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錯律所的年輕人:我被壓榨得太慘了

進錯律所的年輕人:我被壓榨得太慘了

非訴律師有一項基本功,叫盡職調查,即Due Diligence。

對於法學生而言,律所實習前對目標律所進行良好的盡職調查,可以避免被坑,保護身心健康。講的誇張一點,甚至能夠保命。

我要講的這個律所,很有特點:老闆夫妻檔,行政裙帶場,坐落在上海最燈紅酒綠醉生夢死的富貴溫柔鄉——的一個角落。

初入這家律所時,和我同期的實習生都懷著一腔熱忱,然而離職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不感到無奈、失望。

回首這些日子,我清楚看到自己被逼到極限的狀態,看到自己的生命被捲進無休無止的工作中如何失了鮮活,看到自己最恣意昂揚的年歲裡最落魄的模樣。只能怪自己,沒有對實習律所做好“盡職調查”。

進錯律所的年輕人:我被壓榨得太慘了


1

春色闌

我還記得面試時,律所主任跟我說的一句話,“你來了也就是做一些輔助工作”。

後來有一天,當我熬了一個通宵,沒有半分鐘休息,因為怕遲到,又擠進罐頭一樣的上海地鐵時,我想起那個安靜的午後,透明玻璃房裡,律所主任著一件白色的T恤,輕聲細語、面帶微笑,然後說的那句“你來了也就是做一些輔助性工作”。

一定是我對母語的理解能力不夠,才沒能參透“輔助性工作”博大精深的內涵。

律所人少,除了律所主任之外,還有兩個合夥人、四個律師、四個實習生。除了律所主任和合夥人外,所有人都非常年輕。

小所嘛,印象中會是一個簡單純粹的人際關係,誰有閒暇相互傾軋?但事後證明我錯了。

其中一名合夥人姓秦,大家都叫他秦律師。秦律師彷彿是一臺永動機,晝夜不息,精力旺盛,難怪執業不過數年,就能成為合夥人。但據說他能成為合夥人,也有可能是因為和主任的裙帶關係。

秦律師面試時也和我談了話,他穿一身淺色西裝,身材瘦削,偶爾會冥思片刻,臉上經常浮現出職業微笑。他對我說:“我們招實習生,是按律師助理用的。”

秦律師勤奮工作的時候,手下人也別想休息。秦律師需要時時刻刻能聯繫到想要聯繫的人。

實習以後我最痛恨的現代發明,就是手機和手提電腦。手機可以讓我24小時被找到,手提電腦可以讓我24小時隨處辦公。這兩件現代文明產物剝奪了我所有的安全感。

實習伊始,我確實做了文義解釋上的“輔助性工作”,做一些簡單的法律研究和基本的文字檢查。偶爾晚上或者週末會接到工作任務,但不會耗時太久。

變化發生在接到去重慶出差通知的那一天。當時不過是我一個剛剛吃完酸豆角拌麵的庸常午後,沒想到卻是噩夢的開始。


2

盛夏起

重慶出差的那幾天,挑戰了所有人的極限。整整6天,我一共睡了18個小時。辭職的第一天晚上,我就睡滿了18個小時。當然,這是後話。

我們每天日復一日開補充清單、整理資料、與客戶交接。最誇張的時候我需要一邊接電話一邊整理資料,手機和微信同時處於信息爆炸的狀態,我也處於爆炸邊緣。

但是爆炸也需要時間,我沒有時間爆炸,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處理完所有工作。

後期因為睡眠嚴重不足,我的大腦反應具體可感地發生了延宕,記憶力隨著睡眠的缺失被蛀蟲一口一口吞掉。然而緊密的工作安排一點都沒有減少,甚至像滾雪球一樣愈來愈多,試圖將我整個人吞噬。

直到回上海那一刻,我才覺得架在頸上的刀,被拿開了一點點。

從前最難的時候,也可以放下手裡的事情哭一會兒,然而這次卻發現自己連崩潰的時間都被剝奪。被工作追魂索命,原來是這樣一種感覺。

進錯律所的年輕人:我被壓榨得太慘了

工作累很正常,所有人都遇到過。但讓我對這個律所死心,是回魔都之後和合夥人的那一次談話。因為實在太疲勞,我和另一名實習生在寫一份法律文書的時候,不小心寫了幾個錯字,直到最後被秦律師發現。

我深感抱歉,向秦律師表達了自己的歉意,秦律師露出職業微笑,說:“我們律所不是不給機會的,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看下次表現。”

呵呵,機會。

我曾經深夜在律所加班到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被律所忽然啟動的咖啡機嚇到差點跳起來。凌晨打車回去的時候,出租車師傅還以為我是酒吧早場結束,勸我不要玩這麼晚不安全。

我曾經在項目現場通宵加班,實在撐不住的時候像嗑藥一樣喝咖啡續命;我曾經為了突然的出差安排放了朋友的鴿子,電腦被工作資料佔滿。

當然,這一切在秦律師看來,全部理所應當,一切都抵不過那一點點因為過度疲勞而出現的錯誤。

再給我一次機會?

