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離開大山的那年，他才十歲。
記憶中他從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他只記得父親那雙粗糙的大手以及黝黑但寬闊的肩膀。父親最愛把他放在籮筐的一頭，另一頭繫著新摘的南瓜或是紅薯，盪悠悠地行走在山間的小路上，他感覺是在飛翔。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天早晨，公雞剛叫過頭遍，父親悄悄地把他喊起來。父親的手緩緩地摩挲著他短短的頭髮，告訴他一個消息。原來父親決定去一個很遠的大城市打工，路途遙遠，可能要好幾年才能回家，囑咐他照顧好體弱多病的爺爺。他聽完父親的話，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拽住父親的衣袖，怎麼也不讓父親離開。
父親又蹲下身體，耐心地說：乖孩子，爸是想讓你好好讀書，爭取早日走出這座貧窮的大山，知道嗎？
他當然明白父親的良苦用心，父親曾經不止千遍地說過，考上大學，只有知識才能改變命運。他痴痴地望著父親漸行漸遠的背影，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他飛快地追過去，大聲喊著：爸，我想你怎麼辦？父親愣了一下，轉過身笑著說：我會給你寫信，你想我的時候，也可以給我寫信。他沉默了，是的，山裡還沒能通上電話，這是聯繫父親唯一的方式了。
學校隔著幾十裡的山路，他每週只能回家一次。父親走後的一個月，他終於收到了父親的來信。信中雖然只有短短的幾行字，他卻反覆地咀嚼，彷彿字裡行間都能看到父親的影子。
他開始給父親回信，把大山裡的趣聞和自己的讀書情況，寫成密密麻麻的幾頁紙，他還把家門口那棵大榆樹的葉子夾進信封裡，他想父親會思念家鄉的。
大榆樹的葉子青了又黃，黃了又青，轉眼父親去了一年。一天，他看見一個鄉幹部急匆匆來到他家，拉住爺爺悄悄說了幾句，然後爺爺跟著鄉幹部下了山。直到傍晚爺爺才回來，手裡拿著一個包裹，眼圈紅紅的。他忙問爺爺怎麼了？爺爺擦了擦眼角，說：你爸給你寄來了學費。
後來，他發現父親寄來的信總是很準時，每個月一封，不多也不少。信的內容大同小異，問問莊稼的收成，問問爺爺的近況，以及他的學習成績。不過每次收到信，他異常興奮，父親默默關注的眼睛在激勵著他。
一次，省裡的新聞媒體採訪他們這群大山裡的留守兒童，他作為代表，被資助路費去見父親。他高興極了，腦海裡縈繞著父子相擁而泣的溫馨場景。
通過信封上所留的地址，他找到了父親打工的工廠。工廠的負責人得知了他的來意，神情黯然地帶他來到一間小房子，他見到房子的一角堆著父親裝行李的木箱。見此情形，他愕然問：我爸呢？負責人打開木箱，裡面裝著一沓糊好的信封。負責人心情沉重地說：你爸來這裡一年後，因工傷去世了，臨死前他囑託我每隔一個月，就去郵局寄一封信，他說有個兒子在等待著他……
他淚如雨下，父親始終沒有忘記給他寫信的諾言，那些信承載著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殷切期望。回家後，他仍舊像往常一樣趴在桌子上寫信，他知道這封信只能寄往天堂，但他相信天堂裡有一雙眼睛依然會溫暖地注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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