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二線”城市老父親的留學申請手記

01

中國高考與留學之路

2015年暑假,全家第一次去美國旅行,照例遊歷了哥大、哈佛、MIT。回國後某天,Levi忽然說,我不想參加高考,我想去美國留學。

正在初二的Levi,下學年就要參加中考。從幼兒園到初中,上的都不是成都的一流學校,主要是離家近,走路上學十幾分鍾。一直成績中上,估計按這條路走下去,清北不指望,最好的結果上個985,也許上個211。但這樣又如何呢?

而我,作為高考過來人、師範大學畢業生和只有過兩年教齡的前中學老師,回想當年,雖然是作為同齡中的少數人進入了大學,但不由自主地選了學校,懵懵懂懂地選了專業,渾渾渾噩噩地過了四年,對中國高考和大學,尤其文科教育,自然頗有厭棄。

我們的第一念頭是,只要她擁有選擇的自由,不用被迫走我們的路,不用上不想上的課,背不想背的書,說不想說的話。

於是,她順利地通過了成都七中國際部的入學測試,然後心態輕鬆地完成了中考。

成都七中是四川首屈一指的百年名校。她的國際部也是四川最早的國際部。我們希望孩子不只是順利進入美國大學,也希望她浸染成都七中底蘊深厚、穩健紮實、注重素養的校風。


一個“二線”城市老父親的留學申請手記

成都七中國際部所在的高新校區

這是一條無法掉頭的單行道,因為國際高中主要採用英美課程,沒法再回到高考的軌道。沒想到的是,這條路漫長而起伏,對於孩子、家長,都是更大的挑戰。

成都七中國際部學習“中美雙文憑國際高中課程”。學生學習國際融合課程,拿到美國合作高中的文憑;但同時也需要學習中國普高課程,拿到成都七中的畢業證。

這就使得學生雙線作戰,同時學習兩套課程體系。從功利角度,不僅增加了學生的功課負擔,也讓學生在申請大學時“吃虧”——中國課程基本無助於升學,與其他國際學校相比,還要擠佔一部分用於國際課程和標化訓練的時間。

從我的角度,這恰恰是沒有選擇全國際課程的國際學校,而是選擇成都七中國際部的一個原因。因為多數孩子終究要回國,高中階段可以在中國文化尤其是語言、文學、歷史、地理方面打好基礎,避免文化斷裂,畢業回國後也能更為順利地銜接。

我也見過一些從小學或初中就送出去的孩子,大學畢業後回國,即使中文可以勉強交流,但閱讀、寫作、演講都磕磕絆伴,既少了中國文化的底子,也與國內流行文化脫節,又缺少連續的同學圈、朋友圈和人脈圈,成為在祖國的“外國人”。

更進一步講,中國最優秀的知識分子,正是誕生於百年前中西交融與碰撞的時代,少年時以中學為根底,青年時採西學之精華,才成就了後無來者的那一代。

避免成為半生不熟、兩頭不靠的“香蕉人”,這是我們送孩子出國的底線。


02

標化成績與美國高考

進入國際高中後,首先課程體系就讓人眼花繚亂。在成都七中高新校區,國際部與普高同校,有次路過普高的教室,門口課表上寫著語文物理數學化學生物體育,而國高的課表上則寫著閱讀演講商業經濟學創意寫作,一校兩制,涇渭分明。

相對於中國課程的全國統一,“國際高中課程”多元而複雜, 七中國際部採用的是自己研發的“IHS國際高中課程體系”,聲稱涵蓋了中國會考課程、西方高中核心課程、美國大學先修課程(AP)、國際基礎課程(IFY)、加拿大國際課程(CPP)、英國高中課程(A-Level)——至今我都傻傻搞不清,只是感覺學生面臨的學業壓力,並不比高考低,要應對的考試更是多得多。

比如申請美本,一般需要提供四種標化成績:託福、SAT/ACT,AP、SAT2。前兩者是申請必需的,後兩者雖然不是必需的,但要衝擊名校,仍然被認為是必不可少,而且各有二三十門科目可選,考的科目越多越好,成績越高越好。

作為“國際高中”,成都七中國際部有十餘位外教,來自美英加澳等國。他們多數是資深教師,至少年齡比同校的中國老師要大得多——中方老師很多是年輕女教師,畢竟“國際高中”和“國際學校”是近幾年才成長起來。

