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扎木匠”多杰项千

“尖扎木匠”多杰项千

多杰项千制作木雕时,调皮的孙子顿时安静了下来。

“尖扎木匠”多杰项千

多杰项千的雕刻承载着村庄的记忆。

“尖扎木匠”多杰项千

曾经的嘛呢康见证了科沙唐村的变迁。

“尖扎木匠”多杰项千

木质盘子。

在安多地区,既能立房修庙又会雕刻技艺的“尖扎木匠”在行业里绝对是有影响力的。这个秋天记者来到黄南藏族自治州尖扎县,采访了木匠多杰项千,而“尖扎木匠”的名号,正是从他这里开始叫响的。

县城中心的老汽车站背后有一座东西朝向的三层小楼。一眼望去,这栋楼的一层似乎像一个贮存物品的仓库,然而当我们从偏门进去,透过昏暗的光线展现出的又是另一番场景:空气里弥漫着松木独有的香味,看到有陌生人来访,一位肤色黝黑、个子高高,满身满脸木屑的人赶忙停下手里正做的木工活,握手问好以后,他又在轰鸣的机器声中忙活起来,只见他将一根根锯好的木头平稳地推进高速旋转的齿轮上,很快机器下的木屑就堆成了小山包……眼前的人就是多杰项千,然而他所表现出的旺盛精力和敏捷的动作,很难将其与一个67岁的老年人联系在一起。

科沙唐的小木匠

20世纪50年代初,多杰项千出生在尖扎县马克唐镇科沙唐村。那时的科沙唐只是一个不到30户人家的藏族村,上有爷爷奶奶、父母双亲,下有弟弟妹妹,全家老老少少十口人,十五亩地、六七只山羊、两头骡子是家中全部的财产。家徒四壁是对这个家最准确的描述了,每年新磨的面粉只能存放在曾经装水泥的黑色纸袋子里,这些袋子还是多杰项千的父亲从修水渠的工地上一个个攒下来的,每拿回家一个,多杰项千的母亲都细心地擦拭干净,再小心地将面粉装在里面。每年新面粉磨好以后,家里的半面墙上就立满了这些黑色的袋子。

一年里随着一个个袋子鼓起,预示着秋天丰收的喜悦日子来了;随着这些袋子一个个瘪下去,预示着家中又开始了青黄不接的日子。时光就在这些袋子的增增减减中滑过。直到有一天这个家里最大的男孩向家中的长辈郑重宣布:他要为家里做一个面柜——这一决定不仅仅改变了一个家庭的命运,也让这个行业多出了一个有分量的称谓——“尖扎木匠”。17岁正是一个富于理想、充满着活力的年纪,多杰项千也不例外,而这个除了种地就在工地当小工的年轻人,不仅仅只有一腔热血,生性沉稳、爱动脑筋的他其实早已在有面柜的人家里细心地观察揣摩过了,他用手抚摸着这些很有些年头看起来黑乎乎的箱箱柜柜,用铅笔头仔细画下了主体应该在哪个位置、板子是怎么插的、最底下的板与板之间该怎样连接,很快他就弄懂了面柜的构造。

科沙唐村与娘毛、李加、如什其三个村庄相邻,位于中心地带的科沙唐因为地势最低,屡次遭受自然灾害的侵袭。每遇山洪暴发,都会从山上冲下来一些松木,多杰项千将这些木头捡回家,那时村民们时常看见多杰项千肩扛手拽地搬着这些木头,大家不明白他整天拣这些烂木头干什么。冬闲时节他还会牵上骡子,揣上一把小斧奔向西面的香西囊森林。20世纪60年代末,虽然还没有禁止砍伐森林一说,但爱护森林、保护树木的意识自小就根植于多杰项千的心里,他要找的是那些被大风吹倒、自然干枯的松木,有时为了找到一棵这样的松树,他要在森林里来回走上三十几公里……

备齐了材料,再将圆木切开晾干,之后推刨打磨、划线、做榫头、打卯眼,没钱买钉子,就动手做木钉,很快一个长2米、宽70公分、高1米的面柜就做好了,中间再加两个隔板,面柜便有了3个空间——中间放面粉,两边放麸皮和青稞。将新磨的面粉倒入面柜的那一天,全家人都瞪大了眼睛,邻居也赶来看热闹,倒入面粉后多杰项千将两个年幼的弟弟洗干净放进面柜,两个娃娃在里面翻滚蹦跳,一会儿功夫面粉便被压瓷实了。村民们认为,只有将面压瓷了才不容易生虫,而将面粉压实的办法就是将年幼的男孩洗干净放进面柜,让他们踩压。

