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红枣情思

散文:红枣情思

“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另一株也是枣树。”这是鲁迅笔下的所形容的后园。在儿时的记忆里,老家确实也有两棵枣树,门前、屋后墙角各有一棵,枝繁叶茂,一个成年人张满双臂,险些合抱不过来,至于树龄大约得追溯到爷爷的爷爷那一代吧。

老家位于黄河滩区内,土质半淤半沙,易灌溉,适各种农作物和树木生长,更何况要求不高的枣树。说句实话,枣树长得并不讨喜,莫不要说粗糙的树皮形同冬天农人皲裂的手背,就连倔强的虬枝也带了些桀骜不驯的味道。每当春天,群芳吐绿,万木争荣,枣树还是躲在季节后面沉默着,不争俏、不附和、不喧闹。直到四月下旬,当繁华落尽,枣树才胸有成竹般慢吞吞的抽枝发芽,叶不急躁,花也极微小,米色星星状,低调的如同旧社会乡下没有名字的劳作妇女。这时节,耳边响起了群峰嘤嘤嗡嗡忙碌声,集市上也有了养蜂人骄傲招揽顾客的吆喝:“尝一尝,看一看,正宗不掺假的枣花蜜唻”。“蔌蔌衣巾落枣花”,夏风轻抚,枣花飘落,待这细细碎碎的花从花梗上全部散尽,树上就会坐满密密麻麻的小青枣,翠绿翠绿的,探头探脑的掩藏在叶子间,几阵风拂过,好像不经意间,果实就有小手指肚大小了。

夏天,枣树越发枝繁叶茂,叶子像涂了一层蜡质,油亮亮的没有一片残叶,葳蕤的似乎相触于云间。门口的那棵一半遮挡了门楼,向院内延伸,一半向外伸展,张望到行走的大路上,大门口的一方天地,便成了浓荫的世界。屋后那棵则严严实实的覆盖了房顶,累累硕果压弯了枝头,坐在房脊上略伸手便可美美的饱餐一顿。有次,幼年的我,趁着大人不备,通过晒粮的木梯顽皮的爬上房顶,到现在我都搞不明白,为什么马蜂窝旁的枣子红的格外通透耀眼,多年前的那个中午,满村庄回荡着一个孩子兜了一衣襟的红枣,站在房顶荡气回肠的哭声,红肿的脸也被奶奶用酱油、黄豆酱变成了一个色彩缤纷的调料铺。直到成年,谈起往事,家人还拿我当年“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善意的取笑一番。

散文:红枣情思

蝉鸣燥热了天气,拖长了日头,连最勤劳的农人也增添了午休。这时,奶奶和精力过剩的小孩子也不约而同的忙活起来。奶奶个头不高,和标准山东大汉般威武的爷爷比起来更显得娇小,脚半裹放式,那是特殊年代短暂时间裹脚,又放开的结果,身着浅蓝色大襟褂,头戴家织白底蓝绿格子的头巾,柔薄的头巾随风高高飘起,做事行动一阵风似的。午睡时候,常常拿了板凳和鞋底,一面利利索索“哧啦哧啦”的纳鞋底,一面看守偷嘴的鸟儿和顽皮的孩子们,路边的木棍、坷垃瓦块、甚至脱下的布鞋都成了打枣子的工具,个别卖力的孩子向手心“呸”的一声吐口唾沫,绝对不惧裸露的肚皮上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顺树攀爬而上也是有的。这时的枣子并不美味,除了脆脆的,还带点树木的湿涩,小孩子只不过念念不忘往年枣成熟时的美味,已经迫不及待的安慰一下味蕾罢了。经不起时间的等待,往往却是白白糟蹋了好些。

“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还钱。”这“还钱”二字,质朴地表达了枣树对抚养它的土地和人的无私报答。童年受生活条件所限,农村的孩子并没有什么所谓零食,田间地头的瓜果已经是最好的牙祭,枣树能当年或次年结果,所以旧时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几棵枣树。但枣树生长缓慢,木质坚硬,一身不屈的傲骨,为木匠们所头疼不已,但做成案板,刀剁斧砍多年不起坑,不开裂,做成木梯几辈子风吹雨打,不折腰身,坚硬如初。枣树多生长于北方,且生性泼辣,耐贫瘠、耐干旱、耐严寒,田间地头,屋角庭院,盐碱滩地甚至石缝都是它的生长之所,顽强粗糙的如同北方的汉子,至于南方,那种温润如玉的温柔富贵之乡大约和它的脾性不相投吧。

