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再起,村裡卻沒了棗樹,也沒了打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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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再起,村裡卻沒了棗樹,也沒了打棗的人


1

從我們村中心沿著主幹道向西走,不多時就會有一條朝北的土路相接在水泥主幹道上,沿著土路往北走,在接近十字路口,靠近西側的一個地方,在好多年前,長著一棵樹。

那是一棵相當大的棗樹,它在我的成長歲月裡像一幅畫的落款一樣,讓我可以找到曾經的時光。

棗樹曾是這條路西側一戶人家家裡的,他家搬到了新基地上的新房子裡,就像是城裡人搬去了新的開發區。這裡原來的老房子就拆了,但當時拆得很不徹底,一些牆垣還殘留著,這棵棗樹長在他家後院,也保留了下來。久而久之,矮牆傾倒,道路拓寬,他家的基地就變成了路的一部分,棗樹也自然而然成為了這條路上的一道風景。時間長了,人們覺得它一直生長在這裡,每個人都認為這是長在路上的公家的樹。


秋風再起,村裡卻沒了棗樹,也沒了打棗的人


▲圖 | 網絡

棗樹已至成年,但具體多少歲,我們都不清楚。它長得很是茂盛,至少有二十多米的高度,樹的主幹跟大人的大腿一樣粗,旁枝從距離地面四五米高的地方斜出,密密匝匝的,形成一柄巨傘的模樣。它的西北側是村裡的壕溝,裡面生滿了爬山虎。

每年秋風漸起之時,棗樹才會吸引到我們。這會兒,棗子已基本長成,雖說距離真正的成熟還需幾時,但一粒粒棗子都長得胖乎乎的,綠中泛白。在隨風翻飛的棗葉裡,棗子們清晰可見,反射著細碎的陽光,向人們發出誘人的信號。

棗樹的下面幾乎不長棗,隨著樹的高度遞升,所結的棗子也越來越繁密。特別在樹梢處,那些棗子就像跟集趕會的人群一樣,擠得密密實實的。只要一個磚頭瓦塊上去,在秋日的天空底下,就能引起一片喧譁。

2

這顆棗樹結的棗子其實並不好吃,幾乎沒有甜味,只是脆脆的,帶著一點水分。如果沒有這點水分,它吃起來跟木頭沒啥兩樣,果肉裡基本都是纖維素。棗子的形狀也不是常見那種兩端一樣粗細的圓柱體,而是像橄欖球一樣的兩端稍尖的橢圓體。所以,大人們都說這是棵笨棗樹。可對於我們來說,在那個物資缺乏的年代,它結的棗子絕對算得上是一種美味。最重要的是,比起吃棗,打棗才是最好玩的一部分。

那時,打棗幾乎成了我們每天都不能少的活動。

放學或者上學,經過這棵棗樹的時候,我們都會停下來,開始這項最為熱鬧最有號召力和凝聚力的集體活動。

在我們這一夥人裡,竇俊剛是不得不說的一個人。他從小靶子準,只要隨手拿起一塊土坷垃,然後閉上一隻眼,在極短的時間裡瞄一下,隨著胳膊擺起的弧度,土塊脫手而出,最後一定能擊中那個想要的目標。 所以每次打棗,幾乎都有竇俊剛的身影,他一直都是我們打棗的功臣。

打棗開始前,我們從附近撿來石子、碎磚頭還有瓦片,有時實在沒有硬傢伙了,土坷垃也拿來應急。很快路中央就匯聚起一堆“炮彈子彈”,隨後打棗就正式開始。射擊的資格,只有我們幾個較大的娃有,其他比我們小好多的碎娃,他們只合適撿“子彈”,或者觀賞我們打棗,再者就是撿拾勝利的果實。


秋風再起,村裡卻沒了棗樹,也沒了打棗的人


▲ 圖 | 雅雅的新浪博客

首發當然是竇俊剛,只見他撿起一塊大小適中重量適宜的石子,只聽到他大喊一聲——都趔開,我要打了!這時候還在樹底下磨蹭的人都趕緊跑出來,大家一齊站在南邊,一個個整整齊齊地昂著腦袋,朝著北邊的高空看去,在那裡,棗樹已經做好了準備,等著我們揮起收穫的胳膊。石子劃過漂亮的弧線,嗖的一聲就被送上樹梢上的某個地方去。

在剛剛開始的打棗日子裡,不時都會聽到刷刷刷的聲音,棗子像雨點一樣紛紛而下。一群人就發出一陣陣呀呀呀,嗷嗷嗷的聲音,衝進樹下,朝著棗子跌落的地方奔去。後面還有人喊——先別打了,先撿棗!

棗子硬,掉在地上一般都會完好無損。大家一邊撿一邊往嘴裡塞,臉上帶著興奮喜悅的表情。

撿來的棗子會統一收集起來,放在地上的一處草叢裡,而且會有專人負責保管,不能被誰給獨吞或者偷走。接下來,我們這些大娃就會雜七雜八地凌亂地拋射起來,我們有力氣,眼光也好,打一陣,撿一陣。收成根據勞動時間和用功程度有所區別,有時候很豐盛,有時候就比較可憐,但每個人都能分到棗。

分棗是很重要的一項工作。小傢伙們,一人三五個。我們這些大娃,幾乎可以稱為組織者的,就能多分一些,而且都是成色好的。最好的一般都會分給靶子最準、貢獻最大的那個人,只要竇俊剛在,基本就是他了。我們都很尊重這樣的分配方式,可以說那會兒就有按勞分配的概念了。

剛開始打棗,一些小屁孩也能拿瓦片混到棗,但到了後面,顯眼處的棗被打完了,那些隱藏在深處的就很難對付了。到最後,只有像竇俊剛這樣的高手,才能讓棗樹顯出一些慷慨來。當然,他偶爾也會發啞炮,一塊“子彈”上去,棗樹一點動靜也沒有。這個時候,棗子的雨點聲幾乎聽不到了,但也有例外,比如我健翔爸上場。

3

我健翔爸混社會的時候,我們還是些穿開襠褲的鼻涕娃。我們打棗的時候,我健翔爸已經是個二十來歲的鄉村青年了。

他那會好像馬上要出去打工,有時候心情很好,看到我們打棗,就帶著一種頑劣的笑容跑過來,一隻手裡把嘴裡叼著的煙取下,然後對著我們問:你們這些慫,在這幹撒呢?!我們笑著說:打棗呢,打不哈咧,你給咱打一點麼?