很快就有六七户人家找上门,让多杰项千帮着做面柜,条件是他们代替多杰项千出工挣工分,村民对他也没有什么技术上的要求,只要面柜结实、不漏面、老鼠钻不进去就行。

多杰项千做的面柜可以盛600斤面粉,但在他的记忆中没有哪家一年能收获这么多面粉。那时的多杰项千虽然身高只有1.6米,但食量大得惊人,早饭、中午饭要吃掉一个面盆般大一拳高的锅盔,晚饭通常要吃七八碗面片,但他却从不敢敞开吃,谁家生活都不容易,吃得太多主人家会不高兴。虽然每顿饭只能吃个囫囵饱,但他浑身却像有使不完的劲,看着一个个做好的面柜他的内心充满了喜悦,他惦记着自己做好的每一个面柜,隔两天还会主动跑去主人家,看看面柜连接的地方有没有断裂、绷开。

匠心雕刻的岁月

人们常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在多杰项千之前,村里和邻近村庄也有些老人做过铁锨把、盖过草房,但从来没有人做过面柜。当多杰项千会做面柜的消息像风一样传出去后,生产队派人找到多杰项千,让他做几辆架子车,在那个物资极为匮乏的年代,不仅村民家中一无所有,就连生产队也只有两辆架子车,平整土地都是靠村民用背篼背土。跑遍了附近所有的供销社,最终生产队只买来了四付架子车的轮胎。赶制出四辆架子车后,多杰项千又忙着为队里做床板和床头。

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多年来总觉得矮人一头的多杰项千渐渐感受到了周围人态度的转变,原先队里苦活累活第一个就派给他,而现在派活生产队长会先征求他的意见。每天晚上回到家,爷爷都会念叨让他好好为群众服务,他记住了爷爷常说的那句藏族谚语:“没有木头,支不起帐房;没有邻居,过不好日子。”

多杰项千20岁时,有村民让他帮忙盖房子。俗话说“小木匠的料,大木匠的线”,虽然是第一次盖房,但他在现场丈量放线丝毫不含糊,没有水准仪和经纬仪,依然能把房屋的线放得端端正正,接下来打土坯墙立柱上梁……每一步他都做得有板有眼,仅用10天他就盖好了房屋。那一年,他为村里的17户人家盖了房。

一年后,附近村庄的村民纷纷请他去盖房,多杰项千不敢离开村里,他让村民去征求生产队的意见。队里定出了让盖房村民每日出3元钱,其中的2元钱归生产队,多杰项千挣1元钱。盖房子的人家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勤快能干的小伙子,如什其村的一位回族铁匠,在盖完房子后送给他3个舀水的铝勺子;李加村的一户人家因没有现金,房子盖完后,满意的主人将一头母牛和吃奶的小牛犊一并抵给了他……当多杰项千牵着一大一小两头牛回家时,早早等候在村口的奶奶高兴得手舞足蹈:“我家里有牛了,可以喝牛奶了。”

20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了科沙唐村,村里开始鼓励村民外出打工,多杰项千第一个就报了名,他深信“雄鹰的翅膀不是在窝里变硬的”,“要知雪山高低就得爬上去”。站在黄河岸边,望着向南流淌的黄河水,这只羽翼尚未丰满的小鹰张开翅膀跌跌撞撞朝着心中的梦想飞去。每到一地,他一边干活一边学习木匠技术,慢慢地他对木匠技术有了自己的认识。机会终于来了,他在措周乡措香村的朋友罗巴要修房子,多杰项千自信满满地给朋友家的大门上设计了七层雕刻。可是罗巴却不同意,他只想盖一个普普通通的房子,多杰项千思谋,罗巴之所以不同意,可能是担心自己没有专门学过雕刻干不好,再一个也可能是担心雕刻的费用太高,此时已被自己的热情鼓动起来的多杰项千主动提出免费雕刻,可是罗巴还是以耗时太长拒绝了。虽然最终也没有为罗巴建成有雕刻的房子,但多杰项千相信只要练好手艺,以后肯定有展示的机会。

