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電影製片廠的電影《冰山上的來客》是新中國電影史上的一座豐碑 。
電影插曲、雷振邦作曲的《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懷念戰友》成為了一種文化現象，經久不衰，歷久彌新。李谷一、劉歡、騰格爾、刀郎等都演唱過這些耳熟能詳的作品。
“阿米爾，衝！”僅僅是楊排長的這句經典臺詞便可以勾連起幾代人的回憶。
作為驚險樣式影片的代表作，《冰山上的來客》的意義已經遠遠超乎於故事情節本身，它寄託了觀眾的一種樸素的家國情懷、對人世間一切純真美好事物的嚮往、對生命中那些最獨一無二的真摯感情的懷戀。
01
電影具有“十七年電影”中一般驚險樣式影片（即通俗話語中的“反特片”）的特點，驚險、懸疑元素、偵察與反偵察的故事，例如《鐵道衛士》、《羊城暗哨》等。而電影的突破性首先在於人物塑造上，人物繁多卻個性鮮活、不顯冗雜；其次，在影像風格上，寫實的同時彰顯出強烈浪漫色彩的抒情性，注重情景交融的意境與音樂歌曲的運用。冰山雪蓮的視覺意象顯出一種聖潔之美，新疆特色的歌曲音樂又給人一種幽微深遠的聽覺體驗。
電影在人物刻畫上的層次感是影片能夠成為經典的重要原因。一方面，電影將楊排長作為主角，淡化了原劇作中阿米爾的複雜感情糾葛；另一方面，電影在群像人物刻畫時，有詳有略、有輕有重，從主角到配角，或立體複雜，或單一鮮明。
在阿米爾見楊排長一段，先後見了狂狷不羈率性卻魯莽的三班長，沉穩成熟的二班長、和藹可親的一班長，最後只見楊排長出現在鏡頭的景深中、瀟灑地坐在窗臺上。
觀眾此時雖未能近觀楊排長言行，卻遠遠看到楊排長的幹練身姿，人物有了一個朦朧的性格模型。如此，便有類似於《紅樓夢》中黛玉進賈府一段刻畫時王熙鳳“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之妙。
在電影通過很微妙地敘事手法給了觀眾楊排長的初印象外，電影運用了更多的細節在橫向、縱向上拓展人物的立體性，也給予了角色獨具特色的語言刻畫。
在導演趙心水的初構想中，楊排長性格中的三個關鍵詞是“老練”、“幽默”、“狡猾”（見王霆鈞《長影的故事》）。在我看來，此處的“狡猾”即是作“狡黠”理解，偵察員出身的楊排長幹練又精明，透過楊排長的狡黠甚至可以看到青年時代的他一定是機靈又調皮的。這就是一個成功的角色給人的想象不止於一個點與面，它可以讓人看到角色的過去與未來、看到故事中呈現出來的部分與沒有直接交代的部分，大有明暗相生之妙。
演員梁音的表演也是楊排長形象深入人心的關鍵。外形上，梁音具有工農兵角色天然的氣質，質樸中帶有著一股健康爽朗的正氣。劍眉星目、高聳的鼻子，使得楊排長具有機敏、幹練的特質，而對待戰友，他又展現出了最包容、最赤誠的溫暖，他的笑容彷彿是冰山上的暖陽。楊排長的典型性與形象魅力體現在他是“十七年電影”中革命英雄主義式樂觀無畏與革命浪漫主義式幽默可愛的化身。
而電影真假古蘭丹姆的處理上又是採取典型化、單一化的方式，這也是一種有技巧性的表現方式，除此以外，卡拉、尼牙孜等角色也都個性鮮明。
02
電影作為一門比較新的綜合藝術，它的美學觀受到其他門類的影響。從“十七年電影”到“新時期電影”，徐昌霖、夏衍等一直秉承的一個理念就是在創作上力求民族化，汲取傳統文學等多種形式作品中的美學特色。
關於主觀感情與客觀景物關係的探索一直是傳統中國美學的重要範疇。南朝著名文學理論家劉勰在著作《文心雕龍·神思》中曾述“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近現代著名學者王國維在《人間情話》中的“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亦是美學觀的體現。
是故，電影《冰山上的來客》在電影民族化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在視聽語言上，聲與畫的結合、情與景的融合、音樂作為敘事線索的強化運用都達到了很高的水平 。歌曲音樂作為故事線索的成功運用，《冰山上的來客》比好萊塢著名的《音樂之聲》（1965）還要早幾年。