“七月十五枣红肚,八月十五枣上屋”。诗经上也有“八月剥枣,十月获稻”的记载。过了中秋,枣树的叶子逐渐稀疏,满树玛瑙似的的枣子挂满了整个枝头,红彤彤的小灯笼般,点燃了整个秋天。瞅一个晴好的日子,由于树龄的特殊,奶奶便下通知样招呼左邻右舍,安排父亲拿了长长的竹竿进行打枣,摇晃树干之意,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没人能捍的动它。先是树下站着,后来再是踩在椅子上,再后来椅子上摞了板凳,最后就是攀爬到树上,脚别在合适的树杈里,背靠粗大的树干,如同手持剑戟的武威将军,竹竿一挥,枣子便如倾盆大雨般落下来,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势。这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头顶了脸盆或簸箕,听落枣在头顶上发出"叮叮咚咚”的欢快之声,活蹦乱跳的落到地上,绯红的、半青半红的,一会儿盛粮食的大型笸箩里便盈盈的满了,小孩子的嘴满了,口袋里满了,就连前来帮忙的大人的衣襟里也都满了,即使每家都有,随便吃随便拿在这时都是理所当然的。即使谁家小孩子不小心被枣打疼了头,哭了鼻子,大人只是幸灾乐祸般看热闹,并不认真得去哄。

散文:红枣情思

打枣也有打枣的讲究,树梢的少部分是要留下的,那是为过冬的鸟雀留下的粮食,小时候的冬日里,常常有长尾巴的花喜鹊叼一颗红枣,“喳”的一声倏的一下飞向高空。“喜鹊枣”成了人、树、动物之间传承着善良的纽带。

初下树的枣,如珠似矶,晶莹剔透,咬一口“咯嘣”一声,脆、甜满口溢芳,不过不能多吃,贪嘴的小孩子常常因为吃多了生枣闹肚子。下了枣,便是枣上屋的时节了,清朝无名氏曾云:“春分一过是秋分,打枣声喧隔栊闻,三两人家十万树,田头房瘠晒红云”。房顶上的枣子晾晒在苇箔上,周围用木棍等物件挡了,防止圆润的枣子滚下来。在秋阳的晕染下,丰硕的枣子逐渐失去了光泽,干瘪生皱,越发红艳起来,呈尧山壁所说“摊在房上一片红云,堆在炕上一堆火焰”之景。这时候的枣肉吃起来比较绵软柔韧,掰开拉丝,由于水分减少,甘甜度比以前更增加了。晾晒之前,每年奶奶都不忘挑几颗饱满鲜亮的枣子洗净,放进废弃的玻璃瓶里,放白酒,密封,过一段时间后,甜脆的枣子便有了白酒的清香,我偶尔的生病闹脾气不肯吃药了,年节亲戚带小孩子来访了醉枣便成了哄孩子最好的美食。

在家乡,红枣是嫁女娶亲必不可少的。嫁娶之前,姑嫂妯娌们要把红枣和面团放入专门模具里,有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年年有余的鲤鱼、五福同齐的梅花诸多花样,上锅蒸熟,朱砂点缀,称之为”火烧"。在鞭炮声鸣中,高空抛洒的火烧、喜糖使婚礼更加热闹沸扬起来,看热闹的人群嘻哈争抢,以分享新人的喜气、福气为幸。进了门的新娘子要想坐到床上休息,可一定要小心,说不定会被被褥下洒满了床,寓意早生贵子的红枣硌了屁股。

“一日三枣,长生不老”、“五谷加红枣,胜似灵芝草”、要使皮肤好,粥里加红枣”。大枣具有补脾益气,养血安神之功效,可生食、泡茶、熬粥、做各种面食。外祖母是做红枣面食的高手,每年都要用红枣做一些花样繁多的食品,红枣年糕自不必说,年年登高的吉利是必需的;她做的枣花瓣精巧细致,加上红枣的点缀,即有了米面的清香,又有了大枣的甘甜,精美的让人不忍下口。花瓣、年糕从不存放冰箱,找了矮矮的粗瓷大瓮,阴凉之地盖严,十天半月绝对不坏,存放到后来面团部分干裂,红枣却流出油汪汪的枣液,更添了几分美味。两年前,那位慈祥的老人驾鹤西去,从此我的春节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甘甜。

散文:红枣情思

从十几岁在外求学,打枣已很少有机会参与了。枣树也老了,叶子也逐渐稀疏,结的枣子也少了。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一切也应有尽有,孩子们也不用眼巴巴的牵挂着红枣作为零食,枣树也没有了往日的荣宠,但它似乎不介意这些,经历了几代人的风雨,默默含笑的看时代变迁,如同一位慈祥的老人静静地守护着老宅。新农村建设让腰包鼓起来的农民,早已抛弃了旧日老房,妨碍新房建设的很多树木被砍伐了。老宅中的枣树也未免蒙难,记忆中的“遍地繁枝垂玛瑙,四乡宠韵唱清平”的打枣终成了回忆。

王朔先生曾说过:“我羡慕那些来自乡村的人,在他们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乡,尽管这故乡其实可能是个贫困凋敝毫无诗意的僻壤”。枣的种类有几十种,像久负盛名的金丝小枣、新疆红枣、蛤蟆枣等,而我的家乡只有长枣、小枣、冬枣、铃枣,我查阅有关资料,明白各地的枣子有各自的特色,只是它们和我的童年无关,哪怕是国色天香。

家乡实施惠民工程,黄河滩区整体搬迁,想起了老家的旧宅,也想起了记忆中的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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