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接觸過美國的人，不管他喜不喜歡，都會承認美國有一種獨特的精神氣質。比方說，開拓性，愛冒險，不安分，等等，這些詞不光讓你聯想到美國人，也聯想到美國這個國家。歷史上，美國從十三個殖民地升級成一個國家，再從國家升級成大國，再升級成超級大國，這條演進的路線可不光是一種有形的、物質的演進，它的內核是一種大國精神底層的鍛造。那在這個演化過程當中，如果我們要找一個階段，說就在這段時間美國作為一個大國的精神真正定型。那這個階段一定就是西進運動。這一講我們就要講西進對美國精神的塑造。
美國精神：開拓精神和武力傾向
我先說一下美國精神當中一些非常顯性的部分：
1.開拓精神
美國從一開始就是個移民國家，移民都是背井離鄉，克服重重困難，在大西洋上漂幾個月才來到美洲，開拓性基本上已經相當於他們基因的組成部分了。到西進運動的時候，無數拓荒者帶著家小和全部的家當，一般就是幾輛大篷車，跑到西部荒野裡去開墾。這條件是非常艱苦的，可以說只有最頑強、最強悍的人才能夠生存下來。所以美國精神當中這種開拓性又得到了進一步的打磨。
2.武力傾向
美國有一個事情讓全世界都有點不理解，那就是個人合法擁槍，而且還寫進了憲法。實際上，這和美利堅民族整體的武力傾向是有關的。你想，移民在美洲開拓殖民地的時候，經常會和印第安人起衝突，所以基本上家家有槍。而在西進的過程當中，很可能幾百公里都沒有人煙，那些拓荒者遇上危險唯一指望得上的也是自己身邊的槍。所以槍文化和遇事以武力解決的傾向實際上是融合在一起的，這在西進運動當中又得到了決定性的強化。一直到今天，曾經有一位美軍上校告訴我，美國典型的好公民是什麼樣的人？就是鄰居家遭到歹徒搶劫，他二話不說把牆上的槍拿下來就去幫著打，這是好公民。如果看到有人幹壞事就打911報警，那這種人算不上好公民。那麼這種武力傾向，我強調一下，也是因為西進運動的強化。
西進運動的深層影響
不過，上面我講的這些還只是顯性的、或者說表層的部分，西進運動對美國精神的影響實際上要深得多。1893年的時候，有一位32歲的歷史學家弗裡德里克•特納發表了一篇論文，叫《邊疆在美國曆史上的意義》。這篇文章不僅當時就引起轟動，而且可以說是美國曆史學界從建國到今天影響最大的一篇論文。所以弗裡德里克•特納這個名字你一定要記住。
那這篇論文主要說的什麼呢？它說啊，美國存在著一條不斷向西移動的邊疆線。我插一句，這個邊疆，英語叫Frontier。它可不是我們平時說的國家邊界，而是美國人不斷向西拓殖、定居、開墾形成的原始土地和已開墾土地之間的那條界線。特納就說，隨著拓荒者不斷往西去，這條邊疆線不斷向西移動，這一點對美國來說太重要了，使美國有了一種和別國完全不同的歷史經歷。為什麼呢？因為別的國家都是從簡單到複雜，從原始到文明這樣一種線性的發展路線，但美國不是這樣。特納說，由於這條邊疆線不斷向西部移動，所以美國會與原始的簡單狀態不斷接觸，週而復始。用他的話來說，這就是美國生活的流動性，是一種不斷重生的過程。美國的特性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完成的。
那特納為什麼要強調美國特性呢？原因很簡單，美國的政治文化基因主要來自歐洲，特別是英國，所以在獨立戰爭之後，很多美國人還是把自己看成是歐洲人。但是西進運動開始以後就越來越不一樣了。特納就說，美國人正是在不斷向西拓殖的過程中，原來的歐洲淵源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淡。西部的原始環境把比較精緻的歐洲特性打磨掉了，變成了更加簡單、實用、富有活力的美國特性。他論文裡有很生動的幾句話：“西部的荒野主宰著拓荒者。荒野發現拓荒者在穿著，行業，工具，交通方式和思想上都是一個歐洲人。它把他從火車裡拉出來，放在樺木做的獨木船裡，把他文明的衣服扯掉，換上獵裝和莫卡辛軟皮鞋。”所以他就指出，來自歐洲不同國家的移民正是在西進過程中脫胎換骨，而且相互融合，變成了真正的美國人。應該說，特納的這種論述非常到位，不用我多解釋了。
西進運動修正美國式民主政治
但是，美國作為一個大國的底層精神還包括一個特別重要的部分，那就是美國的民主政治。西進運動對美國精神最核心的影響，可能還是在這裡。為什麼這麼說呢？美國獨立建國以後就建立了一整套民主政治制度，但是當時的這種制度的精英主義色彩非常重。美國的開國元勳們，特別是像漢密爾頓這些人，對於草根階層根本不信任。更重要的是，國家的政治權力實際上是被精英階層壟斷的。但是，隨著西進運動的開展，情況就不一樣了。為什麼？首先是，越來越多的普通人在西部獲得自己的土地，這樣一來人的平等意識當然就加強了。而且，西部地廣人稀，什麼東西基本上都靠自己，所以對個人自由特別在意，對所有的外來管制都很反感。在這種情況下，美國人越是往西拓殖，原來那種精英主義的民主就越讓人難以容忍。這種力量大到一定程度，就開始修正美式民主政治了。
講到這裡，我要說一個很重要的概念——傑克遜民主。傑克遜我在第九講第二次美英戰爭中提到過，就是當時美國人打的最漂亮的一仗——新奧爾良大捷的指揮官安德魯•傑克遜。這個人來自邊疆地區，平民出身，最後當選為美國第7任總統。要知道，之前美國的總統都是名門望族，從華盛頓到亞當斯，都是家裡有大產業的社會名流。傑克遜是美國第一個出身低微的總統。所以他的當選本身就很有象徵意義。
美國第七任總統安德魯·傑克遜
傑克遜當了總統以後就號稱自己是人民的總統，重點改革美國政治體制裡面那些精英主義的東西。最出名的，就是他改革了美國政府的職務任免制度。以前美國的政府官職基本上都由精英階層壟斷，傑克遜就實行了官職輪換制，什麼意思呢？就是政府職務必須及時輪換，而且要向草根階層開放。另外以前美國人選舉的時候，投票權是要以財產權為前提條件的，你的財產得達到最低標準才有資格投票。那麼在傑克遜當總統期間，這種做法基本上被廢除。這樣一來，更多的民眾可以投票，美國民主政治的代表性也擴大了。
所以你看，傑克遜民主實際上是美國民主政治框架中，草根階層對精英階層的平衡。而且我再告訴你，隨著美國西部被不斷開發，西部的政治家也越來越多地進入中央政府，像林肯這些人都是來自西部。所以這種草根階層平衡精英階層的趨勢也延續了下去，美國的民主制度實際上完成了一次升級換代。
我們不要忘了，這些都是西進運動帶來的。——徐棄鬱《美國簡史三十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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