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九年,農民朱之文的感受是,沒有一天緩過來。
01,“大衣哥宇宙”
朱之文惱了,在提到最新的一條關於他的新聞時,罕見地皺起了眉頭,然後又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一名癱瘓病人被家人用三輪車拉著,到 ‘大衣哥’朱之文家裡來想讓他捐錢治病。這種情況下幫還是不幫,大衣哥左右為難!”
以上文字搭配視頻畫面在各個APP以及網站上流傳,新聞封面都是朱之文站在三輪車前,眼神憐憫地望著車裡躺著的癱瘓男人。
現實情況是,“人家是我的粉絲,有一個心願是想和我合影,他老婆就騎著三輪車把他拉過來了。”
以上逼捐假新聞,來自某視頻賬號“農民歌手大衣哥生活”,粉絲多達80萬,獲贊885萬。
233個作品中,230個視頻都是在拍攝大衣哥的日常生活:做飯、犁地、盪鞦韆等。置頂的三條,則是在推銷一款手機數據線。
評論裡很多人誤以為這是大衣哥的賬號,紛紛給大衣哥打招呼,也有商家詢問代言費多少錢。
其實,這個賬號的擁有者是大衣哥同村村民,類似的還有“農民歌手大衣哥”、“大衣哥和大衣嫂”、“大衣哥大衣嫂”等賬號。
搜索時,你根本就分不清誰是真的大衣哥,因為每個賬號內容都是一樣的。甚至在一些鏡頭裡,能看到旁邊一堆舉著手機拍攝的人。
朱之文沒有任何網絡賬號,名稱裡帶有“大衣哥”和“朱之文”的賬號都是假的。
坐在自家院子裡,朱之文往外瞥了一眼,在十幾個拍攝者中,他認出了前兩天造謠他被逼捐的一家三口:同村的一名婦女,以及她的女兒和兒媳婦,每人舉著一個手機,站在人群最前面。
最多時,他家湧來200多人拍攝他。
天天被人拍攝圍觀,朱之文快承受不住,更是打心裡厭煩謠言,但是他卻沒有跟同村人紅過臉。因為怕如果說了,對方會不好意思,沒有面子。
在這樣的情況下,舉著手機拍攝的村民們,從最早佔用“大衣哥”和“朱之文”的名字註冊賬號,到現在開始撰寫劇本,打造了一個大衣哥宇宙。
大衣哥夫婦倆和一雙兒女總共才四個人,為了給大家獻上最接地氣的鄉土情景劇,富有創造力的村民們就開動腦子,編寫了一個新的角色:兒媳婦。
以上劇情從來沒有兒媳婦和兒子的身影。但如果一直往下扒,“大衣哥宇宙”中的人物會越來越多,大衣哥的“小姨”、“大哥”都紛紛現身。
總之,凡是帶上“大衣哥”名字的視頻,動輒就有百萬千萬的流量。不明真相的網友都紛紛在下面祝福大衣哥。
但是,現實是這些都不是朱之文的真實生活。朱之文的兒子才18歲,連女朋友都沒有,更別提結婚了。可惜,事實並沒有多少人知道。
02,沒有一天緩過來
大概三年前,開始流行拍攝朱之文。朱之文所在的朱樓村,青壯年都出去打工了。所以平常拍攝朱之文的村民,大都是婦女。
每天早上門一開,人群就浩浩蕩蕩地闖進大衣哥家。
朱之文在院子裡犁地,人群就站在田壟邊對著他拍攝,唯有一個大爺緊緊挨在朱之文身邊,將手機拉低,從下方仰拍。
手機是他為了拍攝朱之文專門買的,他本人已經70多歲,因為拍攝大衣哥吸粉無數,被村民戲稱為“老網紅”。
“老網紅”自己會開直播,因為吃過一次虧,再也不願意接受媒體採訪。幾個月前,他對著拍客的鏡頭,炫耀自己拍朱之文一個月,就把買手機的錢賺了回來。
沒想到對方視頻發出去後,評論裡說什麼的都有,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評論裡那些都不是人”。
雖然院子裡人數眾多,卻格外安靜,只能聽到朱之文行走的聲音。他中途去了趟廁所,人群才爆發出聲音,互相詢問拍攝的視頻賺了多少錢。
在一些APP裡,觀看量可以換來金錢。拍攝大衣哥很容易上熱門,一天賺個300、400元都是常事。
工地上的技工,一天才能掙200元。有時候,他們會當著大衣哥面討論視頻價格。
朱三闊是朱之文發小,有次他跟風拿著手機拍攝朱之文裱畫,可惜只賺了五毛。
第二次兩人一起去山上游玩,他將朱之文拍攝了下來,沒想到三天後,賬號裡已經有三千多元。他就趕緊又註冊了兩個號,拍攝時隨時切換賬號發視頻。
人群中也有從外地趕過來的人跟著拍攝。曾經有公司掏20多萬,直接向村民買號,然後再拿去賣貨。
吃飯、行走、接電話等一舉一動,都被圍觀拍攝,朱之文夫妻倆已經習以為常,卻還是心生厭倦,心裡總是感覺壓著一塊石頭。