但到了第二學年,外教幾乎從主課中消失了。同學們捨不得那些和藹而淵博的外教,家長們也立即找到學校“問罪”:說好的“國際”呢,說好的“外教”呢。

然而學校的回覆讓家長們無語了:高二是託福和SAT的關鍵時期,是要並不擅長應試的外教,還是要擅長應試的中教?中國的老師們,經過長期的學習和摸索,加之無與倫比的敬業精神,在學生的訓練和應試方面,的確是外教所不能及的。

我們所經歷的高考,幾乎就靠高三的最後一次大考。而國際高中的考試,從高一就開始了。

高一下,Levi進行了三次托福考試,最高分106。

高二上,初試SAT,1460分。

雖然沒有如期望那樣畢其功於一役,但按往年標準,已經達到美國TOP30的門檻,老師也認為,目標應該定在TOP20。看來一切順利,Levi也信心頗高。

2018年春節一過,進入高二下,最嚴酷的考試季到來。

託福基本每月有一次考試機會,考場在全國各大城市開設,最為方便。

AP只有每年5月一次機會,雖然在本地,但二十幾門科目密集安排在十幾天內,多數學生會報3-5門。

SAT每年有幾次考試機會,但在中國大陸沒有設考場,得飛到香港、新加坡、日本、韓國、越南等亞太考場。香港的主要考點亞洲國際博覽館(AsiaWorld-Expo)吸引了最多的中國考生,號稱萬人坑。成都七中的固定考場是新加坡,雖然路途遙遠,但不那麼擁擠。

尤其是2018年5月,SAT和AP都擠在上半月。飛往新加坡考完SAT,第二天飛回成都,連續4門AP。

AP的成績有好有壞,還算預期之中。最讓人意外的是SAT滑坡,原來以為經過半年可以衝上1500大關,實際反而掉了幾十分。

我們認為只是暫時的失利,但其實早有預兆。從那年春節開始,從來不打遊戲的Levi突然迷上了遊戲,放學回到家,關上門就傳出噼噼叭叭的遊戲聲。後來我們分析,在反覆刷題應試、四處奔波考試中,打遊戲也是紓解和逃避壓力的一種方式。這讓我們很焦慮,卻無能為力,因此常跟女兒發生衝突。

接下來在美國參加南加大夏校期間,參加了第四次託福,仍然沒有超過第一次。

夏校結束後,我們帶著女兒在美國旅行了半個月,又在洛杉磯朋友家住了半個月,備考8月25日的第三次SAT。沒想到成績讓人喜出望外:1540。

8月25日這一次SAT,只在美國舉行,卻在中國學生中出現了大批高分,僅Levi所在年級,一下出了四五個1500+的成績,創了歷史紀錄。

然而很快傳出消息,這次的美西試題,居然是照搬去年美東的試題,而中國學生普遍把試題刷了幾輪。可能是老美沒想到中國娃娃們居然會刷舊題,一時偷懶就用了舊題(據說出一套新題成本100萬美元),讓這一輪赴美考試的中國學生佔了“便宜”。

先是傳說成績可能被取消,成績發佈又有人擔心這次成績可能被招生官打入另冊。於是,即使拿到了好分數,仍然是惴惴不安。

1540的分數,理論上進了爬藤的門檻,老師也認為,以Levi歷來的成績,應該把目標定在TOP20名校。但這只是第一步——老師說,要與已有分數相配,還得有110以上的託福和至少兩門SAT2好成績。

進入高三上半期,學校已基本結束了標化課程的學習,於是又報了校外的託福、SAT2補習班,而同時學校的正課仍在進行。這樣,Levi需要天天來回奔忙於多個地方。典型的一天通常是這樣:早上7點從家裡出發,9點到達位於春熙路的SAT2補習班,中午再回到位於天府一街的學校上課,晚上7點到達航空路的託福班上課,晚上10點回家。地圖上駕車行程為67公里,實際上孩子坐公交,路程和時間要長得多,單在路上都得耗四五個小時。

9月底五考託福,10月初考SAT2,從成都到新加坡。但結果出來:SAT2兩門都沒過關,託福甚至退到百分以下,比高一退步一大截。

怎麼辦?SAT似乎夠著“爬藤”的門檻了,但按照經驗,還需要110+的託福、2-3門的SAT2,3-5門的AP才能“匹配“出一個藤校生的”標配“,否則某項畸高的成績會被招生官懷疑。所以,老師和我們都建議再考一次。

