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柳唯前又回了一趟老家县城。人过中年以后，老柳愈来愈爱回乡了，差不多一年一回吧。
老柳这次回乡，探望父母自然是首选，除此外，他还有一个不愿说与人的隐私，或曰心事。这就是：老家县城住着他三十年前的初恋，那个叫玉心的女人。
在外几十年，每逢闲来无事的时候，老柳常常想起玉心。老柳也清楚，早已是时过境迁事，想这些已没啥意义；都这把岁数了，更不可能与玉心发生什么私情。但他时常还是控制不住隐隐的思绪，常不免要去猜想：玉心现在该会过着自己的生活呢，她幸福吗，她顺心吗，她现在变成啥模样了呢？
所有的疑问，让老柳愈发想知道玉心的一二生活细节。前些年回家，他只是从老母亲嘴里打问道，玉心现在一儿一女，日子平和，丈夫也是老实厚道人；且他听说，玉心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南方工作了，女儿在县城开着一家小超市，也已成家。
获悉了这些情况的老柳，虽说自心里为玉心的生活安好而放心，但他心底里，还是想亲眼见一见玉心，亲耳听她说一说她的现状。
这次回县城的第三天，母亲知道他想打听玉心的情况，便主动告诉他说：玉心的妈去年因病过世了，才七十八岁；今天开春，他丈夫王向理在矿上病退后，去了南方打工，说是为了给儿子攒钱买房子。现家里就玉心一人，她还在县农行上班，听说再有两年就退休了。
老柳听说此情，心里便有了盘算：要见玉心，只有两种情形比较适当，要么去农行装作偶然碰见她，要么就去她家小区门口，在她快要下班时，提前躲在某一处，从那"碰"见她。想了想，老柳决定还是用前一种方式，去见玉心。
却说这一日下午，提前"踩过点"的老柳，知道玉心要在五点半才能走出农行营业厅，他便在五点前，赶到了农行西侧二十米处的一家小卖部，买了一盒烟，蹴在门口的两块红砖上，只等玉心的出现。
老柳缓缓抽着烟，盯望着农行门口，一时间，仿佛又有了当年初恋的感觉。他一直竭力想象，那个粉白圆脸，一笑有两个酒窝的玉心，会不会头发半白了呢，脸上的皱纹有没有自己多呢。
他算了算，玉心到年底就四十八周岁了，时间真快啊。一切仿佛还是昨天，转眼已过中年，且都近半百。三十年前，若不是玉心的爸爸从中作梗，他也就跟玉心成了。当然，如果不是自己争一口气，说不上当年自己也不会考上大学，也就谈不上留在省城工作。从这一点说来，还应感谢玉心她爸。
老柳记得，当年被迫跟玉心分手时，玉心哭成了泪人。玉心甚至要让自己带她私奔，他那时胆小，顾虑多，仅是动了心念，但没敢真做。玉心气他胆小怕事，想激将他，但他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劝告。爸爸告诉他：玉心他爸看不起咱家，看不起你，即便勉强成了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趁早断了这念想吧；咱自己争气，凭你的个头和长相，不信还就找不上个好女人！
老爸的话，让他下了狠心，再没去找玉心。那一年玉心高考落榜后，便接了爸爸的班，去了当时的信用社上班。而同年也落榜的柳唯前，又发愤连续复读了两年，终算圆了大学梦。可这时的玉心，已经嫁了人，嫁给了那个煤矿工人王向理。
想起这些过往的事，老柳也时常安慰自己，这一切应该是天注定吧。他有时也设想，若自己毕业当年就考上大学，说不定玉心的爸爸也就同意了他跟玉心的婚事。但这一切，没法假设。
连着抽第三根烟的柳唯前，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五点十一分。再有十来分钟，他就可以见到多年来一直牵挂的玉心了，想到这里，四十九岁的老柳，感觉自己的心竟然怦然激动起来。
五时二十分时，老柳果断掐灭了烟，狠狠在红砖上蹭了蹭，双眼紧张地盯望起农行门口来。
终于，随着运钞车开走，一个保安出来后，有人开始从里面出来了。老柳的一双眼睛，像雷达一样，紧张地搜寻着目标。
接二连三出来的，都是年轻姑娘，也可能是小媳妇，没见有中年女人。此时，门厅里已经断档，再没有人出来，保安已经进去了，可能要从里面关门了。就在老柳疑虑失落时，从里面又出来两个女人，老柳瞪大眼睛一看：两个都是中年女人，且都是体态臃肿。不过，两个中年女人微笑着，像似说着有趣的闲话。
老柳迟疑着向前走了两步，他确信左边那个胖女人，就是当年的玉心。老柳犹豫着要不要再向前时，两个中年女人已向他这边走来了。他想调转头，已经来不及了。
玉心无疑先发现了他，他只见玉心愣怔着，停下了脚步，同伴发现她的失态，忙看向老柳。同伴马上反应过来，对她的同事玉心道："噢，你们朋友啊，那你们聊，走了啊玉心。"
那个中年女人走过老柳身边时，盯望了一眼老柳，露出暧昧的微笑，加快脚步走开了。这边的玉心，往前走了几步，老柳也向前慢慢走去，终于两人相距五六米远时，玉心先站下了："你，啥时回来的？""嗯，好几天了。"
老柳注意到，玉心不仅发了福，还起了双下巴，眼角的鱼尾纹显得十分扎眼，额头上也是，头发倒是乌黑，估计是染的。
见玉心这等面相，这等变化，老柳感觉自己的心脏像一台发动机，突然停车了，他立马在大脑里搜寻着事先准备无数遍的话："你，还顺心吧？"
玉心叹息了一声："怎么说呢，就这么过着呗，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你呢，都还好吧？"
"嗯，还好，还好。你倒还不嫌老，玉心。也快退了吧？"
"嘿，不嫌老，怕是吓着你了吧？你的眼神还能骗了人，要是在生地方，你肯定认不出我；你，我倒是能马上认出。这么多年了，你除了变白了些，大模样倒还没大变。"
"唉，老了老了，我现都不敢照镜子了。"
"没那么夸张吧？看你气色，应该过得很滋润。咋，你这是来看我的？还是……"
"嗯，嗯，噢，那啥，听说向理去南方打工了？他吃得消吗？"
"吃不吃得消，有啥办法，看来，没法跟你比了。"
"咋这么说呢，我跟你也差不多，马马虎虎，"顿了顿，老柳又感叹"唉，你说这，一眨眼，大半辈子了，真快啊！"
"嗯，再也回不去了，想想真像做梦……"
与玉心并肩走了五六十米远，老柳眼见太阳已经完全沉没，天空渐渐灰朦了起来。一时间，他的思想，有点走神，没有了先前的兴致。
再往前两百米，就到了通往自家小区的街巷了。老柳想继续寻找新的话题，发觉有点困难。玉心大约也感知了他的心不在焉，便说："嗯，没事，你回吧，见也见了，也就这个样了。"
"嗳，嗳，那、那啥，玉心，一起去前边剑道巷子吃个饭吧？"
"不了，你走吧，我回去还要给婆婆做饭呢，走了啊。"
玉心说着，加快了脚底的碎步，很快超越老柳十来步远，不管不顾地走了。
有点茫然的老柳，想了想，在后面喊："代我向老人问好啊？"
玉心头也没回，左肩晃动着手包，右手向上扬起晃了晃，表示领情了。
远远望着玉心扭动的臃肿的腰肢，老柳一脸无可奈何，有心追上去，再与玉心聊几句，却又没了趋前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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