作為第三方服務機構,這家律所為了賺錢,讓初出茅廬的實習生像一個正式律師一樣直接與客戶交接,從前期法律研究,到進場盡職調查,再到法律意見書的撰寫,全部逼實習生獨立完成。有一點力所不及的地方,就對實習生進行心理打擊,抒發不滿。且不論這對實習生而言是否公平,單純從法律服務的角度而言,這難道對客戶稱得上專業和負責麼?

我一個實習生,拿著每天200塊的工資,名義上律所用200塊買我8個小時,事實上卻用一週1000塊的價格買我7*24小時。就這樣,最後還要輕巧地加上一句:再給你一次機會。


3

秋日近

又一個晚上,秦律師臨時佈置了一個法律研究的任務,聲稱非常緊急,必須在第二天早晨之前做完。我從最初的法律檢索開始做起,秦律師不時地打電話進來檢查進度。

深夜11點,我遇到一點困難,向秦律師提出,秦律師回我:“你是來給律所解決問題、創造價值的,我不是僱你來給我製造問題的。”

凌晨3點鐘,我向秦律師發出最終稿的時候,秦律師沒有回應。

呵呵,他睡了。

我不得不質疑這任務的緊急程度。此外,如果對於客戶提出的問題,一個合夥人沒有對方向的把控,不能解決實習生遇到的問題,也不允許實習生遇到難題,那麼我深切地為客戶感到擔憂。

一個現象是,這個律所的所有人,都在日夜不停地工作。大家彷彿以睡得晚、幹得多為榮,並且將壓力層層下傳,最後積壓到我這樣一個實習生這裡。

律所人少,老闆卻拼命地接各種項目,對外要價之低令人咋舌。雖然對於實習生而言,項目要價多少也無關我的實習補助,但這總讓我覺得,我的辛苦太過不值。

所裡有個律師,其勞累和拼命程度聲名遠揚。相傳他全年無休,連春節都還在以高強度的節奏寫工作文件。我曾一度不太理解,直到有一日和他正面接觸,接受到他佈置的工作,我才開始理解。

不管老闆扔下多少工作,不管自己手下有多少人幹活,這名律師統統會接下來,然後模仿秦律師以不容置喙的口吻佈置實習生完成。

但凡他對其他人的完成程度有一點點不滿,他不去思考工作量是否合理,不去詢問是否有其他情況發生,便開始歷陳自己當年不眠不休的奮鬥史,質疑實習生的專業性和投入程度,從工作態度到工作能力進行全方位的打擊。

見到合夥人就馴良,見到實習生就窮吠。一面自己被資本家剝削地只剩下一口氣,一面驕傲自豪到恨不得告訴所有人:看我多好用,你們學著點。

我覺得可笑。

我朋友勸我辭職,為這樣一個律所,沒有必要浪費生命。我還是決定把工作做完再走,也算仁至義盡。

另外三個實習生沒有好到哪兒去,他們同樣被一個又一個的項目碾壓生命,常常週末搭上出差的火車,在下一個週六或週日的凌晨才回到上海,沒有喘息。

甚至有兩名實習生已經相繼病倒,拖著病軀寫工作文件的時候,老闆還在考慮讓他們一邊進下一場盡調,一邊同時寫上一個項目的文件。

這已經不是沒有人性的問題了,這是剝削。

我辭職的時候,秦律師問:你中秋節進個場,週一再走吧?

這句話讓我愕然了很久。秦律師這句話在我看來,簡直就是跑到我面前,伸著鼻子嗅了嗅,說:

你還有點剩餘價值,為什麼不利用?

對於這些行為,我連爭吵的力氣都沒有,只覺得可笑。我一個隨時可以撂挑子的實習生,難道律所覺得,如果我真的沒有責任感,我離職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同意嗎?

正式離職那天,我想起初來那日,時光舒緩,日光旖旎,我以為會投桃報李,即使辛苦,也會是一段值得銘記的時光。沒想到這樣一家律所,給還沒踏入社會的我上了生動形象的一課。

進錯律所的年輕人:我被壓榨得太慘了


4

送給同學的話

剛出法學院的同學,難免年輕氣盛,二十多年從不認輸,遇到困難和打擊,也要迎難而上,證明給自己和別人看。此外在校園裡久了,慣於相信人心向善,也是法學生容易被忽悠的原因。

這樣的律所,我真的希望是少數,這是對法律行業的一種摧殘。

我能給出的教訓是,如果同學們發現:你所在的律所人員流動過大,律師年級出現斷層,行政喜歡成功學不離口,老闆口中只有職員對律所應該多做貢獻,那麼趁早走人,不要入了虎狼窩。

工作的權利是什麼?

The essence of the right to work is guaranteeing the opportunity to have fulfilling and dignified work under safe and healthy conditions and with fair wages affording a decent living for oneself and one’s family.

——Manisuli Ssenyonjo, Economic, Social and Cultural Rights in International Law

謹以這句話獻給大家。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