才市場的出口被保險公司的人看中,說我有賣保險的潛質,才得以從賣保險開始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說實話,那個時候,只要有人讓我上班,別說什麼公司無所謂了,就連工資,我都覺得無所謂,只要給就行,根本就不會想著說還要談一下工資的多少。保險公司人的忽悠之語,於我就如同被彩蛋砸中,一瞬間,從內心飄過的只有一句話,那就是,我也有工作啦。

保險公司工作人員的熱情是出乎我想象的,這和所有其他招聘單位工作人員的冷漠和嚴肅比起來,是那樣的如同清泉一般滋潤著我的心田。從來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種單位,會用如此熱情的方式,幾乎是無條件的,只要你願意就可以去工作的方式來迎接我們。

就這樣,我坐到了他們的展位前,填寫了自己的基本資料,然後現場被告知一週之後前往中山東路,南京熊貓電子集團培訓大樓開展為期一週的培訓,唯一的要求是培訓現場繳納一百元培訓費,七天免費吃住和學習。

這是我畢業後,找尋到的第一份工作,雖然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去保險公司上班到底要做什麼,但是心情是激動的,因為那意味著,從此以後,我每個月要有工資了,不用向家裡人伸手要錢了。我甚至想好了第一個月發的工資該怎麼花了,至少也是學電視上,給爸爸買雙鞋子,給媽媽買一件衣服。

七天的培訓,讓我對商業保險第一次有了認識,也終於知道我們這些被招聘來的人,未來所要從事的工作有一個專業的稱謂叫做保險代理人,而要想成為那樣的工作人員,還需要參加一系列的學習和考試,在取得證書之前,必須作為別的保險代理人的助理開展工作。

而助理的工資待遇在剝去那些隨時可以發財致富的光環後,靠譜的講述是,每月沒有簽單就沒有底薪,籤一單後就會有350元底薪,簽單數越多獎金就越高,本月簽單,下個月即便沒有簽單,也可以繼續從已籤的單子裡每月遞減的拿提成。因此,只要工作時間足夠長,籤的單子足夠多,一段時間之後,即便不簽單,每個月的收入依然可以很高。

給我們培訓的講師,基本上都是那個時間段裡從營銷安利產品轉行到保險行業中的成功人士。每月動輒幾萬,幾十萬的收入,讓我們每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熱血彭拜。七天的培訓結束時,我們每個人都似乎做好了要成為百萬富翁的準備,保險業的創奇人物喬吉拉德的成功似乎告訴我們,每一個普通的人在保險業裡只要努力就都有成功的可能。

從培訓班出來後,我就到了中國人壽工作。說是工作,其實是學習,每天早上八點去公司開晨會,聽昨天那些已經簽了單的人分享經驗,晨會結束後,還開小組會議,小組會議後就是負責帶我的保險代理人告知我一天的工作安排。

那時,一般上午都是保險代理人自己去回訪老客戶,而下午則是帶著我去拓展新客戶。所謂的拓展,其實很簡單,就是去一個小區,挨家挨戶的敲門,然後告知對方我們的來意,如果有需要的,我們就進屋講解宣傳,不需要的則會直接把門關上,我們也不糾纏。

或許現在的我說出來比較平靜,但是當時來說,這樣工作卻是極富挑戰的,因為那一次次直接被關門或者被罵神經病的拒絕,不是一個剛踏入社會的學生所能承受的。所以剛開始,在被打擊了幾次之後,我連敲門的勇氣都沒有了。

後來,帶我的人看出了問題,就對我說,新人都這樣,慢慢就好了,等你心裡足夠強大,強大到堅信自己所買的保險產品是對他們的一種幫助的時候,你就不會難受了。我說,可是我該怎麼度過這段時間呢,她說,這樣吧,我教你一個心法口訣,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情,默唸口訣就行了,我後來試了試,那口訣真是管用,所以至今依然清晰地記得口訣是這樣說的“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樓上樓下跑一跑,總會有人比她好”。

跟著帶我的大姐,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就快一個月了,大姐說,這都快到月底了,你還沒有賣一份保險,這樣底薪都沒有,更別說提成了。所以,她準備把她談好的一份保險合同給我籤,讓我至少有個底薪,然後希望我能努力努力,至少先從家人開始,動員他們來買保險,只要再能賣出去一份,就可以有提成了。大姐說,讓家人買保險,這種對家人也好,對自己也好的事情,值得去做。

是呀,自己做保險,讓家人買一份,也是應該的,想想自己作為第一批接觸保險行業的大學生,覺得保險未來也是一個趨勢,現在買應該是非常好的時機。帶著對未來保險的解讀,我回到了家鄉,當我和父母一說之後,我爸對我說,保險是好,但是如果把錢買了保險,每個月就沒錢給我做生活費了。所以他們決定,目前要解決的還不是20年以後的生老病死問題,最為主要的是把錢留下來,從而讓我有更長的時間留在城市裡為自己的理想打拼。

在保險公司的第一個月工作裡,我沒有賣出一份保險,第二個月也沒有賣出,第三個月也沒有,這期間父母每個月打給我的生活費,支撐著我每天用腳步丈量著南京這座城市。

當我第四個月通過保險代理人資格考試後,我覺得是時候該離開了,再美好的想象,都不能把一日三餐的肚子填飽,坐吃山空,我留在這座城市的日子也就不長了。儘管保險公司裡那些從做安利起家的金牌保險代理人的神話還在繼續,但是對於我來說,我知道自己並不需要神話,也不會擁有神話,我那時那刻需要的是能夠自食其力地在這個城市裡生存下來。