當我健翔爸不說什麼,在地上滿來回找的時候,我們就知道這下就有好戲看了,遞給他一些瓦片土塊之類的東西,但他根本不屑一顧,還是繼續找他需要的,我們也不知道他具體要找啥。

最終他在壕溝邊撿來半截磚頭,那斤兩可不是我們能夠對付得了的。我們都“呀呀呀”地叫出聲來,以示對他力量的高度敬仰。

他也不挑我們以往的角度拋射,而是站在西邊壕溝那側,斜著朝東南方向。他說這邊的棗才多呢。那塊半截磚,被愣頭愣腦地拋了出去。磚頭朝著樹頂飛,悶悶的一聲,一條粗大的樹枝大幅度地晃動起來,甚至整個樹都顫抖了一下。接著,像暴雨點一樣密集的棗子便從樹上掉落下來,噼噼啪啪的,甚為壯觀。就這一下,估計有近百粒棗。有的人站得離樹不夠遠,棗子都砸在了身上,他們哎哎呦呦地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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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網絡

等到棗落完畢,我們就哇哇哇地著衝進樹下撿拾起來,而健翔爸這時候就會帶著一種難以解讀的表情走開了。有人拿棗子給他吃時,他說——吃窩地撒?難吃瓜著呢,你們去吃吧!

對這話,我們當然不能認同,我們吃得那是異常的香甜,異常的歡樂。

當然,我健翔爸也有不開心的時候,有時候我們喊他幫我們打棗,他會極度厭惡地擺擺手,嘴裡大聲罵道,批遠!批遠!於是我們只能悻悻地看著他走遠了。棗子已經很難打了,再也沒有像他這樣的大人能和我們站在一起對付樹上那些頑固的棗子了。

4

棗樹的正北方向,隔著壕溝就是一家住戶,我們收穫了多少打棗的樂趣,他們就遭受了多少打棗的煩惱。

我們每次都是朝向北邊的,因為那裡的視角對我們來說最好的。每當一片片瓦片和一塊塊斷轉從我們這邊起飛,從那邊落下的時候。那戶人家就知道我們的戰鬥打響了。他們從家裡跑出來,女主人腰裡圍著圍裙,拿著炒菜勺,男主人剛從地裡回來,肩膀上扛著一把鋤頭,都急乎乎地跑過來,對我們喊道:別打了,你們這些娃!你看砸到誰可咋辦呢!趕緊回去!

這時,我們就不動了,做出四散而去的樣子。待他們一回到家,門一關。我們就又開始了,這下會比較收斂一些,儘量把聲響弄小一點。當然還是會有失手的時候,有一次一塊石子就直接砸到了這家的大鐵門上,大鐵門咣的一聲,聲音巨大,嚇得女主人風風火火地跑出來,直接開罵了:你們這些哈慫,給我站住!我們一看頓覺不妙,趕緊離開作案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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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 雅雅的新浪博客

那些年,北邊第一家、第二家的門前,都會不時落下我們發射過去的磚頭瓦塊。他們叫苦不迭。男女主人每次在路上見到我們,就給我們忠告,不要再打棗了。他們和我父母都是同一時代的人,輩分高,我們都很尊重他們,但在打棗這件事上,我們是不可能妥協的。我們會等到他們去了地裡,或者走親訪友,家裡沒人之時,又拉開陣勢,光明正大地打起來。

後來那戶男主人實在忍受不了,說棗樹必須伐倒。他找到這棵棗樹原來那家人,那人說:這都多年了,我不管了,愛咋弄咋弄,別找我。男主人沒辦法,又找到村委會,村委會說可以伐掉,但是伐樹的費用你得自己出。男主人覺得不像話,都沒個說理的地方去了。於是那顆棗樹還是照舊站在那個地方。

每年秋風蕩起的時候,我們帶著瓦塊,滿懷熱情,在儘可能長的時間裡,站在它的某一個方向上,讓它接受一次次狂風暴雨式的襲擊,又鑽到它的樹底下,在它統轄的土地上留下足跡。

5

不知道什麼時候,某一天的某一個時刻,當我們經過那棵棗樹的時候,它不在那裡了,只留下一個展示著新鮮土壤的大坑,還有一些支離破碎的爛樹根亂戳著。在路的一旁,停著一輛起重機,幾個大人圍在一旁說話。

在那個壕溝裡,我們發現了這棵棗樹的屍體,它躺倒的樣子比生長在天空的樣子更為恢弘壯闊。我們爬到它上面去,從最粗壯的根部走到能承受住我們重量的最末梢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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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到它正在漸漸死去,像一個老人一樣,走完了整個的生命旅程。而這一條土路上,在那個曾經繁茂的地方,顯出了令人不安的巨大空白。

那一年的九月,我們上了中學,再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在村子裡溜達了。

關中人

版式設計: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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