後來看到的一個說法,面對學生成績,美國家庭通常會選擇“就這樣吧”,中國家庭通常會選擇“再衝一下”。其實,我們並不要求孩子一定要“爬藤”,但總是想象,不要前功盡棄,也許下一次就考得更好呢?這種心態導致的結果,面對託福和SAT,美國孩子只考一兩次,而中國孩子通常會考四五次。

但此時,新加坡的SAT考位早已報滿,連越南、泰國都沒了空位。滿世界尋找,終於在日本的某個城市找到了SAT考位,還只能候補。

正準備辦理日本簽證,Levi突然說,她不想考了。這樣考下去也不會更好,如果硬要考,也就是考給父母看,只是浪費家裡的錢。

這些話是她媽媽電話中轉達的。後來她媽媽說,Levi認為父母肯定不會同意她放棄。

而實際上,我們是第一時間,幾乎是如釋重負地同意了。無止無盡的考試,不僅讓孩子崩潰,讓家長也開始懷疑人生。

到此時,從2017年5月託福首考以來,一年半時間已經完成3次SAT,5次託福,4門AP,2門SAT2,總計14次考試;除成都外,還遠赴新加坡3次,美國1次。費用越來越高,成績越來越低,學生和家長都疲於奔命,尤其是對於討厭飛行的Levi也是生理負擔,這樣考下去有多大意義呢。

中國的高考幾乎是一錘定音,而美國“高考”需要提交多種成績,並且不限考試次數,其本意是讓學生不必一考定終身,可以根據自己狀態和時間,多次考試,擇優提交。實際美國學生很少反覆考試,但對於擅長考試的中國師生尤其家長,總是會存著“下次會更好”的期望,一次次地刷題、考試,負擔、壓力比參加高考還重。

所以,對比來看,中美教育差異,多少來自教育體制的差異,又有多少來自社會心態的差異?

更多的刷題,更多的考試,更大的壓力,更少的快樂,這是讓孩子參加“美國高考”的初心嗎,難道不是走向了我們曾經試圖逃離和抵制的那條路嗎?

考試戰車嘎然而止,然而,還遠沒有到終點

03

活動與文書,選校與申請

9月份開始進入申請季。第一步是選專業和選學校。我們以為,擺脫了考試的束縛,Levi可以更從容地準備文書和申請,也許比死磕成績更有效。

我們都是記者出身,現在老爸做口述史,老媽做編劇,似乎順其自然,Levi從小就被明示暗示要走新聞和影視道路。至少新聞首先被我們否定了,畢竟我們親歷了新聞媒體的由盛到衰。尤其老媽希望她能繼承“家業”,以後入行能夠“傳幫帶”,而Levi似乎對影視頗感興趣,飯桌上的點評常常得到媽媽的讚許,感覺“是吃這碗飯”的。

至於影視方向,當然首選是全美第一的南加大電影學院。而一部作品自然是最好的敲門磚。

我們建議Levi拍攝一部紀錄片,題材是北川的地震孤兒的災後十年

有很多理由拍這樣一部片子:2008年5.12地震時,我們都是5月13日自願進入災區的記者。爸爸前往北川,媽媽前往汶川,在途中差點被落石砸中採訪車。當時Levi才7歲,讀小學二年級,對父母經歷的生死瞬間沒有什麼記憶。

我們希望她在去國離鄉之前,通過採訪和拍攝,瞭解和記錄曾經發生在身邊的那場巨大災難,以及離她並不遙遠的一群少年的故事。在此過程中,也對父母、家鄉、國家有更多的認知。


一個“二線”城市老父親的留學申請手記

攝製小分隊採訪北川地震倖存者“無腿蛙王”代國宏


很快,通過公開招募,一共6個同學——3個來自成都七中國際部,3個來自成都牛津公學——組成了攝製組,他們有的準備報考影視或媒體專業,有的則是希望更多參加社會實踐,並掌握採訪技巧和影像技術,增加一門能力。

