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汀·塔倫蒂諾:大夢三十年

巨匠與傑作 | 昆汀·塔倫蒂諾:大夢三十年


《好萊塢往事》是昆汀的第9部電影作品,

他不僅要還原家鄉在上世紀60年代末期的真實面貌,

而且要從零開始,

構建起一個虛擬卻可信的好萊塢世界。

與昆汀標誌性的暴力美學特質大相徑庭,

《好萊塢往事》在酣暢淋漓之下鋪了一層溫柔的底色。

巨匠與傑作 | 昆汀·塔倫蒂諾:大夢三十年

攝影:Art Streiber

造型:Kristen Ingersoll

翻譯:李冰清

鳴謝:博納影業集團

場地鳴謝:The Peninsula Beverly Hills

巨匠與傑作 | 昆汀·塔倫蒂諾:大夢三十年


昆汀·塔倫蒂諾的住所位於好萊塢山上,與環球影城、好萊塢標誌牌和好萊塢圓形劇場所構成的非正式三角區僅一箭之遙。從街上無法瞥見那座房子的輪廓,但它的確巍峨雄健,面積之大,朋友們覺得只能以“城堡”相稱。而它曾經只是臨屋的貴賓樓,可想而知,當時的整體規模何等驚人。

房屋的入口並不起眼,但你一旦步入庭院,就會明白主人的特別身份。有一個標識指向一座並不真正存在的露天汽車影院, 但停在那兒的幾輛汽車是最大的天機洩密者:那輛黃色的福特野馬,正是塔倫蒂諾2007年拍攝電影《死亡證明》時留下的紀念品。

在他的私人影院裡還留有更多重要的電影紀念品,不過數量並沒有人們想象中眾多,畢竟,他要在這裡完成大部分的工作。有一些他窩在沙發裡就能搞定,但製作《好萊塢往事》這樣的鴻篇鉅製,靠看幾張DVD或是在有線電視數不清的頻道里切換來去可遠遠不夠,他需要做更多的準備。這是他第九部電影作品,他不僅要還原家鄉在上世紀60年代末期的真實面貌,而且要從零開始,構建起一個虛擬卻可信的好萊塢世界。

可想而知, 在創作的過程中他要消化多少名不見經傳的老電影,才能從吉光片羽中尋得靈感和素材。

《好萊塢往事》5月時在戛納電影節首映,成片出乎許多人的意料之外,特別是那些滿心以為塔倫蒂諾會聚焦1969年8月慘案的人,更是倍感驚訝。當時,莎朗·泰特(Sharon Tate)和其他五人在她位於本尼迪克特峽谷的家中慘遭好萊塢邪教“曼森家族”的殺害,悲劇人物莎朗當然是電影的主角之一,扮演者瑪格特·羅比(Margot Robbie)也是三位一線卡司之一。但塔倫蒂諾並沒有讓案件本身成為電影的重心,而是讓觀眾跟隨著角色的經歷,一起細窺慢品好萊塢不同階級的日常。

首先進入觀眾視線的是裡克·達爾頓(Rick Dalton)和克里夫·布斯(Cliff Booth),他們分別由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Leonardo Di Caprio)和布萊德·皮特(Brad Pitt)飾演。裡克是個野心勃勃的電視演員,事業如日中天,挖空心思只求更上一層樓。克里夫是他的替身兼私人助理,為人友善可親,但心底卻是個鐵石心腸的浪人,狂妄到可以在一場拳賽中與功夫傳奇人物李小龍對決,還有傳聞說,他謀殺了自己的妻子卻逍遙法外。接著出現的是莎朗,這個可人兒嫁給了羅曼·波蘭斯基,丈夫是極其先鋒的導演,她本人也是冉冉升起的新星,成為大腕指日可待。