不是沒想過制止,但是拍視頻的人,都是喜笑顏開地跑到家裡來,朱之文看到笑臉就不好意思拒絕。
另一方面,他怕自己一兇,有人就會借題發揮,在網上亂寫“原來大衣哥根本不是傳說中那樣,他本人很兇”之類的話。
2015年,朱之文對跟拍了四年的《東方時空》攝製組說:“我不想讓人家當我是掙錢的機器。”2011年,在《星光大道》聞名全國後,數不盡的商演成為他的日常。
除了唱歌,很多老闆都拉著他喝酒、應酬、合照。飯局上,老闆們操著土話,舉著高腳杯,祝賀朱之文。朱之文往往一言不發,只跟著大家笑。
有次在後臺,一個老闆拿出自己的兩件衣服,讓朱之文選擇一套穿上。
朱之文接二連三拒絕,最後搬出自己感冒了,對方才作罷,臨走嚴厲地留下一句話“你明天必須穿這件衣服。”
舞臺上唱完歌后,主持人問他出名是什麼感覺,朱之文老實回答:“現在出名了,累的快不能活了。”臺上臺下都跟著哈哈大笑,朱之文滿臉侷促地看著大家。
成名九年,他的感受依然是“沒有一天緩過來。”
只不過跟剛成名時相比,他開始找些藉口拒絕出席飯局,他很厭煩這樣的交際,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不想去,還要反過來跟對方道歉。
但是在家裡他卻無處可逃。
03,不打算離開
為了能夠清淨點,朱之文將大門焊上了釘子,還在上面安裝了攝像頭。旁邊還掛上了一個牌子“私人住宅,爬門危險”,還有一個燈照著。
可是,依然阻擋不住跳牆進來的人,也有的人會在晚上大力拍門,吵得人不能休息。
朱三闊聽過朱之文的埋怨,“有時候朱之文會口頭上說要報警,其實只是為了嚇唬對方。”
朱之文和朱三闊感情要好,在朱之文沒火的時候,兩人會騎著自行車跑到二十公里外的城裡玩,餓了就掏一塊錢買三個饅頭。
到了現在,兩人依然會跑到老地方喝丸子湯。有次朱三闊問道:“以前的日子你忘了嗎?”朱之文回答道:“我怎麼會忘啊。”
朱之文一直懷念往昔,他覺得那時候雖然窮,卻沒有覺得日子難過。大人幹活,小孩上學,晚上聊天嬉戲,他再找時間去樹林裡唱唱歌。一切都那麼愜意。
成名之後,各種人向他湧來。他一場商演的費用大概10萬元,銀行員工親自登門要幫他理財;
基金會讓他捐款;某地要蓋大舞臺問他要錢,承諾到時候給他立牌子;也有人,會直接問他要錢買房買車。
他給基金會捐了140萬,又掏錢翻修了村裡的幼兒園,修路,買灌溉用的發電機,蓋健身器材。
剛開始很多人來借錢,承諾幾天後就還,他一概應允,可直到現在也沒見有人還錢。
後來再有人借錢他就說:“你有多少錢,就辦多少事。你看我自己都沒買房買車,我不借。”
現在大家紛紛都拍攝他賺錢,他也就隨著大家。前幾年他勸道:“你們還不如學一技之長,學個扎衣服、淘寶、做生意、種植、養殖,這才是出路。”
可惜沒人聽,他這番言論還被放到網上,從此就再也沒提過。
朱之文有時候也想過逃離,累了他就騎著三輪車跑到田間地頭,自己靜一靜。或者跑到古玩市場,收些舊東西。
他從小就愛收藏,小時候收藏小人書,現在收藏錢幣、字畫。在古玩市場,因為人本來就少,所以沒有多少人會拍攝他。
他開開心心地挑選自己喜歡的東西,對於他那個時代的特色之物,他會格外親切,大方買下。
他想把東西都留給孩子。他成名那年,兩個孩子厭學,都是上到初中就退學在家。
這兩年他讓大兒子給他當助理,只需要叫他起床,替他拿包,一天500元工錢,他打算在家對面給兒子蓋個房子,以後娶老婆用。
女兒則天天待在家上網,快遞盒子堆滿一地。
朱之文允許大家拍攝他們夫婦倆,卻嚴禁拍攝孩子。提到這事,他就來氣。
“那些人會醜化孩子,邊拍邊說你看他個兒多高,多胖,見了我們也不打招呼。”然後就發上網,供人評說。
縣裡準備蓋個朱之文旅遊區,在去往朱之文家的路線,現在已經有指示牌。朱三闊注意到,十一的時候,村裡的道路都被車給堵了,外地人絡繹不絕地來看朱之文。
對於將要建成的旅遊區,朱之文其實並不清楚。他沒想過離開家鄉,因為這是他長大的地方,父母都在這個房子裡離去,他也要紮根在這裡。
這九年每到秋收,朱之文都會拒絕商演。他要回家收莊稼,盼來年有個好收成。
文案/ 張怡
運營/ 李廣博 盧月麗 李婧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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