家長們給孩子請了攝影師、導演進行了短期培訓。此外還邀請了做紀錄片的朋友們擔任義務指導,包括《沖天》導演張釗維、兩屆金馬獎得主周浩,後援陣容堪稱豪華。

2017年的暑假,我們帶著小分隊來到北川地震災區拍攝:一個震後餘生的女孩,尋找震中去世的媽媽的故事。


一個“二線”城市老父親的留學申請手記

攝製小分隊在北川地震遺址採訪

拍攝只能在假期進行,陸續進行了大半年,到了2018年汶川地震十週年之際,基本完成素材拍攝。

2018年的暑假,Levi參加了南加大舉辦的電影夏校。在我們的設想中,她可以帶著作品在南加大學習並完成剪輯,離電影夢更近了一步。

夏校結束時,我們飛到南加大。闊別42天,意外發現Levi在加州陽光下情緒並不陽光,甚至更為低沉。

在宿舍裡,媽媽與女兒進行了一次長談,才知道,在這座所謂的電影殿堂裡,她並不自在:語言、文化、生活、朋友,都是障礙,更重要的是,她發現自己對從事電影行業並沒有興趣,在南加大的課程上找不到感覺,反而消磨了信心。

我們贊同了她的決定,放棄電影方向——看電影於她可能是一個愛好,但並不意味著會把拍電影成為職業。雖然Levi比較沮喪,覺得浪費了費用和時間,但我們告訴她:父母的建議並不一定對,經過嘗試和驗證,否定了原來的方向,現在可以重新思考,這正是最有價值的收穫。

接下來,一家三口開始了橫穿美國66號公路的自駕之旅。在旅途中,Levi似乎暫時放下了包袱。

也許是家庭背景原因,levi明顯對文科更感興趣。那麼,學什麼專業呢?如果把中國概念上的文科分為應用文科和基礎文科,前者如商業法律政治外交傳媒影視,這些都不是Levi的興趣,但是剩下的基礎文科也不多了:大概只有文學、社會、歷史、心理等幾個專業。而這些專業並不直接指向就業,在中國人看來屬於“無用之學”。

好在美國大學的基礎是所謂的博雅教育,可以從不強調專業區分、更強調通識教育的文理學院開始。

經過與老師、孩子的討論,我們基本達成了如下共識:

1. 以Levi的興趣和性格,不喜歡大城市,也不適合學生數萬、學霸雲集、競爭激烈的大U(她尤其反對我個人最偏好的加州伯克利之類),最好選擇較小的大學或文理學院,那裡可以有更寬鬆和環境和更親密的師生關係。


2.可以申請未定專業,或者先申請社會、心理、歷史等基礎專業,進校或大一後再做選擇。

3.在本科階段,可以不用明確職業方向,畢竟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在十七八歲時選定自己的一生。可以在本科學習基礎,到研究生再選專業(和職業);而且可以跨文化,去歐洲或日本讀碩。

此外,我也強烈建議女兒不要學文學和新聞,雖然分別是我的專業和職業。作為中文系畢業生,我的看法是,文學可以是每一個人的興趣,但沒必要成為一種專業,好的作家,多數並不出自文學專業。同樣,最好的記者並不出自新聞專業,而是出自跨學科背景和綜合社會能力。

跟指導老師溝通的結果,選擇了規模中小、文科尤其某些專業頂尖的學校:

衝刺:TOP20,如康奈爾大學

平行:TOP30,如弗吉尼亞大學,文學、歷史是強項

保底:TOP50,如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社會、心理是強項

最後,申請計劃單列了14所學校,一半大U,一半文理學院。

僅僅是幾年前,學生通常會申請五六所學校,而現在為了提高命中率,都是多多益善,上屆有位同學最多申請了20所。


美國大學的申請季主要是從10月份到次年1月,又分為早申階段(11月中旬前),常規申請階段(1月1日或2月1日前),不同學校的時段各不一樣。

申請階段最大的挑戰是文書。除了美國大學通用申請系統(Common Application)統一要求的文書,多數學校都另外對文書設題,再加上加州大學系統要求的4篇文書,Levi大概需要完成16篇文書。按每篇幾百字計算,也得上萬字。

而且,美國的文書並不同於中國的作文,更多要求學生從自己出發,真實地講述自己的故事,表達自己的想法。

例如,2019年中國高考題目是這樣的:

一個“二線”城市老父親的留學申請手記

2019-2020年度埃默裡大學的文書題目是這樣的:

1、Reflections“反思”

1. Share about something you want to bring from your community to the Emory University community.

請分享一些你想從你的社區帶給埃默裡大學社區的東西。

2. Share about a time when you questioned something that you believed to be true.

你是否曾質疑過某個你一度信以為真的事情?請分享給我們。

3. Emory University’s shield is a crossed torch and trumpet representing the light of learning and the proclamation of knowledge. It symbolizes our mission to impact the world through discovery. What truth or knowledge do you want to see shared?