塔倫蒂諾知道達到那樣的人生巔峰是怎樣的感受。讓人驚歎的是,自1992年的電影《落水狗》後,他已經成名近30年。如今他56歲,比當年更成熟,卻並不比當時老成。私下的塔倫蒂諾比他在媒體中給人的印象要安靜許多,此外,他嚴格遵循一些規矩:他不戴手錶,沒有手機,所以我們約在他家碰面時他遲到了半小時,也算理所當然。同樣出人意料的是,他非常隨和,穿素淨的單領襯衫和長褲只為舒服。洛杉磯當天有些炎熱,如果天氣涼快些,他很有可能就會套上那件已經磨損的短夾克,那件2007年電影《刑房(Grindhouse)》的宣傳服依然是他日常的心頭好之一。

有趣的是,塔倫蒂諾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現在的: 一個錄影帶租賃店的職員走了大運。他說,上世紀90年代自己第一次出現在鏡頭前的時候,是談話節目中代表“人情味” 的嘉賓。“我的經歷算是個不錯的灰姑娘的故事,”他回憶道,“我被邀請上傑·雷諾(Jay Leno)的節目,那時不會請名不見經傳的導演,只有真正的大牌,比如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

他是個聰明人,並不戀舊。

1994年,他繼《落水狗》之後推出了第二部電影《低俗小說》,也有人說那是他的最佳代表作。

自此,我們所熟知的昆汀·塔倫蒂諾真正誕生,這位傳奇的電影導演會用滔滔不絕的對話、黑色幽默讓你著迷,然後用極端和血腥的暴力在你的要害上狠命一擊。

回顧那個階段的自己時,他簡直滿懷溫情。“看,一切就是那麼、那麼的順利,”他說,“真有意思,在那之前,我似乎和好運絕緣,然後一切都以不可思議的方式變成了現實。當時我的作品引起了最大可能的轟動,因為生而逢時。不過那時有一個貼在我身上的標籤,有人說,我能一下做到人盡皆知,部分原因是因為我是個‘自我炒作王’。那種說法不怎麼準確,有人邀請我做訪問,我就答應了。我不知道那算是‘自我炒作’的高招,我只是在推薦我的作品。我不會怯場,也不懼怕聚光燈,為那一刻我已經等了很久。

那種計劃的意識也讓我們明白,為何直到今天,在這座巨大的房子裡,當塔 倫蒂諾提及那些和他同時出道的人時,還是會自言自語道,“ 只有理查德·林克萊特(RickLinklater)和羅伯特·羅德里格茲(Rob ert Rodriguez)的作品還算得上電影公司的水準” —— 他所認同的標準。有件事他還並不知曉,當他的同輩們半途而廢的時候,他的事業卻在節節升高。《好萊塢往事》是他的第九部作品,也可能是倒數第二部作品,目前看來隨時會打破《低俗小說》創下的票房紀錄。

絕大多數期待在電影中再睹塔倫蒂諾標誌性暴力美學的觀眾,這次恐怕會感到失望,因為和導演的其他作品相比,它的調性實屬溫和,更確切地說,它所引起的種種探討與1997年的《危險關係》有異曲同工之處,塔倫蒂諾十分樂於挑戰觀眾那些先入為主的預設。“觀眾們滿心以為我會按照他們的設想來拍這部電影,”塔倫蒂諾說,“電影的首映讓他們擺正了心態,這部作品和他們的想象其實南轅北轍。”

“這是份做了快30年的工作了,”他嘆了口氣,“那真是一段漫長的歲月,就拍電影而言,就我對自己拍攝方法的堅持而言, 都是長久到幾乎讓人瘋狂的時間。”

2019年7月美國 洛杉磯


巨匠與傑作 | 昆汀·塔倫蒂諾:大夢三十年

巨匠與傑作 | 昆汀·塔倫蒂諾:大夢三十年

“記憶裡的作品”

Esquire(以下簡稱“ESQ):你是如何開始著手《好萊塢往事》這個項目的?