人们常说:“木匠要巧,郎中要老”。此时,一位老家在尖扎县名为智巴的格西(藏传佛教格鲁派寺院的学位)看中了多杰项千,70岁的格西开始带着多杰项千在古雷寺、昂拉赛康寺雕刻模板。雕刻模板所用的材料均为质地偏软、不易开裂、易保存的桦木,这些材料都是从外面运来,再由多杰项千等人进行加工,如果雕刻时精力不集中很容易出错,而雕错一个字整个模板都报废了。为了集中精力,多杰项千一天只喝一杯水,每顿饭只用半小时。渐渐地多杰项千萌生出了识字的想法,他很想知道这些模板讲的是什么。自此,一盏枯灯一刻刀、一把戒尺一本书,近千个日夜,多杰项千开始跟着格西学习认字。

“尖扎木匠”崭露头角

转眼就到了1984年,村里派人找到正在寺庙干活的多杰项千,经过改选,村民一致推选他担任村长(现为村主任)。1985年春节过后,多杰项千回村担任村长,他带领村民填沟、修渠、种果树,这些年走南闯北,他看到很多人靠种植果树发家致富,他也想带领村民种植果树,可是当他雄心勃勃地带领村民栽下果树苗后,却发现这边的果苗刚栽下,那边的果林又变成了烂泥潭;这边的水渠才修好,那边的水渠又被冲毁了,修建的速度还赶不上被洪水冲坏的速度。经过相关部门调查,科沙唐村地处湿陷性黄土地带,村庄三面均为深沟,水土流失严重,秋季大量的雨水又容易诱发大面积山体滑坡……望着几百双渴盼的眼睛,多杰项千想到了曾经一贫如洗的家,如果把木匠技术传授给村里有文化的下一代,他们就可以外出打工增加收入,改善家庭条件。

那时四邻八乡想让多杰项千盖房子的人家都要排队,有的人家甚至为此等了三年。自此多杰项千开始在村里的年轻人中物色、挑选、培养木匠,在众多的年轻人中,做事认真、头脑灵活、手脚勤快的昂智、冷智很快脱颖而出。

1990年,生活得以改善的科沙唐村筹划修建两层高的嘛呢康(以村落为单位的宗教活动空间)。当地村民普遍认为,像多杰项千他们这样的藏族木匠打个家具、修个普通民房还行,建经堂和寺庙这些技术含量高的活只有请甘肃临夏和本省湟中的木匠。遵照大家的意愿村里请来了匠人,大家答应了匠人提出的工资日付、顿顿吃肉的要求。那时解决温饱虽然已不是难事,但顿顿吃肉还是很奢侈的。对匠人的手艺大家无话可说,但大家看不惯他们懒散的工作态度,往往日上三竿了才开始干活,没干个把小时又喊着饿了要吃饭,很快村民和匠人之间就产生了矛盾,一层的嘛呢康修建完后,匠人撂挑子走了。怎么办?再去请匠人,谁都不愿意接这个半拉子工程,这时多杰项千提出由他免费带领村民干。

他先把一层的雕刻样式画下来,再将图纸粘贴在木头上,然后根据木材的纹理走势进行雕刻,此刻他才知道好的雕刻功夫不是一天练成的,有些图样,在纸上画得很好看,但雕刻效果却很一般。一遍遍画,一张张改,白天他组织村民修建嘛呢康,晚上自己加班到凌晨三四点。他不仅要教昂智和冷智木匠活,还要让他们学会雕刻技艺,经常是多杰项千雕刻一个图案,再让他们俩模仿进行雕刻。终于凝聚着所有村民心血的嘛呢康修建好了,村民们认可了多杰项千的木雕手艺,很多人慕名找到他要求他给家里进行雕刻,此时拜在多杰项千门下的徒弟已经有90多人。

很快,多杰项千担任掌尺(技术负责人)主持修建了措周乡洛哇村、当顺乡东当村的两个嘛呢康,这时的他也终于有机会看到了古代残存的雕刻作品。“木匠怕摸,瓦匠怕看”,通过近距离观看、触摸这些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作品,多杰项千感到雕刻就跟人佩戴的首饰一样漂亮,房屋如果没有雕刻就跟人没化妆、修饰一样。

