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離別

石磊

這一天,天空格外清朗,蔚藍的像海面。我匆忙地行走在大街上,忙著上班,霧氣不時地撲在我的臉上,鑽進我的鼻孔,頓覺有種清涼的氣息。

正當我急匆匆走著時,兒子從身後趕上來,神情慌張地對我說:“爸,我告訴你一件事,可要挺住呀!”看兒子那慌亂的神情,我心頭一緊,頓感家中一定出了大事,不是家人被車撞,就是家人突發急症。我忙用輕笑掩飾自己緊張的情緒,問道:“忙啥呀,說吧,我沒事。”近幾年我患腦出血、腦梗阻,一著急上火就會舊病復發,所以兒子才提前給我打預防針。兒子見我沒有反常的情緒,這才吞吞吐吐地說:“我爺爺病了,而且病得挺重,已經送到醫院搶救。”我聽到這消息,像聽到晴天霹靂。父親活到九十八歲,已經是熟透的瓜,終會有一天他會離去,沒想到病會來的這麼急,讓人猝不及防,父親的身體一直很好,大半輩子沒生過大病,也沒住過院,有個小病小災死挺住,執拗得一粒藥也不吃。這麼大歲數了,還自己伺候樓前那片小園,種些豆角、辣椒什麼的。

我多次勸他別鼓搗那些玩意,可他總是說:“莊稼人不種點地,骨頭架子就會散。”只要他開心任憑他去做。我也不再阻攔他。

我趕到醫院,醫生對我說,已經給老人做過腦CT,圖像顯示是腦幹中樞大面積梗塞,轉好的可能已沒有,聽到這個診斷,我的心碎了,勞苦一生的父親,難道就沒有起死回生的希望。我走進病房,看到父親已經處於深度昏迷,不能說話,不能動身,不能吞嚥,只有一條手臂還能輕輕擺動。父親見我來了,吃力地睜開眼睛,但只是眨了眨,又閉上了,看到這情景,我感到鼻子發酸。妹妹見我顫抖成一團,怕我因悲痛而舊病復發,一個勁地趕我走:“你走吧,由我們照顧父親,你儘管放心。”

我離開醫院,直接去了父母的住處。他們住的是縣人大家屬樓,當時已是七十多的高齡老人,為上下樓方便,為他們購買的是二層樓房間。開始他們單獨過,後來母親患了老年痴呆症,一陣明白,一陣糊塗,再不能自己生火做飯,我想給僱個保姆,父親高低不幹,說:“找個生人在家裡晃來晃去,多不自在。就由你們兄妹輪流到家裡伺候吧。”那時我們兄妹還都上班,說是伺候,也是一早一晚幫助做飯洗衣。

困難可想而知。母親痴呆犯糊塗,晚間睡覺父親得幾次叫醒母親起來撒尿,不然就會尿床。但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件,父親扶母親下床,可母親遲遲不撒那泡尿,有時要等上半個鐘頭,凍得直打哆嗦。

一想到這些情景,就像夏日的野草在雨夜裡瘋長一樣,父親親切的面孔歷歷在目,能聞得到鼻息,能摸得到體溫,就像聽到父親的笑聲,封存在記憶深處的往事,生動又鮮明地在眼前晃動起來。

父親和母親相濡以沫七十八年,世間恐怕罕見,他們相處如賓,相依為命結下了深厚情誼,很難找到一個形容詞來表達,用耳鬢廝磨、傾心吐膽形容恐怕也不為過。母親患老年痴呆症,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眼抹前發生的事,一轉身就忘;但對那些陳年舊事卻是記憶尤新,磨叨個沒完沒了。有時我就說:“媽,你就別絮叨啦,那些事你已說過八百遍了。”父親聽我這麼說,立即會板起面孔,充滿怒氣地說:“你媽的絮叨、我聽著順耳,你不願意聽,可以捂上耳朵不聽。”我苦笑著轉身離去,我就想,他們夫妻倆雙雙活到近百歲,大概和諧相處是一個最好的原因。

父親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一直靠鼻飼和輸液維持生命。臨終的時候,他瞪著眼,大張著口,呼哧呼哧地喘著,想說什麼始終沒說出一句話,妹妹問他,“你是不是想我媽,想見她呀。”父親的眼睛眨又眨,流出渾濁的老淚,妹妹對我說:“大哥,就把媽拉來,讓他們見上一面吧。”我擔心母親見到父親這個樣子,一激動再出什麼意外,兩個老人一同躺在床上,是沒事找事,就沒同意接母親來看父親。

父親見不到母親,就一直大瞪著眼睛,不停地流淚,就這樣一直又挺了三天。妹妹對我說:“爸和媽在一起生活了近八十年,感情厚著呢,就讓他們見最後一面吧,見不著媽,爸死不瞑目呀。”我只好把母親接來,讓他們見面。

母親進病房時,踉踉蹌蹌一頭撲到床前,她抱著父親的頭,大哭起來,泣不成聲地說:“老頭子,你這是咋得了,是不是要拋下我,你一個人走。”父親用他能動的手,緊緊握住媽的手,放在胸前。母親俯下身子,把臉貼在父親的額頭,不斷地親吻著。我頓時感到那是靈魂深處的情愫衝出來,躥出來,是那樣的勢不可擋。那是醇醇的情,深深的愛,是撕不斷,扯不開的。即便痴呆的臨終的人,也想著自己心愛的人。這種愛像釘在心裡的一根釘子,鏽都鏽在裡面,想撬都撬不出來,看到爸和媽的生死離別,就像一根長釘,刺透了我的心,淚水頓時噙滿了我的眼眶,我強忍著沒讓它流下來,只好往心裡流淌。

母親離開病房以後,父親閉上了眼睛,閉得很緊很緊,再也不呼哧地上喘了,氣息也平和了許多。妹妹說,爸見媽一面,了了心事,可以安祥地走了,妹妹的話還沒落地,父親就停止了呼吸。妹妹說,爸硬挺了三天不走,就等著見媽最後一面,那是生死線上的離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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