Quentin Tarantino(以下簡稱“QT”):如果你問我其他電影的緣起,我可能還真得在腦海裡仔細回憶下線索,但我非常清楚這部電影的第一步:我把故事寫成了書。我先寫下了第一章,感到愛不釋手,這也是我會為這個項目持續耗上那麼長時間的理由之一。

第一章交代的是克里夫和他老婆在船上發生的一切,名為《意外死亡(Misadventure)》。那的的確確是我為這部作品起草的第一部分,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第一章是克里夫的故事,再來一個章節有關裡克……然後故事就漸漸發展成了一本書。

ESQ:你曾提到說,在裡克和克里夫之前你已經確定會有莎朗·泰特這個角色,她在故事裡起到怎樣的作用?

QT:其實當時我也不算有十分的把握,但我知道故事的結局。

ESQ:所以莎朗的故事也出現在了小說中?

QT:那是自然而然的。

ESQ:提及曼森家族的往事是否曾讓你感到不安?

QT:因為我知道最終結局的走向,所以沒有太過為此煩惱。每當出現有關曼森家族的內容,我的態度是,這也不過是洛杉磯過往歷史的一部分。我要講述的不是曼森家族的故事,所以沒有必要一一細數交代所有的來龍去脈,也完全避開了這種方式。但這些故事在主線裡若隱若現,你知道它們的存在,正如當時當刻你察覺到那些事情的感覺一樣。

就好像有一幅描繪洛杉磯的上好油畫,因為在車庫裡保存欠佳,漸漸發了黴。曼森家族的部分就像是那些黴菌,隱隱滋長於畫布之下。

ESQ:你自小就熱衷於看電影,這部作品與你的童年有何關聯?

QT:六七歲時就在看電影的我和這部作品之間的聯繫?《勇破迷魂陣(The Wrecking Crew)》上映時我去看了(還在其中見到了莎朗·泰特),我甚至還記得當時如何走出影廳,去大堂裡陳列的那些卡片和海報上查看誰是那個扮演卡爾森小姐的紅髮姑娘,因為我覺得她實在、實在太有意思了。

以《勇破迷魂陣》來說,我們之間的聯繫,就是身為一個6歲的孩子時,我曾在一個坐滿成年人的影廳裡看他們的反應,電影的情節對我來說似懂非懂,但我還是很高興。在劇本的初稿裡, 我提到《勇破迷魂陣》的街對面正在放映雅克·德米(Jacques Demy)的電影《模型商店(Model Shop)》,因為《模型商店》上映時我也去看了,不過覺得它無聊透頂。我是說,現在的我很喜歡這部電影,可6歲的我覺得它沒勁極了,本來那也不是一部拍給6歲孩子看的電影。

不過在最後一刻我修改了這個細節,因為在那個2月的週末,街對面上映的其實是一部犯罪驚悚片《紅杏出牆案外案(Pendulum)》( 又名《浴血洗沉冤》),我想,最好還是尊重事實。


ESQ:這是否是你第一次如此大幅度地把個人經歷放入作品中?

QT:不,我在《危險關係》裡已經大量借用了自己的經歷。我打造出了一個記憶中的南灣,更確切地說,可能是再往前推五年的記憶,畢竟,如今的南灣和我印象中的樣子已經稍有些不同了。五年前,你可以順道去機場,去不同的酒店,你可以去頂層酒吧,那時應該還有雞尾酒廊或是雞尾酒吧檯。

開始著手寫劇本的時候,我開車去埃爾塞貢多(ElSegundo)地區的威徹斯特(Westchester)那一帶轉了轉,那裡所有的酒店都離機場很近。一切都被改建成了康樂健身中心,國際飯店的頂層不再有時髦的雞尾酒吧,所有炫目豪華的設施都不見了蹤影。好像只能看到一紮扎的啤酒,穿著裁判制服的小姑娘,還有球入籃筐的景象。到處都擺滿了電視屏幕。一切和現在的樣子相差無幾,所以(在電影中)我把時針往前撥了四五年,回到了一切還沒有改變的時候。

ESQ:你為何會把《好萊塢往事》與阿方索·卡隆(AlfonsoCuarón)的《羅馬(Roma)》相提並論?