埃默裡大學的盾牌是一個交叉的火炬和喇叭,代表著學習之光和知識的宣言。它象徵著我們通過探索、發現來影響世界的使命。你希望看到什麼樣的真理或知識被分享?

2、Tell us about you “和我們聊聊你自己”

1. Which book, character, song, or piece of work (fiction or non-fiction) represents you, and why?

哪本書、哪個人物、哪首歌或者哪部作品(虛構或者非虛構的)能夠代表你?為什麼?

2. If you could witness a historic event first-hand, what would it be, and why?

如果你能夠親歷一個歷史事件,你覺得會是哪個事件?為什麼?

3. If asked to write a 150-word tweet to tell the world who you are, what would you say? (Yes, the actual Twitter character limit would likely be shorter than 150 words, but thanks for indulging us.)

如果要求你來一段150 詞的推特來告訴世界你是誰,你會怎麼寫?(是的,推特對文字限制在150 詞以內,但是感謝你對我們的包容。)

這些題目看似簡單,但要在數萬申請者中,向學校展現真實而獨特的自己,難度非常高。

前期,我們仗著自己是吃寫字飯的記者出身,試圖給Levi一些指導。以我那點可憐的英語,只能吃力地通過閱讀軟件瞭解文書題目。實際上,美本文書也是有“套路”的:戰勝逆境,個人和家庭的奮鬥,戰勝歧視與不公,堅持自己的夢想,為他人和社區持續服務,都是符合美國人價值觀的“政治正確”。但是,美國人最痛恨“假大空”,寫作必須以真實的經歷和真切的思考為基礎,否則會被老練的招生官一眼識破。

指導老師說,與中國的作文不同,美國文書並不只是展示文筆,而是通過講述自己的故事,為自己“畫像”,讓學校發現真實的你

:背景、經歷、活動、興趣、思考等等,尤其是真實的社會活動和興趣愛好,是文書的重要素材。同時,學生需要認真研究目標大學的歷史、特點、精神、規則、專業等。簡言之,文書的重要作用是學生和大學之間互相match,互相確認是心目中“對的人”和“對的校“。

開始的時候,Levi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特長和經歷,指導老師告訴她,北川災區的紀片拍攝,作為很特別的經歷,是文書的很好素材,即使不申請影視專業,也可以表達自己的社會實踐和社會責任。實際上,文書並不是要求每個人都有改變世界的壯舉或是驚心動魄的故事,能展示豐富的自己,就是很好的故事。比如在交流中老師發現,她的一個興趣是“語C”。什麼叫“語C”?我們一頭霧水,趕緊補課搜索,才知道這是一種00後的網絡文化,大名叫“語言cosplay”,就是用網絡文字對電影、戲劇、小說等進行再創作和角色扮演。這種興趣雖然不像傳統的音樂繪畫體育特長,屬於“二次元”“非主流”,但恰恰能表現個人的文化興趣。


其實,很多在生活中偶遇和思考的事情,都可以成為文書的題材。


2017年,Levi來到波士頓,作為韋斯特伍德高中的交換生,寄宿在一個美國家庭。為了慶祝中國新年,他被寄宿家庭帶到一家中餐館。在那裡,遇到了一位穿著漂亮服裝、化著濃妝的老太太,邀請Levi和年輕女孩們一起跳舞。


在微信上,Levi給我們發回一張老太太的照片,問,為什麼人家的“外婆”和我家外婆不一樣?在她的記憶中,外婆永遠佝僂著身子在忙碌,連一件新衣服都捨不得買,更沒看見她跳舞。為什麼我的外婆不能像美國老太太那樣過著自己的生活?


我們就啟發她,中國外婆和美國外婆會經歷什麼不同:在美國外婆經歷二戰勝利、五十年代經濟騰飛、六十年代嬉皮士和搖滾樂,七十年代新技術革命,八十年代新繁榮時,中國外婆經歷了內戰、饑荒、鬥爭,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九十年代下崗,直到近二十年,才能享受到一點好生活。即使在一個較為富足的時代,大多數老年人難以適應這個快速發展的社會,他們仍然被過去的記憶所困擾。


如果你瞭解了兩位“外婆”的不同歷史,會不會對自己外婆的認識有一些變化呢?