1991年多杰项千担任了村党支部书记。

1992年,尖扎县拉莫德千寺的僧人找到多杰项千,请他修建活佛府的门。门上共有13层莲花座,多杰项千亲自设计柱头上的装饰“尕松”,再交给昂智和冷智进行雕刻,那时一同在这里做活的还有临夏和湟中的匠人,无论画图样还是雕刻,都有临夏和湟中的木匠过来围观,三方都在暗地里比赛,看谁的活做得最仔细、雕刻得更好看。为了检验多杰项千他们的木工活,有的匠人拿着针试图插进榫卯的接口处,但却失败了。工程完工后,大家一致认为多杰项千他们的榫卯拼接严密、雕工细致完美。活佛对多杰项千的手艺非常满意,奖励了他一头牦牛。此后多杰项千还主持修建了拉莫德千寺密宗院、贵南县塔秀寺雍增活佛府、海晏县麦秀寺大经堂以及甘肃拉卜楞寺的僧舍。

2005年,已年过半百的多杰项千卸任了村党支部书记一职,这时一个来自拉萨哲蚌寺的电话,让他又一次拾起了木匠活远赴拉萨,对方说:他们要找“安多最好的木匠”。这次多杰项千他们要在一层修大经堂、二三四层修僧舍,4层的总建筑面积为2400平方米。人少活多时间紧,多杰项千亲自拿起了手中的刻刀。春节一到,徒弟们纷纷提出要回家过年,这时在当地已经招不到技术工人,但多杰项千还是同意了大家的请求,多杰项千领着剩下的两三个人在工地加班加点。即使这样,他对徒弟也是严格要求,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做总结,大家知道,这时的多杰项千是最严厉的,哪个人活干得好,哪个人活干得不好,他都是当面指出来,凡是他认为做的不好的地方一定会拆了重做。

留住村庄的记忆

午后的科沙唐新村静谧安详。为了亲眼看看当年多杰项千的手工活,记者来到这个新建起的村庄。一进村首先看到的是一座金色房顶、黄色墙体的三层嘛呢康。一些老人散坐在嘛呢康门前转着经筒,而与之一路之隔的低洼处,一座由松木搭建的房屋静悄悄地伫立在那里。罗藏扎西告诉记者,这座嘛呢康就是他父亲多杰项千当年带领村民修建的,2005年整村搬迁,村民舍不下这座嘛呢康,在多杰项千的指挥下,大家将木制的材料拆卸下来重新组装,因为是榫卯结构,搬迁只需拆装组合即可。

历经近30年的风雨沧桑,嘛呢康依然保持了原貌。8根立柱支撑着房屋的主体结构,前檐上的七层雕刻依次为:水纹、树叶、雍仲、荷花、吉祥八宝图、飘带、祥云,正房门面柱头上的成阿、莲花、蜂窝、雍仲四层雕刻图案依次延伸到门边。观赏这些雕刻图案,不由得令人想起《庄子·天道》中“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松木原始的纹路、古朴的刀法将匠人纯朴的性情融入到藏族传统的雕刻技法中,二者合而为一,体现出藏式建筑的纯真之美,这种天然的自然之美经过时间的淘洗焕发出自身所独有的光彩。

新村是依半坡建起的,距离尖扎县城仅7公里。为了节约村里的资源,当年与其他村民一样符合分房条件的多杰项千主动放弃迁入新居,如今他和儿子罗藏扎西一家居住在县城的几间平房里。

重回科沙唐新村能否见到自己当年做的面柜,多杰项千心里也没数。当年多杰项千做的第一个面柜在分家时给了弟弟先巴,一场大火烧毁了家中的一切;在多杰项千的女儿多杰卓玛家中,原先使用的面柜已被拆得七零八落,好不容易从仓库中拽出来,上面除了留有面粉的痕迹还布满大大小小的虫眼。同去的罗藏扎西摇头说,这个很难再复原了。在多杰项千最得意的弟子昂智家中,除了在玻璃暖廊内部保存了部分雕刻以外,家具已经全部现代化了。

“搬迁中大件的、笨重的家当基本上都丢弃了。”听着村民的回答,大家叹息不已。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在一户正在装修人家的门前,只见同行的几人用藏语交谈了几句之后,突然高兴了起来,原来这户人家中还存有当年多杰项千做的面柜。