QT:這是一部屬於記憶的作品,我想,我所認為的“記憶裡的作品”和阿方索對此的定義相同:他記得自己舊寓所的模樣,車庫的模樣,不得不熟能生巧把車倒進車庫的方式,還有隨處可見的狗屎。就是這樣。

就我的這部作品來說,它只是我的回憶(中的生活),並且賦予了它一種“記憶裡的作品”的概念,但並非每個細節都要求實打實。我自以為記憶並無偏差,但可能我印象中的一些事情和事實的情況相去甚遠,甚至可以說,我還挺喜歡這些出入的。

巨匠與傑作 | 昆汀·塔倫蒂諾:大夢三十年

“好萊塢對我一直親善有加”

ESQ: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對好萊塢有概念的?

QT:不知道,這個問題我只能這麼回答。但我記得1969年時我第一次去了好萊塢,父母帶我在那裡逛了一天,最後一個節目是去格勞曼(Grauman)中國劇院看了《虎豹小霸王(Butch Cassidy and the Sundance Kid)》。所以6歲時我就知道,好萊塢是拍電影的地方。我有了這個概念。

不僅如此,我的繼父甚至還把他所瞭解的格勞曼中國劇院的歷史都傾囊相授,他說,在過去三五十年裡,電影明星們都會去那裡,在水泥上留下手印和腳印。去劇院的人都可以到院子裡看看那些手腳印。繼父還說起自己的腳比約翰·韋恩(JohnWayne)的大,他很驚訝這位明星的腳碼居然這麼小!

繼父提前讓我預習了一點那裡的傳奇,所以我已經大概知道會看到些什麼。我們到了那兒之後,沿著好萊塢大道去了好萊塢蠟像館,他告訴我有關星光大道的一切,那些印在大道上的星星。我記得我們開車去看星光大道的途中還經過了全景穹頂影院(Cinerama Dome),那可真是美好的回憶。

ESQ:很多人覺得這部電影中有更黑暗的色彩。我們常常會覺得,好萊塢機器會把人榨個乾淨然後一腳踢出門外,但裡克的境遇似乎沒那麼糟……

QT:對,他不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Clint Eestwood),也不是史蒂夫·麥奎因(Steve McQueen),但他也不是淪為十八線的小角色。我覺得你的說法挺有趣的,的確,裡克的發展不錯,算是風生水起,雖然上升的勢頭不似之前那種高歌猛進, 但也處於事業正常的發展軌道上。人的境遇總是一時上天,一時入地。

不過,如果我也把好萊塢形容為一座“碎夢機器,把人榨到渣都不剩,然後一腳踹出門,那我一定在顛倒是非。好萊塢對我一直親善有加,一直以來,我在這個小鎮裡做到了一切我想做的事情,而且用我的方式,在不同程度上都沒有違揹我的規則或是他們的規則。我們相處得很不錯,但我非常理解那種對好萊塢的消極感受。

ESQ:為什麼呢?

QT:是這樣的,我們很容易認定好萊塢是個無情的地方: 某個年輕演員紅極一時,可對大多數人來說沒有那份運氣,不得不屈就去做一些並不那麼理想的工作。所以如果你真的欣賞某個演員,而且認為他們能有更大的成就,你可能會有這樣的想法,“唉,果然,好萊塢就是亂七八糟的,他本來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發展。”

在每一個不得志的故事裡,他們都曾得到過一些機會:他們本可以拍到更好的電影,一部讓他們飛黃騰達的作品,就好像《豪勇七蛟龍(The Magnificent Seven)》成就了史蒂夫·麥奎因(Steve McQueen)那樣。但我們也知道,每個人機遇不同,那有賴命運之手的點撥。

ESQ:能給我們舉幾個例子嗎?