我建議她把這個故事寫入文書,因為是她自己的親歷和思考。這是我們唯一能指導的。


文書量巨大,各種花式催稿成為我和老師的日常工作,比作為編輯催稿更緊張。不過levi很快把父母撇開,拒絕給我們看她的文書。好在指導老師非常盡責,雖然一路驚險,但總能在deadline收到文書。


另一方面,更獨特地表達自己的,是課外活動和社會實踐。在標化成績日益通漲,文書也日益套路的今天,一項獨特的課外活動,可以是自我展現的最閃亮點。

但是,中國學生的課外活動也日益受到質疑,千篇一律的公益,千人打卡的支教,千人一面的夏校,金光閃閃的競賽,讓招生官眼花繚亂,難辨虛實。

Levi最重要的課外活動當然是紀錄片的拍攝,但是,此時並沒有完成剪輯製作。

整個申請季,遊戲和拍片,成為我們和Levi“鬥爭”的焦點:Levi回到家,總是房門緊閉,焦慮的媽媽時常“聽門縫”,打探她是在學習還是遊戲。而我總希望,她能把片子剪出來,一個獨特的作品,也許能打動慧眼獨具的招生官。

寒假到來,我們向Levi建議,她來完成文本和字幕,讓正在大一學編導的表哥幫助她剪輯,最後完成的作品,根據實際貢獻共同署名,包括前期參與拍攝的小夥伴。

此時,ED和EA的早申結果已經出來,申請的學校全軍覆沒。一個現實的考量是,如果她能夠完成紀錄片並補充提交,可以是很有競爭力的成果。

但提議遭到Levi激烈的抵制,說,這個並不是我的作品。甚至說,如果你們要提交這個片子,我就給學校寫信,聲明這不是我的作品。

我們理解她的想法,也認同她的誠實。她對汶川地震認知不深,對紀錄片製作也沒太大興趣,不可能強制她去完成作品。最後,我們只能告訴她:如果你放棄這個作品,需要知道可能的後果,並且選擇承受它。她說,好。

不過,雖然作品沒有完成,但北川地震紀錄片拍攝,既是一項獨特的社會實踐,也成為Levi文書寫作的重要素材。從繁華安逸的大城市,三度進入北川災區,走入地震廢墟,記錄那些陌生人的故事,終究是人生的真實體驗,也會有真切的觸動。這種真實、獨特、深度、持續的社會活動,不僅是美國大學所看重的,對於孩子本身,也是一種成長經歷。那些在北川接受採訪的哥哥姐姐們,也是她們人生道路上難得的老師。


另一個壞消息又來了:高三上學期的GPA只有3.74,而此前4個學期都是3.9以上。在招生官看來,成績突然下降,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


而GPA的背後,是另一個衝突。進入高三上半期,多數課程是AP課程和職業教育之類,基本跟升學無關。而同時,學生的考試、文書和申請也進入最關鍵時期,自然會選擇孰輕孰重。Levi很喜歡文學課,但正好與校外補習衝突,於是向老師請假。而那位外教大概不能理解中國學生為什麼那麼看重“補習”,說要請假就別上我的課了。老師軸,Levi也倔,就另選了統計課。中途換課,加上並不喜歡,於是出現了高中第一次不及格,直接影響到GPA。

我們當然焦慮,但又回想,為什麼會這樣?原來以為,美式教育能給她帶來獲取知識的快樂,課外活動能帶來豐富人生的探索,但為什麼卻讓孩子厭倦甚至逃避?

04

offer與waitlist

春節後,是一個月的offer等待期,各種信息顯示前景不樂觀:早申全部被拒,除了SAT分數較好之外,託福和AP並不突出,SAT2沒有成績,課外活動沒有實錘的成果,再加上GPA滑坡。看起來TOP20的學校基本無望,連30-40位也沒底。

RD常規錄取是從2月底開始發offer,傳說中的offer雨襲來,學校每天有“錄取喜報”貼出來。

到了3月中旬,似乎全班只有Levi和另一個同學沒有offer了。我們也越發沒底,甚至私下問升學老師,如果一個offer都沒有,還能復讀嗎?老師說,這種情況從來沒有出現過。從歷史成績來看,七中國際部的學生,100%能進入美國TOP80大學。也就是說,都有學可上。

3月13號早上,第一個offer終於來了,斯基德莫爾學院,在文理學院中排名四十多位,實際上是因為沒有額外文書要求,在原定名單外順手填的申請——無論如何,終於有學上了。

接下來,像是久旱後的暴雨,幾乎每天收到一份郵件,或喜或憂。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加州大學聖芭芭拉分校、凱尼恩學院等5所錄了,但弗吉尼亞大學、科爾蓋特大學等5所拒了。

還有5所列入waitlist(候選名單):威廉瑪麗學院、哈弗福德學院、科爾比學院等。

如果在一年多前,這個結果是我們不可想象的,在預估中,她的成績應該是在TOP20之列。

實際上,2019被稱為史上最黑暗錄取季,尤其是對於中國學生錄取率整體下滑。但後來的統計顯示,實際上中國學生的整體錄取情況,相較往年基本平穩。

但為什麼真實的感受是同樣的分數,以前能進TOP20,現在只能進TOP30-40,整體“消費降級”了呢?