阿米爾養花是一種精神品格的寫照。眾人對此抱以不解認為高原上養活花就像白天出星星是絕無可能之事，阿米爾卻樂此不疲。一方面，阿米爾的性格中帶有著一種浪漫情懷，“養花”即是阿米爾作為一名貧苦青年對美好事物不變的熱愛 ；另一方面，“養花”則暗示著他心底始終沒有遺忘對兒時青梅竹馬古蘭丹姆的愛戀。
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為什麼這樣紅。哎，紅得好像，紅得好像燃燒的火。它象徵著純潔的友誼和愛情！
歌曲《花兒為什麼這樣紅》一共在影片中出現三次。
第一次，出現在阿米爾剛見到楊排長後，酷似兒時戀人的假古蘭丹姆使得他陷入對沉痛童年往事的回憶中。當衣衫襤褸的少年阿米爾湊到了財禮交予古蘭丹姆父親時，他手捧的錢幣被打翻，象徵著愛情信物的鮮花也被匪首江罕達爾踩在腳下。
此時的女聲獨唱哀婉悲慼、如怨如訴， 仿若阿米爾與古蘭丹姆間的愛情那般悽美、可望卻又不可及。當阿米爾眼含著熱淚抬頭望天卻始終敵不過世俗的阻撓、命運的桎梏。青春最原始的激情、對愛情最純真美好的嚮往，在舊社會嚴苛的生存法則下，被徹底擊碎，人的尊嚴也被踐踏，那種對命運的無可奈何、孤苦無助的絕望震撼著觀眾的心靈，此時電影聲畫的感染力達到了頂峰。
第二次則出現在楊排長與阿米爾的對話中，當男聲獨唱版響起之時，阿米爾再次陷入了對古蘭丹姆的思念之中，而此時的他發現了眼前的這個古蘭丹姆（即女特務古麗巴爾）充滿著神秘與狡詐、舉手投足間帶著惺惺作態，完全不似兒時那個眼神中飽含期盼的戀人。
當第三次出現的時候，電影的故事也達到了高潮，被命運作弄的這對戀人再次被“鮮花”串連在一起，
古蘭丹姆誠摯、純潔的眼神讓他找到了當年的那份靈魂深處最赤誠的愛。雪蓮花的長成不僅象徵著阿米爾從無助走向堅強的自我成長，更是電影所展示的一個愛情寓言：恪守著純真、善良與正義的人們終將會收穫幸福。這種“真善美”更象徵著一種信念，一種於時代變遷、命運浮沉中永存希望的力量。
而歌曲的三次出現，起到了敘事線索的作用。代表著最純潔與美好愛情的“花兒”既是阿米爾與古蘭丹姆純真品格的寫照，同時它也揭示了假古蘭丹姆（女特務）的陰險與狡詐、預示了人物的命運。
《懷念戰友》是影片的另一首重要插曲，是一曲幾代人的“青春之歌”。
冰山腳下是我可愛的家鄉，當我離開它的時候，就像那哈密瓜斷了瓜秧。白楊樹下住著我心上的姑娘，當我和她分別後，就象那都塔爾閒掛在牆上。瓜秧斷了哈密瓜依然香甜，琴師回來都塔爾還會再響，當我永別了戰友的時候，好像那雪崩飛滾萬丈。
如果說在《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的歌詞中主要還是以“比喻”作為主要的表現手法，那麼《懷念戰友》則是將“賦比興”手法運用得已臻化境。以情景作為切入，冰山烘托的是故鄉之思，白楊樹襯托的是愛情之甜美，斷秧之瓜、閒掛之都塔爾（新疆傳統民族樂器）即是比喻著對故鄉的思戀、對愛人的牽掛。而對故鄉之情、愛人之情推及戰友之情並非是一種簡單鋪陳而是一種逐漸感情強化的遞進。因此，這首歌亦是電影主題的濃縮，塔吉克人對高原之愛、阿米爾與古蘭丹姆的恆久之愛、楊排長們的戰友之情。
而時至如今，《懷念戰友》的含義也並非是完全侷限於鄉情、愛情、戰友情，它被引申至生命中一切美好的、微妙的、無可複製的、難以言喻的感情之懷戀。
除此之外，電影的歌曲還有《冰山上的雪蓮》、歌頌偵察員卡拉赤誠與熱情的《帕米爾的雄鷹》等。電影中，楊排長笛聲傳暗語（“警惕”與“歸隊”）、卡拉熱瓦普傳情報，此類的情節更使得電影帶有種民族特色的“浪漫情結”。
電影的結尾，楊排長為了紀念犧牲的三位戰友，向天空放射三顆照明彈，讓它們照亮祖國的山河。為祖國事業貢獻出力量的人，會被祖國和人民銘記。為了心中純真美好的理想而奮鬥過的青春是最寶貴的人生經歷，永葆赤子之心、永存真善美的信念，終究會綻放出光芒。
閱讀更多 宿夜花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