QT:我拍了差不多30年的電影,十幾歲的時候,二十幾歲的時候,甚至三十歲之後,我都碰到過給我那樣感覺的人。幾乎對每一個案例中的每一位男演員來說 —— 這裡我提出“男演員,是因為我不確定這個結論是否同樣適用於女演員們。我知道他們的事情越多就越瞭解他們,好萊塢之所以讓他們吃閉門羹,原因並不僅僅只是因為好萊塢的無情。

他們自己求仁得仁,從不同角度來看,他們的不得志往往是咎由自取。

如果你知道他們怎麼過日子的,有時難免會想,“這人擺這種臭臉給誰看呢?”但進一步瞭解下他的生活你就明白,天哪,他的遭遇可真是接二連三,還都是些讓人無語的悲劇,比如他老婆在車道上倒車時碾死了他們的孩子,類似這種慘絕人寰的事情。有某個演員在聲名達到全盛期的時候接連遇上了三樁類似的慘劇,可想而知他們之後的變化,突如其來的古怪態度,也可想而知,別的一切對他們來說突然都不再有意義了。

ESQ:皮特和萊昂納多怎麼看你給他們寫的角色?

QT:在我看來,皮特對角色的接納程度遠高於萊昂納多, 原因很簡單,他和我年紀相仿,我們有共同回憶,我一提某些演員的名字他就知道是誰。比如說,劇本里寫道,“克里夫回家後看電視劇《曼尼克斯(Mannix)》”,這對皮特來說很有共鳴,因為他父親是《曼尼克斯》的忠實觀眾,這也是他本人最喜歡的電視劇之一。所以他會說,“我覺得很棒,這好像是一種向父親的致意。”

但對萊昂納多來說,那些電視劇不曾出現在他的生活裡,他沒有放學回家後趕著看《來福槍手(The Rifleman)》或是《槍戰英豪(Have Gun-Will Travel)》的經歷,所以他不得不自己從頭學起。他補看這些電視劇卻不知道演員們誰是誰,這很有意思,他對這些人的背景一無所知,也不關心他們成名的前因後果,他只是在看劇。所以,他對哪些人感興趣、對哪些人沒感覺的反應就變得更純粹,埃德·伯恩斯(Edd Byrnes)是他打心眼兒裡喜歡的演員之一,這很酷,因為他並不知道伯恩斯是誰,只是欣賞這位演員的長相,欣賞他本人。

ESQ:萊昂納多為這個角色做了哪些準備?裡克好像有輕微的口吃。

QT:是的,是的,不過只有在他需要自我表達、感到緊張的時候才會犯這個毛病。

ESQ:萊昂納多是否從皮特·迪尤爾(Pete Duel)身上汲取了一些靈感?迪尤爾曾演過《艾力斯·史密斯和瓊斯(Alias Smith and Jones)》,1971年的時候自殺了。

QT:

我們商量過部分以他為原型的可能,在和各種不同的人討論過之後,我們比較確定迪尤爾曾患有抑鬱狂躁型憂鬱症,不過未經確診。這給萊昂納多提供了一些思路,一些表演的空間。在我劇本的初稿裡,裡克是個酒鬼,但並不是成日醉醺醺的那種,還沒把肝給喝傷。我覺得他是那種回家後會在上床睡覺前喝兩三杯雞尾酒的人,為了更快入眠,而不是那種自己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第二天形容枯槁地出現在工作場所的人。但萊昂納多把裡克設計成了那樣的人,我們都覺得這個想法很妙,就是賦予他“未確診的抑鬱狂躁型憂鬱症”這個特點, 而且從頭到尾沒有向觀眾挑明。而且劇本里也的確提到裡克有情緒不穩定的情況,這種設定並不突兀。

ESQ:你是否一早就確定李小龍會成為電影中的一個角色?