四個月的保險公司之旅,我沒有賣出一份保險,也沒有拿到保險公司的一分錢工資,但這絕不代表我沒有一點收穫。至少這四個月的工作,讓我有了一個平臺,有了一個身份去接觸社會了,讓我有機會系統而又全面地對國內外的保險業有所瞭解,讓我第一次有機會參加社會專業培訓,讓我有了第一張工作證,第一次讓我真正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麼。

從保險公司離開,不僅沒有帶走一分錢工資,也沒有認識幾個同事,甚至是交到一兩個真正的朋友,但經由那幾個月的歷練,我知道,自己對於社會有了真實的瞭解,雖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於我來說,卻彷彿觸碰到了它的肌膚,開始有了自己真實的感覺和認知。

當我從保險公司離開後,我立即找了一份兼職,在珠江路雄獅電腦城發傳單。那個時候電腦還不是每家都有,又或者說,很多人家都還沒有,就如同保險一般,很多人對於電腦還沒有那個意識,商品再好,他認為不需要就沒用,所以必須要從意識上先扭轉。

但當時的社會,一般工人的收入只有一千塊左右,公務員也就是2000不到的樣子,想要在這樣的基礎上,去讓他們轉變觀念掏錢去購置動輒3000元以上的品牌電腦是很困難的,所以就催生了珠江路上一個獨特的商業模式,那就是電腦組裝。

無論是想要便宜的,還是貴的,想要功能強的,還是性能一般的,只要你給出報價,十分鐘就能給你組裝一臺你想要的電腦。那個時候,我有強烈的衝動,想要問父母要點錢來做這件事情,可是面對不菲的初期投入,看著父母為了供養我們姐弟倆讀書已經掏空的家底,我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放棄了這一打算。因為那個時刻,我實在沒有能力和條件去搏一把,一旦輸了,整個家庭都將陷入沉重的債務中。

好在我頭腦還算好使,在發放傳單的時候,會對那些有意向購買組裝電腦的人特別留意,並且指引他們前往相關的組裝公司,這樣,每帶一個人去,無論是否能夠做成生意,我都會有5塊錢的辛苦費,不要小看這五塊錢,一天帶個十個、八個的,也就有了四五十元錢,一個月下來就有近千元的收入,雖然苦點,可是瞬間到來的經濟獨立,讓我興奮了好長時間。

那個時候,還沒有能力去租房子住,每天都要乘坐公交車繞大半個南京城,前往孝陵衛的姑姑家休息。而每一次休息回家,當汽車駛上南京長江大橋的橋面時,我都會回望南京這座城市,我一遍遍在心中奢想著,何時我才能在這座城市找到家的感覺!

在珠江路打零工的日子裡,每天上午幹活,下午學習,一來是為了能夠考上研究生,希望能夠從那個方面找尋一下出路,二來是為了考公務員,希望自己不要荒廢了知識。那個時候,這兩條路其實自己並沒有報什麼希望,自己之所以還這麼去準備,其實多少還有點阿q的味道,畢竟剛畢業,畢竟自己是大學生還是要有夢想的,畢竟自己不想一輩子就幫人發傳單,為電腦公司拉皮條,畢竟自己也不想別人看輕自己,更何況,做做夢,又不要錢,只不過花點青春時光而已,萬一要是實現了呢?

2012年底,我投遞給南京一家報社的簡歷有了迴音,通知我去參加筆試和麵試,在精心準備之下,我與其他六位夥伴戰勝了當天參加筆試、面試的120個人,成為了報社的實習生。

說實話,那個時候,真的不知道實習生的真正含義是什麼,只是覺得應該是錄取了,進入了試用期的感覺。而在實際工作中,也確實是這樣安排的,我們每天的工作任務也非常多,尤其是報社正在進行改革,我們六個人被分配在人事部門負責人員工資核算,不僅有在職的,還有離退休的,每天工作都到很晚很晚,每個人都卯足了勁地加班加點,終於在三個月試用期結束前,完成了那項浩大的工資核算工程。

就在我們準備慶祝我們的勝利,迎接轉正手續到來的時候,聽到了這樣一個消息,那就是報社其實並不需要六個人,只需要兩個人,所以結合前面三個月的各人表現來看,都很不錯,無法取捨,只能最終再進行一次考試,前兩名的將被錄用。事情至此,我們似乎才明白大家被忽悠了,或許當時這個詞還不曾流行,但是那樣的感覺卻是真實的。可那又有什麼辦法,考吧。

當我們考完試後,報社負責人事工作的人說,你們回去等消息吧,一週後通知,沒有接到通知的就不用來了,接到通知的前來報道。

三個月的朝夕相處,我們六個人成了很好的朋友,這是我離開大學校園後,第一次在社會生活中交到的朋友,以前所有的朋友幾乎都是同學,而現在我有了五個不是同學的朋友。那一晚,我們找了一個小飯店,吃著烤肉喝著酒,扯著嗓子唱著歌,喊著罵著吹著牛,說好一輩子做兄弟,說好永遠是朋友。

一週後,我們電話聯繫到底是誰留了下來,結果大家都說沒有接到通知。那一次,報社給我們上了一堂殘酷的社會生活課,明明只是找幾個臨時的苦力去幹活,卻打著招聘的幌子來忽悠,但我們沒有痛恨這個社會的殘忍,而是告訴自己,一定要趕快了解這個社會。

為了報社的工作,發傳單和賣電腦的工作早就停下來了,這一停下來也就不想再重操就業了。但為了養活自己臨時工還是要做的,白天去跑人才市場,晚上就去酒店端盤子,按小時計算,一個小時10元,每天晚上會有2個半小時的時間幹活,遇到週末會有4個小時,這樣我又開始了另一種生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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