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1月13日，東德邊防士兵在被肢解的柏林牆下

1989年11月9日柏林牆倒塌前幾個月，隨著蘇聯對東歐國家控制的瓦解，一位名叫弗朗西斯·福山的年輕政治學者宣稱，這是“歷史的終結”。

但這一事件遠遠沒有為西方資本主義信奉的自由主義帶來一個持久的黃金時代。

在此後的幾十年裡，震撼性事件、運動和新的全球格局使21世紀成為一個分裂的、或許比冷戰更危險的時代。

911襲擊發生了；伊戰和敘利亞戰爭導致了“伊斯蘭國”（ISIS）的血腥崛起，後來又引發了難民危機；2008年發生金融危機；中國成為超級大國；俄羅斯重整旗鼓；新民粹主義甚囂塵上。

所有這些事件都極大地影響著世界，歷史似乎並沒有“終結”。

如今，福山承認，過去幾十年來的一些事態發展令他失望，他說他的書不是做預言，而是表明會出現更多的民主國家。

今天世界的狀況，是福山始料未及的。在最近接受美聯社採訪時，福山分享了他對一些事情——以及可能發生的事情的思考。

柏林牆倒塌後：最初的年月

福山說，幾十年過去了，現在“有整整一代人沒有經歷過冷戰。”

在柏林牆倒塌後的最初的年月裡，新的國家誕生了，德國實現了統一，但在蘇聯解體後，戰爭和衝突也隨之爆發。

上世紀90年代爆發最血腥內戰的一些國家，例如剛果、利比里亞，是這一段歷史的註腳。盧旺達經歷了導致數十萬人死亡的種族滅絕事件。南斯拉夫被持續的暴力、屠殺撕裂，人民流離失所。新的國家由此產生。

上世紀90年代末，西方的軍事幹預削弱了塞爾維亞的民族主義氣焰，科索沃獲得獨立。虛弱的俄羅斯無法幫助其在貝爾格萊德的傳統盟友。這個時期的全球經濟總體上是強勁的。

然後，發生了911事件。

21世紀之初：結構性變化

“基地”組織搞恐怖活動登峰造極，它們的暴戾在全世界的注視下上演。小布什政府揮兵殺入阿富汗，驅逐了塔利班，後者在本·拉登策劃襲擊西方時曾予以庇護。18年後，美軍仍然駐紮在阿富汗。

2003年5月1日，小布什在“林肯號”航母上宣佈“使命完成”

伊拉克戰爭是基於錯誤情報所發動的，即認為伊拉克獨裁者薩達姆·侯賽因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薩達姆在與伊朗作戰時得到了美國的支持。華盛頓發動“要麼支持我們，否則就是反對我們”的全球動員，英國的響應最為積極，英國首相布萊爾至今仍因追隨布什而在政治上遭到唾棄。

福山曾經與新保守派站在一起，支持入侵伊拉克，但後來他宣稱反對伊戰。如今，他說伊戰破壞了美國的全球政策，而2008年的金融危機，讓美國所稱的良好國際經濟秩序毀於一旦。

福山說：“我認為這兩件事為今天的民粹主義反彈鋪平了道路。”

民粹主義與個人崇拜

福山說，他對如此多的選民選擇罔顧民主治理模式、製造分裂的民粹主義領導人感到失望。

從特朗普的“美國優先”到英國脫歐，從以色列拒絕放棄在其佔領的巴勒斯坦人土地上的定居點，到印度對有爭議的克什米爾的迅速鎮壓，以及土耳其最近入侵敘利亞，

福山說，民粹主義領導人的劇本通常是這樣的：“我代表你們，人民。你們是無辜的，精英是腐敗的，我需要將他們從我們的政治體系中清除。”

但是福山說，他仍然相信民主國家歷史悠久機構的制衡機制將繼續發揮作用。

他認為，民粹主義不利於善政，也不一定有利於繁榮。“發動貿易戰對於持續繁榮來說，並非上策，“未來這些類型的運動可能會具有自限性。”

敘利亞、ISIS與全球難民危機

毀滅性的敘利亞內戰進入第九個年頭，它開始於對阿薩德總統的反抗，這是2011年命運多桀的“阿拉伯之春”的一部分，“阿拉伯之春”推翻了獨裁者，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獨裁、戰爭和混亂。

敘利亞衝突帶來了巨大的苦難：數十萬人喪生，數百萬人流離失所，野蠻的ISIS的崛起。ISIS一度控制了敘利亞和伊拉克的大片地區，並在歐洲各地發動恐怖襲擊。

ISIS崛起的一個副產品是全球難民危機，受迫害的數百萬人流離失所，為二戰以來所僅見。

對福山來說，大量的移民產生了文化上的反彈和反移民情緒，被“許多機會主義政客利用，他們認為這是動員支持者的大好機會”。

俄羅斯的復興

從蘇聯解體到今天重整旗鼓，俄羅斯的道路泥濘，莫斯科最初少不了羞辱。

戈爾巴喬夫作為最後一任蘇聯領導人下臺後，葉利欽掌權多年，其特點是對自由市場採取了放任自流的態度，引入了盜賊統治、出售國有企業，俄羅斯進入寡頭和黑手黨的時代，並在第一次車臣戰爭中損兵折將。

1996年大選期間，葉利欽在搖滾音樂會上與演員共舞

2018年3月1日，普京發表年度國情諮文

然後，在新千年來臨之際，普京上臺，對西方自由主義發起反擊，如同他經常抨擊的那樣。

在他任內，第二次車臣戰爭導致數千人喪生，俄羅斯支持分裂主義者，入侵格魯吉亞，並從烏克蘭吞併克里米亞。

由於在自己的後院重新佔據了主導地位，俄羅斯開始把目光投向更遠的地方，最明顯的是插手美國大選，有人說，俄羅斯幫助了特朗普進入白宮。

2018年，普京仍然掌權，仍然是一個冒險者，他吹噓研發成功了西方所沒有的新核武器，他說，這是對美國退出反導條約以及美國發展導彈防禦系統的回應，“（過去）沒有人聽我們的，”他說，“現在開始洗耳恭聽。”

在談到普京時，福山說：他“創造了一種俄羅斯民族主義的形式，這種民族主義取決於他對俄羅斯周邊所有國家的控制，他覺得自己基本上是在和西方開戰，這是蘇聯時代幻夢的延續，因為這就是他成長的世界。”

中國成為超級大國

北京在過去三十年的崛起改寫了地緣政治版圖，它的經濟影響力，通過“一帶一路”倡議擴大其影響力的嘗試以及與美國未解決的貿易問題，使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顯得無所不能。

福山說，中國不斷增長的財富和權力正在顛覆國際體系，無論這種權力如何使用。

他說，新形勢“導致了當前美中關係的惡化，我擔心即使換一任（美國）政府，這種情況也會持續下去。”

1989年至2019年：鉅變

回望過去，福山仍然認為，柏林牆的倒塌總的來說是人類自由的巨大勝利。

2019年10月15日，福山在斯坦福大學的辦公室

過去30年中最大的歷史諷刺之一，是歐洲曾經的一些社會主義國家向極右轉變，在某些國家，它們擁抱的意識形態距離法西斯主義並不遙遠。不過，儘管“擔心匈牙利和波蘭等國”，福山認為，這些國家的經濟狀況仍比從前要好得多。

眼下，福山關注一些其他的動向，例如阿爾及利亞、蘇丹以及其他地方的抗議運動。他說，他對新的時刻抱有希望——歷史或將走到新的十字路口。（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