QT:是的,李小龍的鏡頭不可或缺。一度我曾剪掉了那些鏡頭,因為覺得有點沒頭沒尾。但過了一段時間後我們重看剪輯,覺得電影在敘述中似乎有所缺失,所以在一切完成後,我又把那些鏡頭加了回去。

我想,“唉,我們不能讓裡克一個人在那兒思考25分鐘,然後才回到現實去做該做的事。”所以我就把那些鏡頭剪了。之後我又覺得,“好吧昆汀,我明白你這麼做的理由,但不能因為這個理由就拋棄作廢這個鏡頭,它實在是太出彩了。現在如果你能拍出點和它一樣厲害的鏡頭,那很好,如果不能就別動,你的電影還沒好到剪掉這些鏡頭還毫髮無傷的地步。”

ESQ:你怎麼發現麥克·莫(Mike Moh,注:電影《好萊塢往事》中李小龍角色的扮演者)的?

QT:事實上是我的選角導演把他帶來的。他在威斯康星州開了個柔道館,教武術,所以從那兒不停往來片場的話各方面都有點壓力,我非常理解。他簡直妙不可言,不用兩遍、三遍、四遍才能達到理想的效果。他來的第一天就表現出眾,我給他佈置了些準備的任務。我不記得那些任務具體是些什麼內容了,但我的潛在用意是,“讓我們看看,他在完成得不錯的基礎上還會怎麼做。他會因此而不知所措嗎?”

ESQ:

那些任務到底是什麼?

QT:我已經說了,我不記得啦。不過關鍵在於,我所希望的不僅僅是,“把你上次做到的事情再來一遍,他的表現要更上一層樓,要更有深度,更震撼人心。

ESQ:你是否會建議觀眾在觀看《好萊塢往事》之前先看其他幾部特別的作品,因此可以更容易理解故事的前因後果?

QT:他們可以看許多不同的作品,但如果只想重點看幾部的話,可以選莎朗主演的那些。他們可以看《勇破迷魂陣》,《娃娃谷(Valley of Dolls)》,也可以看《羅斯瑪麗的嬰兒(Rosemarys Baby)》,這些都與波蘭斯基這個角色有關,會讓你大致明白他是誰,以及當時他在好萊塢的地位。

ESQ:你怎麼看自己在好萊塢的地位?這部電影是今年夏天最熱門的原創電影,它也肩負了許多意義,畢竟,人們已經對系列電影或是翻拍的方式有些厭煩。

QT:

很欣慰啊,在拍了第一部電影的27年後,我還能有這樣的待遇,還能拍出廣受期待的重要電影。我和這個行業裡最頂尖的一批人合作,而當系列電影已經成為絕對主流的時候, 最終還是有這樣一家工作室願意和我比肩合作,一起製作一部體量如此巨大、且基本不以故事線主導的電影,我非常感激。

但他們喜歡我的想法,喜歡劇本,也喜歡我,喜歡我的作品。他們欣賞這些演員,願意為這部成本為一億美元的導演電影作品盡心盡力地投入,並且在一年中最黃金的時期發行這部年度電影。如果你恰好是所有這些的受益者,必然會感恩到無以言表。


巨匠與傑作 | 昆汀·塔倫蒂諾:大夢三十年


巨匠與傑作 | 昆汀·塔倫蒂諾:大夢三十年

“我的職業生涯已經毫無莫測感可言”

ESQ:在製作電影的過程中,靈感迸發的巔峰時刻曾在什麼時候出現過?

QT:所謂靈感,幾乎都是為了電影的最終結果而迸發的。我的意思是,不知道是否有那麼一個巔峰時刻的存在,所有靈感都會交織在一起,而理想中的狀態,就是那時那刻你恰好達到了自己所希望的效果。

但我不會把它稱為“巔峰,如果你要處理一堆還沒有最後確定的部分,它們還各有不同的問題,當最後幾組鏡頭終於塵埃落定的時候,我會特別欣慰,因為這時我才可以檢驗全部細節, 知道自己是否調整妥當。

比方說,我要拍一長組鏡頭,只有把它們全部剪輯完畢後, 我才能看個仔細,我可能會說,“哦比我想得還要棒,或者“和我想象中差不多成功”,或者“比我想得要差一點”。這才是我可以下評論的時候,它們已經切實成了電影中的一部分,而不再是支離破碎的鏡頭組合。我不必只是憑空想象,而是真實地看到它們,然後做進一步的修改和完善。所以“巔峰”這個詞不一定恰當,但“興奮”是必然的。

ESQ:你曾說只拍十部電影,現在後悔嗎?

