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簡:在平和中耐人尋味

最近有機會讀到李行簡的山水畫集,其中許多作品,帶來了一股大自然的清新氣息。使我們這些身居鬧市的人,得以領略祖國山川的綺麗風光,呼吸到一種沁人肺腑的新鮮空氣,使你從常年的緊張、失衡中走出來,在驚歎黃山的雄奇、博大的同時,於不知不覺中抖掉了人生旅途上的塵埃。這恐怕是人們傾慕山水,愛戀山水畫的緣由吧!

李行簡:在平和中耐人尋味

桂林月牙山 58×49cm

作為山水畫家的李行簡,看來正是以常人的心態去親近大自然,置身大自然,體悟大自然,後又平平和和地寫出了大自然。他從意氣俊爽的青年學子畫到幾近眼睛昏花的中年,可以說,這三十多年他與山水畫結了不解之緣。如今,他將自己多年的陳釀拿出來與大家共同分享,作為一個老同學與欣賞者,我感到十分的欣喜與不易。儘管作者還面帶遜色,似有“醜媳婦要見公婆”的愧疚,在我想來大可不必了!我認為一位畫家如能以一生中主要的精力和時光都兢兢業業地付給了藝術事業,而且不是一般地付予,這就足夠了!

李行簡:在平和中耐人尋味

江城朝霧圖 68×46cm

在我的寫意花烏畫藝術實踐中,尤其近幾年,我追尋一種“有序中的無序”美。我認為這是藝術與非藝術的文野之分,是藝術發展的高級境界。這也是古今中外許多有成就的藝術家所必然遵循的一條不成文的規律。然而有趣的是,在看了李行簡的畫冊以後,卻不由而然地令我回個乙起李行簡協助李可染先生在湖北講學的藝術活動。我發現,我的藝術追尋與那次講學活動有著不可分割的關聯。

李行簡:在平和中耐人尋味

秋漫山鄉 68×68cm

那是1978年的夏天,我還在湖北工作,我們有幸請到了可染先生和他的大弟子李行簡來湖北講學。李行簡在闡述可染先生的學術思想和作畫示範方面,當然是不可或缺的人。記得他在三峽和萬縣的寫生更是給大家留下了難忘的印象。李行簡似乎有一種特殊的梳理能力,他常常是很輕鬆地將紛雜的對象合乎情理地安排在一幅畫面內。令人不解的是,黃桷樹的枝枝權權,怎麼在他的筆下就井然有序,就有一種音樂的節奏美!並非我們沒有看到過可染先生畫中有序的樹,問題是沒有像這次對景寫生中印象這麼深:經過李行簡的寫生,我們清楚地看到不僅畫面上的樹有序,自然界的樹和一切景物也確實存在著“序”。諸如秭歸樹木繁茂的屈原故里,群山中的巴東石橋,如用西洋畫的焦點透視取景或採用照相方法,幾乎無法將景物收納在一張畫內。而李行簡對這些景點的描繪都恰如其份地將它們分別安置在一個群峰疊起,溪流穿過和樹木與屋宇交錯成蔭的富有特色的環境中。

李行簡:在平和中耐人尋味

山水有清音 137×69cm

李行簡的寫生無疑是將可染先生與傳統有關畫論的精粹部分付諸實踐的最好示範。這些作法,對於當時急待創新的湖北山水畫,運用傳統與現代的寫生方法促使它走出陳陳相因的模式,是有積極意義的。而我在回到北京的這十多年,有意無意追求的“有序中的無序美”,除了中國畫龐大的體系所昭示的這種徵象外,恐怕和我們這位師兄來湖北協同講學的啟示是分不開的。

