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叔小傳》——記一個多年酒友的故事

《蔡叔小傳》——記一個多年酒友的故事

蔡叔,姓蔡,名某某。由於是在酒桌上認識的,大夥都管他叫“蔡叔”,至於真實姓名,也無從考證了。

蔡叔這人、算得上一枚江湖大哥。為人豪爽,酒量又好,只是跟他一起喝早酒的,不管認不認識,結賬的時候,他不會讓別人付賬,喝到最後,總是招呼店老闆,這桌子的酒錢,全由他買單。

所以,蔡叔很受人敬重。

跟他認識的時間久了、對蔡叔的生平略有些瞭解,知道他退休前是一個鄉鎮企業的廠長,住在市區一繁華路段,家有老伴兒,一個快五十歲的獨子,還有一個么兒,是一條養了十多年的老狗。

每天早晨,天剛亮,蔡叔總會第一個來到小酒館,不管冬夏春秋,懷中抱著狗么兒,坐在他常年習慣的座位上。由於是多年酒客,店老闆見他來了,先是給蔡叔敬一支菸,又從自己喝的茶缸裡斟一杯茶,然後,把店裡收錄機打開,撥到音樂頻道,放一些蔡叔喜歡聽的歌曲。

蔡叔懷中總會抱一隻狗子,他先把它擱在近旁的一張凳子上,然後閉上眼睛,靜心欣賞收錄機播放的歌曲,有時,跟著音樂節拍,哼上幾聲,神色頗為得意。

狗子也乖巧地趴在凳子上,一動不動,偶爾朝蔡叔坐的方面打望、蔡叔立馬會意,便從兜裡摸出食物,笑咪咪地塞進它的嘴裡。

這時候,店裡若有客人來了,他喜歡睜開一隻眼睛,看看是否熟人,若是,他就迅速起身,滿臉高興地打聲招呼,並拉住對方,一起落座。

老闆開始上酒上菜,菜是一碗水豆花,加一碟調料,一杯廉價的白酒。

蔡叔慢慢端起酒杯,就與來人對喝。

時間一長,原來是倆人在喝,後來的酒友越喝越多,經常是座滿一桌,如座位不夠,於是又把旁邊的桌子組合在一塊兒,十多個老酒友,圍成一大圈喝酒聊天。

酒客們天南地北的閒聊著,為了聲張喝酒的氛圍,酒客們總是大聲的吆喝著,權把牛逼話當做下酒菜。

這些人多是某廠剛下夜班的工人,或是船上下來,回家休假的人,也有一些社會上的閒人,總之人員複雜,都愛好貪杯早酒。

小酒館旁邊不遠處,是一所幼兒園,早上有很多護送小朋友的家長,其中不乏風韻綽約的少婦,這些喝早酒的酒客,仗著酒興,總是毫無顧忌地死盯著少婦臉上身上打望,其中有膽大的酒鬼,嘴角流著唾液講些黃色段子。

這個時候,蔡叔總會狠狠盯住講葷話的酒鬼,一臉嚴肅地警告:你喝酒歸喝酒嘛!哪來這些多騷話兒,喝了點馬尿,就管不住下半截了,你看你腦門,全是精蟲加酒蟲在爬喲,你把騷勁兒留在晚上,當你老婆的面腥騷去……

於是,一大桌子的人,全都鴉雀無聲了。

蔡叔今年七十多了,他說,喝了一輩子酒,就圖個高興。

他喝早酒很有些歷史了。醫生勸他戒了,這樣對身體不好。他總說身體還硬朗,光是在這家小酒館喝早酒快二十年了,也沒有什麼毛病。

有段時間,蔡叔沒到酒館來,老闆也說,他好久不來了,酒堂子也不熱鬧了。

《蔡叔小傳》——記一個多年酒友的故事

終於有一天,他又來了。

他仍然坐在原先的座位上,只是旁邊凳子上,沒有了趴著的狗子。

我問,蔡叔也喜歡玩消失了,狗么兒呢?