QT:我懊惱別人和我提這件事,但不後悔說過這句話。

ESQ:你想過拍電視劇嗎?

QT:是的,將來一定會拍。我給電視劇《賞金法(BountyLaw)》寫過五集劇本,其實我可以寫一整個短季。不過放手讓我來決定的話,我覺得八集會恰到好處。

ESQ:電視劇的魅力是什麼?

QT:追《來福槍手(Riffleman)》和《亡命天涯(Wanted Dead or Alive)》這些電視劇本身就很有趣,時長半小時的黑白西部片概念,去掉廣告的話,就是24分鐘一集的西部片。它們優秀得讓我著迷。讓我驚訝的是24分鐘的片長裡能塞進多少故事, 這麼說吧,如果讓我駕駛一艘軍艦,24分鐘只夠我轉個彎道,明白嗎?坦白說,我更好奇的是自己是否可以做到這種濃縮。所以我寫了截然不同的五集劇本,簡直樂不思蜀,真是太有趣了。我想拍這樣的故事,半小時一集,黑白片。

ESQ:你會為某個流媒體平臺拍電視劇嗎?

QT:怎麼說呢,我都不怎麼喜歡“流媒體”這個詞。我會為電視臺拍攝。

ESQ:你會不會考慮把《好萊塢往事》拍成一個長篇,在比如Nexflix這樣的平臺上播放?

QT:現在還沒有這樣的想法。現在電影就是全部了。

ESQ:你已經確定加入下一部《星際迷航》電影的製作,為什麼這個主題的系列電影對你來說那麼重要,你願意讓它成為自己可能的封山之作?

QT:我就是很喜歡它。我想到了一個好故事,而且一直都喜歡這個系列。我喜歡威廉·夏特納(William Shatner),對他的喜愛讓我對整個系列愛屋及烏。我喜歡夏特納扮演的詹姆斯·T·柯克(James T Kirk),不過克里斯·派恩(Chris Pine)扮演的柯克也讓人眼前一亮,他很大氣。

ESQ:如果你的職業生涯完全走上另一條軌道,成為一個簽約導演,你是否會好奇自己現在的境況?

QT:最近幾年我看到過一些評論家對我的評論,我一點也不認可他們的觀點,但反思一下他們的話也挺有意思的。畢竟, 我已經是這行的老人了,剛出道的時候,大多數評論家都比我年長,可現在他們中的四分之三都已經退休了,現在絕大多數的評論家都比我年輕。

其實我的第十部電影會拍成什麼樣完全無關緊要,走到現在,我的職業生涯已經毫無莫測感可言了。你現在就可以寫下評論,想也想得到大致方向。有一些已經發表的評論稱,昆汀·塔倫蒂諾導演作品最大的癥結在於,電影總是以昆汀·塔倫蒂諾的劇本為藍本。在他們看來,如果一切並非完全源於我的文字,效果會更好。他們可能會說,“如果他更開放些,別什麼都自己動筆,而是從手邊有趣的小說或是劇本里挑一個有趣的故事,結果會如何?他可以講述一些和他個人經驗完全無關的東西。”

我希望在比扎羅世界(Bizarro Wolrd,注:比扎羅世界在流行文化中泛指奇怪的與期望相反的世界)裡的昆汀·塔倫蒂諾會這樣做。我倒是想看,如果存在比扎羅世界,昆汀的署名會在哪裡。

巨匠與傑作 | 昆汀·塔倫蒂諾:大夢三十年

本文由樹木計劃合作作者時尚先生髮布

監製

:新褲衩

執行:小任

巨匠與傑作 | 昆汀·塔倫蒂諾:大夢三十年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