李行簡:在平和中耐人尋味

霜葉紅於二月花 69×137cm

其實李行簡自1962年至1985年之間的諸多作品都揭示了“秩序”和“韻律”的美。在翻閱畫冊的過程中,我對李行簡在大別山區高灣的一幅“山村”不禁脫口稱好。畫家夫人李玉華在旁說:“可染先生生前也說過這張畫好!”我很高興我們的認識能和可染先生接近。於是我在內心也不斷地自省:在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山村”裡,是什麼展示了不凡的魅力,以至使人交口稱讚,留連返顧?一個長滿蔥蘢大樹和蔓草的普通南方山村,村民們勞作而歇,風格有點象柯勒,卻比柯勒更隨意、更瀟灑。構圖自畫內向畫外,自左向右下方的大開合,使畫面的景物蘊含在縱深的氣勢空間內。亂而不亂的樹幹和樹枝,穿行於層層深厚且率意點出的樹葉間,它們奏出了一首旋律優美的田園交響詩——它就是魅力的所在。或者進一步說,它展示了畫家瀟灑、率意而又富有理性的個性魅力的所在。李行簡用墨很講究深厚。不用說,這一點深得可染先生真傳。誠如黃賓虹先生所言:用墨“濃不凝滯,淡不浮溥‘,已經,很難。而李可染派山水是在一幅山水畫上層層漬染,不僅不死、不滯、還使墨色更加深厚華滋,這是需要一種功夫、一種精神的。李行簡作畫即是日復一日不停地在畫面上猶如重新畫畫一般,他竟能心平氣和地從中品味、發掘墨色帶來的美感和樂趣。他說可染先生一幅小畫能畫一個月。相比之下,似乎他還不足以論道。

李行簡:在平和中耐人尋味

峽江攬勝圖 34×275cm

李行簡對畫面經營最縝密的,莫過於畫面的黑白。對於那些在畫面具有點睛作用的位置,他稱之為”畫眼“。例如濃郁群山中的一道白練亦即飛流直下的瀑布流泉,這常常是李行簡刻意為之所在。山的濃郁,自然把觀眾的視線導向白色的泉一一這被濃重的黑所擠出的白。它忽隱忽現,虛虛實實,剛柔寬窄的轉換,以及用顫筆表達的懸掛、奔流、垂瀉時的動態感,這可說是畫家蓄意營造這塊白的淋漓精彩處。恰如人的眼睛在面部傳情中的作用,”畫眼“更是解讀畫面精神的窗口。元代山水畫家黃公望說:“作畫需留天地,須有活機”,當然“活機”不獨是指“畫眼”,然而李行簡畫面上白練的“白”,恰恰是與畫面天地溝通的白,是開啟畫面靈魂的窗戶,更是畫面通體黑白貫連的活機。

認識李行簡多年,“平和”沉穩是他的性格特徵。這也幾乎是大多數中國文人的傳統精神。他作畫沒有那種浪漫與狂熱。也不為某種形式而形式。一切憑藉著內心的體驗和從自然中提取的語言來作畫。如蘇東坡所云:“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順應著此時此地的感受,相機而發,順理成章地完成作品。

李行簡:在平和中耐人尋味

峽江秋紅圖 76×83cm

“平和”,還給了李行簡對外界各種刺激諸如“名”和“利”、“新”與“舊”等等以一種淡然處之的態度。八十年代初,我曾去他家造訪,一間小屋14米,放著一張學生宿舍用的上下床,他睡上鋪,下鋪加一條可摺疊的木板,是妻子與女兒的棲身之地。而這只是為了留出可放一張畫案的空間,以便夜以繼日地作畫,以孜孜品味筆耕墨耘的樂趣。這種景象不禁令我想起孔子對學生顏回的一段描述:“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回也不改其樂”。現在擺在面前的這厚厚的一大本畫冊,其中絕大數作品可以說都是這種難能可貴精神的記錄。僅僅是在1985年一一1989年間,作者的“平和”失去了一個短暫的平衡:他畫了一些人家都能畫的畫,他丟掉了自己能畫而別人不能畫的畫,畫了一些與自己從前畫風完全不同的畫。這有點遺憾,但這作為新探索,還是無可非議的。正是這個也許不太成功的探索嘗試,為他後來的新創造作了必要的準備。在歐美旅行歸國後,他畫了一批畫,在意境表達及用筆用墨上達到了新的境界。煥發出他以往的精神,在平和中揮灑自如,看似若不經意卻經意之極,我也很欣賞這批作品。這一切都充分表明:中國畫有它自己的審美取向。離開它賴以生存的博大深厚的民族文化沃土,離開了生活,中國畫的未來是不堪設想的。畫家經過不斷的“彷徨”探索,才可不斷取得“平和”進展。李行簡恢復了“平和”,正是他民族自信心的表現。看來,在新的世紀即將來臨的時候,中國畫家們有一個穩定而自信的心態去迎接中國畫的未來是十分重要的。如他的一方圖章“實者慧”所言,實實在在的勞動可以給人帶來智慧,相信李行簡在放眼世界之後的堅實步伐,會走出新的蹊徑來。(文/莊壽紅: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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