蔡叔苦笑了一下,沒正面回答。只說,家裡老婆子住院了,這些時,他一直在醫院服伺她,自從狗么兒走後,老伴就憂思成疾,在醫院病床上躺了很久。

興許,是好久沒來喝早酒了,蔡叔喝得很猛,頭杯見底,他又喚老闆續了二杯。

平時話少的蔡叔,好像換了個人,跟我對面兒坐著,語言顯得特別豐富。

他講道,在醫院伺候老婆子三個多月,回家後,怪事兒出現了……

我忙問其故?

他繼續講道,劇情是這樣的,自己已住了多年的家,房門忽然打不開了,原因是,房產換了主人了。

其實是快五十歲的兒子,乘母親生病的良機,在私下裡暗箱操作,把房子賣了。

說起他的兒子,老人很是傷感,都是五十歲的人了,還是“啃老族”,由於從小被父母溺愛,結婚不久,離了,二十幾年了,一直單身,整天貓在家裡,從不到外面找事做,一日三餐,全是別人伺候,脾氣又臭,抽菸又兇,一日不抽掉五、六包煙,他上床是睡不著的……

蔡叔講到這裡,臉上卻露出快樂的神情。他說,現在社會真好,鑑於他家情況,政府又安置了一套廉租房!雖然不是市中區,但交通方便,這不,剛好安頓好,兒子也回來了,只是賣房的款項,早被這討賬的東西揮霍盡了。

蔡叔猛喝了口酒,又自嘲道,反正房子都是留給兒子的,這樣也好、晚賣不如早賣,他始終惦記著哩!這下省心了。

由於這天,天上一直下著小雨,來小酒館的酒客很少。他喝了不少酒,精神頭格外亢奮,所以,一向話少的蔡叔,給我叨起了以前的故事——

原來,他不姓蔡。很小的時候,父母都沒了,他更不清楚父母的姓名和長相如何。

他是被一家姓蔡的惡霸抱到家裡,在苦水和血水中泡大的。

他的父母死得很慘。原由是得罪了近處一惡霸,被惡霸勾結棍老二(土匪),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這夥棍老二闖進他家,把父母用被子裹牢,然後潑上煤油,連同房子一把火燒了,房子燒成了灰,可憐的父母也變成一把灰了。

他被棒老二強擄到惡霸家,從小便過著“奴隸”的生活。

剛到惡霸(姓蔡)家,他太小,不記事,後來長到五、六歲,厄運開始了。便開始幹活,而且是體力活,天不亮就起床,挑水、劈柴、燒飯,然後就到後山坡打豬草,等豬們吃飽了,他才能吃點東西。在蔡叔從小印象中,一年四季,身上都是單衣,從沒穿過鞋子,赤足,腳板硬得象鋼板,山上的刺、地上的石子,他都不怕。最怕做錯了事,這下慘了,免不了老爸(蔡姓惡霸)一頓毒打,先是把全身脫光,跪在地上,用黃精棍披頭蓋腦一陣猛抽,或是老爸用他抽大煙的煙槍,朝著腦門敲打,銅菸嘴落到頭皮上,立馬形成一個凹坑,最後頭上身上全是血包……

講到此處,一向樂觀的蔡叔,老眼溼潤了。

蔡叔繼續講道:

解放後,老爸被政府判了死刑,很快被敲了沙鍋(槍斃)了,他才在家鄉農協的幫助下,在農村大隊部打雜,吃飽了飯,身上穿暖和了;後來又上了學校,中學畢業後,報名當兵了,在部隊十幾年,退伍後,分配到鎮上一企業工作,由於他表現積極,又吃得了苦,蒙領導的關懷,同事們的信任,很快當上了廠長。

退休在家快二十年了,也沒有別的嗜好,惟喜早上喝一杯薄酒。

他說,他這輩子,小時不認識親爸媽,也沒有弟兄姊妹,就給惡霸做奴隸,命運比“強巴”(某部電影中西藏農奴)還苦,是新社會解放了他,託共產黨、毛主席的福,風光了幾十年!他此生知足了。

蔡叔講敘到這裡,又猛地喝了口酒,臉上漾溢著滿滿的幸福。

《蔡叔小傳》——記一個多年酒友的故事

(寫於2019、11、13日)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