五十出头,身有残疾的才让东治在多杰项千众多徒弟当中可以算是最有心的。在他家的厨房,不仅摆放着师傅当年亲手制作的面柜、碗柜、面盒等家具,更难得的是一家人还是按过去的老规矩存放面粉,面柜里的面被压得瓷瓷实实,甚至连面铲都是原配。看着这个由粗大的木制骨架搭建起的大家伙,大家兴奋不已,纷纷上前拍照。就在这时,多杰项千的脸色已由最初的兴奋转为凝重,只见他用一双粗糙的手上上下下将面柜摸了个遍,随口用藏语说了几句,罗藏扎西翻译道:他说这个面柜做得太笨,现在发现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望着多杰项千遗憾的神情,记者陷入了沉思,无论农村还是牧区,沿袭传统生活习俗的人家已日渐减少,在生活条件不断改善的今天,草原上的牧民也过起了“候鸟”般的生活,冬天在县城或市区的家中享受“暖冬”,到了夏季再回到草原。而随着城乡一体化的加速,未来也许不会再有城市、乡村、牧区的差别,现在即便多杰项千做出轻巧实用的面柜,也不会再有人家使用,便捷舒适的生活,让我们离传统的手艺越来越远。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在天空反射出一道道红光,来到早已废弃的科沙唐村,村中的道路已被杂草覆盖,鞋底踩上草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此时耳边突然响起尖厉、急促的鸟叫声,不由得让人心里一紧,或许我们在不经意间闯入了鸟的领地,让它们感到了不安与恐惧,但令人疑惑的是虽然鸟叫声就在近旁,却始终看不到鸟的踪影。与新村不同,这里有着各式各样的大门。虽然村民早已搬离,但从每一家残存的土墙院落仍可以感受到曾经的烟火气息。对村民来说家虽然搬迁了,但留着门就是留着家,正所谓“有门就有家”,从这些保存完整的大门中我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曾经的生活:有的大门高大宽敞,门楣上方雕刻有金刚、八宝吉祥图,一望便知主人有着殷实的家底;有的门框比较狭窄,木质大门上只是刷了层清漆,这也显露出了主人的率性、随意。多杰项千与儿子罗藏扎西的家门上是黄铜挂锁,仰头可以看到门楣上方一对狮子睁着调皮的大眼睛,脖子上悬挂的铃铛似乎还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对大象伸长鼻子象征吉祥如意,八层的雕刻,浓缩的是这位老匠人一生对雕刻的热爱。

看着眼前的一切,村党支部书记官却多杰不无遗憾:“说不定哪一天这个村庄就不存在了。”沿着村庄隐约的道路向前走,可以看到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的水渠,在36岁的官却多杰的印象中,村里的这个水渠已是第三次向后退了,他指着前方深不见底的大坑说,最早水渠的位置应该是靠近山根的地方。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曾经的科沙唐村将最终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多杰项千留在村中的最后一点印记也会被洪水摧毁。但幸运的是,多杰项千的木匠技术得以传承:120多名徒弟中已有17人担任掌尺,村民们信任的昂智担任掌尺修建了新村的嘛呢康;冷智担任掌尺,修复了具有一千多年历史的宏觉寺;第三代木匠罗藏扎西为了将“尖扎木匠”的传统技艺发扬光大,将“安多藏式木结构建筑营造技艺”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向相关部门进行了申报。

如今的多杰项千老了,再也无力承担寺庙修建等大工程,对于当下兴起的酒吧等新式藏式装潢他的老手艺似乎也没有了用武之地,但他内心却放不下喜爱了一辈子的木匠手艺。每天一睁眼他就奔到木工房,将脑海中构思的狮子和牛马等动物图案画下来,吃完早饭,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开始雕刻,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细细地打磨着每一寸时光。用心观察这些小动物,吮吸母乳的小牛眼中流露出的是即将脱离母亲的欢快、飞扬的马鬃让人领略出俊马的雄健与英姿……多杰项千将自己对生命的体悟与感动赋予了每一件作品,每完工一批他就拿着送给过去的朋友,朋友们收到他的小礼品也会摆放在家中最显眼的位置,在他们的眼中,这不仅仅是友谊的象征,更是他们对多杰项千木匠手艺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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