我們沒有仔細研究,但僅以自己的經歷推測:

一方面是標化成績水漲船高,這是中國孩子的長項,以前可能是優勢,但現在“通脹”之後,標化在錄取中的權重越來越低,尤其中國孩子的標化在招生官眼裡日益縮水。

另一方面,所謂“背景提升”蔚然成風。很多家長都指望通過“活動包裝”、“背景提升”來彎道超車。夏校,競賽,社團,尼泊爾支教,馬爾代夫撿垃圾,亞馬遜保護動物,南極觀察冰川,家長重金投入、中介過度包裝的“背景提升”,成為一個生意興隆的產業,也帶來“通脹"和“虛熱”。不久後,就傳出650萬美金進斯坦福,120萬美金進耶魯的醜聞,那只是其中登峰造極者。

由此帶來的後果是,美國高校愈發不信任中國孩子的“成色”,2019這一屆只是早早感受到了寒意。

在我看來,以levi為例,學校的課程和升學指導,能夠滿足絕大多數需要,只需要在個別短板如課外活動、學校沒開設的AP/SAT2課程上“拾遺補缺”。除了學費之外,Levi三年校外補習、課外活動、夏校冬校等,加起大約不到10萬的費用,在同批的孩子中應該是比較少的。

相對於北上廣深和長三角的留學一線城市,成都這樣的二線城市,學生在語言、課程、多元化教育上尚有明顯的差距(一個北京同事說,她的兒子小學畢業,12歲,託福110分,真是典型的海淀牛娃)。尤其是深度的課外活動和社會實踐,二線城市的資源要差得多,很多並不在學校的計劃之內,中介機構也只是二道販子。因此需要孩子和家長提前進行規劃,並且避免隨大流,要從孩子的興趣和方向出發,自我探索,量身設計,深度完成,並且有明確的成果和作品來作為證明(此時Levi的問題,就是沒有最終完成可提交的作品)。

回顧我們的歷程,家長和孩子都沒有任何經驗,如果回到從頭再來,提前與老師、學生深度溝通,共同發現孩子的真正的方向,合理規劃方向、活動和文書,應該能少走很多彎路。

當然,每個孩子都不一樣。有的孩子自己具有強大的獨立和主見,能夠自我規劃、自我選擇。但可能對於多數家庭,孩子的成長、獨立、擇路,是一個或快或慢的過程,父母可以引導孩子一步步發現自己、選擇方向,逐漸放手。說實話這個度很難把握,家長認為孩子幼稚、不成熟;而孩子認為自己家長話太多,手太長。

在幾個offer中,Levi自己選擇了凱尼恩學院。

雖然有號稱全美最美的校園,但凱尼恩位於一個在地圖上幾乎找不到的村莊,也是中國人幾乎一無所知的學校。女兒說,她看中了凱尼恩最著名的文學專業,對自己大學生活的想象是,像仙女一樣在一個遺世獨立的世外桃源修煉四年。

一個“二線”城市老父親的留學申請手記

凱尼恩學院

雖然我們一度反對她學文學,但此時也只能由她了。但關於凱尼恩,我們只查到了一本書和一部電影。《美國文理學院興衰錄》(中文譯本)是一位凱尼恩教授以凱尼恩為樣本,對於文理學院的思考;電影《文理情緣》是一位凱尼恩的校友,拍攝的發生在校園的愛情故事。這幾乎是我們能獲得的唯一信息。

地處小村的凱尼恩,距最近的小鎮甘道爾10公里,距最近大城市哥倫布一小時車程。總共只有1600多名學生,比中國的中學還小。每年去凱尼恩的中國學生不超過10人。我們既擔心社交範圍的狹小,更擔心生活的不便,至少很難找到一個像樣的中餐館,不敢相信來自火鍋與串串世界的的Levi,能安心度過清湯寡水的四年。

5月1日是截止日,Levi向凱尼恩確認了入學。但此前老師私下告訴我們,Levi開始翻譯一本書,準備提交給waitlist學校。翻閱已經譯出的樣章,書的內容大約與中世紀的傳說有關,但其譯筆的流暢和優美,大大超出我們對她的認知,讓我們喜出望外。回頭又納悶,我們一直以為Levi的中文寫作底子很薄,這樣的文學興趣和才華從哪冒出來的呢。

我們對waitlist並未抱太大希望,畢竟是更小的概率。不過,她願意自己選擇去做一件頗有挑戰的事,這一方面讓我們高興,另一方面讓我們反思:此前為什麼沒有發現並鼓勵她的真正的興趣和才能?現在看來,陪伴申請大學,家長的參與,也許沒用,甚至添亂,但至少是一個與孩子互相陪伴互相發現的過程——孩子需要重新發現自己,父母也需要重新發現孩子。回頭來想,儘管磕磕絆絆,這是十七年來我們與孩子相處的最難忘的時光,也許也是最後的這麼親密的時光。

5月9號晚上,我開始查美國地圖,尋找那個看不見的凱尼恩。3個月後,從成都到美東,最便捷的路徑是直飛紐約,然後折而向西,經俄亥州的哥倫布市,再驅車一個小時,到達小鎮甘比爾。

在網上漫無目的地查詢,一直到深夜昏昏睡去,其實也是一種焦慮——Levi真的要去那個村裡呆幾年?

第二天早上,第一眼看到的是老師發來的信息:Dear Levi: Congratulations!

Levi同學被W學院錄取了。


一個“二線”城市老父親的留學申請手記


真是很奇妙的逆轉,但又似乎一切註定。W學院在中國也少有人知,她不是藤校,排名也不靠前,但作為美國最古老的大學之一,優雅精緻,從容低調,歷經三百年而依然故我,被認為是美國本科教育的典範,可以說是與Levi最match的大學。


一個“二線”城市老父親的留學申請手記

迎新儀式,全體師生擊掌歡迎新生,高喊Go Tribe

老師告訴我們,實際上,譯作還沒得及提交,Levi給學校寫了一封很棒的信,老師也追了一封推薦信,陳述Levi的文科天賦,以及成都七中的優良傳統——在過去N年,每年都有該學院的offer。學生的誠意,和學校淵源的背書,對美國人是很有說服力的。

一個“二線”城市老父親的留學申請手記

成都七中國際部2019屆畢業典禮

最後還有一段“驚險”的插曲,正當老父老母準備訂機票時,Levi突然說,我自己去,不用你們送我。

一下被打懵的媽媽追問為什麼,她說,學校是我自己考的,上學是我自己的事,為什麼要你們送?!

我們只好灰溜溜地單給Levi訂了機票。在群裡問其他家長,沒料到大家排著隊說:一樣的,都不讓送。似乎所有孩子都約好了,迫不及待地單飛。

當天晚上,老父老母都沒睡好,心裡空蕩蕩的,強烈地被拋棄感,感覺一下成為了“空巢老人”。第二天一大早,媽媽找到女兒談話。後來媽媽寫了一篇博客記錄那次對話:

我告訴女兒,父母的陪送,並不是因為還把你們當沒有獨立生活能力的小孩子,而只是想以“陪送”的方式和你“告別”。 一起和你走過迎新儀式上的紅毯,對我們父母來說是莫大的榮耀,這不是一種虛榮,而是和自己的孩子共同分享人生首次重大成功的喜悅,見證孩子從此步入人生新階段的轉折儀式。就如你將來有一天會出嫁,作為父母會出席你的婚禮、父親會牽著你的手走過紅毯把你的手交到新郎手上一樣。


Levi終於鬆口了,那你們訂機票吧。媽媽一下哭了。女兒一下笑了。可能只是她並沒有理解到父母此時的心情,也沒有認識到這件事對於家庭有多重要。糾結圓滿解決,全家一下子輕鬆了。

在漫長而輕鬆的假期中,Levi也忽然走出了這一年來的狀態:遊戲時間減少了,學習拉丁語,學習馬術和瑜珈,學習做蛋糕,跟同學們約會,邀請全家包括外婆和表哥們一起度假,向大家告別。

至此,女兒似乎恢復成為自己,真正準備好了開始大學生活,而我們也完成了這一段的陪伴,交棒送入大學。

一個“二線”城市老父親的留學申請手記

成都七中國際部2019屆2班的畢業紀念樹:登高行遠,始於足下

此時老父老母的心情,正如龍應臺所寫:

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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