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山水畫論,今人山水畫大多偏離軌道

王維《山水論》

凡畫山水,意在筆先。丈山尺樹,寸馬分人。遠人無目,遠樹無枝。遠山無石,隱隱如眉;遠水無波,高與雲齊。此是訣也。

山高雲塞,石壁泉塞,道路人塞。石看三面,路看兩頭,樹看頂頭,水看風腳。此是法也。

古人山水畫論,今人山水畫大多偏離軌道

《窠石平遠圖》 北宋 郭熙 絹本設色 縱120.8釐米 橫167.7釐米北京

凡畫山水,平夷頂尖者巔,峭峻相連者崖,懸石者巖,形圓者巒,路通者川。兩山夾道者名為壑也,兩山夾水名為澗也,似嶺而高者名為陵也,極目而平者名為坂也。依此者粗知之彷彿也。


觀者先看氣象,後辨清濁。定賓主之朝揖,列群峰之威儀,多則亂,少則慢,不多不少,要分遠近。遠山不得連近山,遠水不得連近水。山腰掩抱,寺舍可安;斷岸坂堤,小橋小置。有路處則林木,岸絕處則古渡,水斷處則煙樹,水闊處則征帆,林密處居舍。臨巖古木,根斷而纏藤;臨流石岸,欹奇而水痕。

凡畫林木,遠者疏平,近者高密,有葉者枝嫩柔,無葉者枝硬勁。松皮如鱗,柏皮纏身。生土上者根長而莖直,生石上者拳曲而伶仃。古木節多而半死,寒林扶疏而蕭森。

有兩不分天地,不辨東西。有風無雨,只看樹枝。有雨無風,樹頭低壓,行人傘笠,漁父蓑衣。雨霽則雲收天碧,薄霧霏微,山添翠潤,日近斜暉。

早景則千山欲曉,霧靄微微,朦朧殘月,氣色昏迷。晚景則山銜紅日,帆卷江渚,路行人急,半掩柴扉。

春景則霧鎖煙籠,長煙引素,水如藍染,山色漸清。夏景則古木蔽天,綠水無波,穿雲瀑布,近水幽亭。秋景則天如水色,簇簇幽林,雁鴻秋水,蘆島沙汀。冬景則借地為雪,樵者負薪,漁舟倚岸,水淺沙平。凡畫山水,須按四時。或曰煙籠霧鎖,或曰楚岫雲歸,或曰秋天曉霽,或曰古冢斷碑,或曰洞庭春色,或曰路荒人迷。如此之類,謂之畫題。

山頭不得一樣,樹頭不得一般。山籍樹而為衣,樹籍山而為骨。樹不可繁,要見山之秀麗;山不可亂,須顯山之精神。能如此者,可謂名手之畫山水也。

王維 《山水訣》

夫畫道之中,水墨最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或咫尺之圖,寫千里之景。東西南北,宛爾目前;春夏秋冬,生於筆下。初鋪水際,忌為浮泛之山;次布路歧,莫作連綿之道。主峰最宜高聳,客山須是奔趨。回抱處僧舍可安,水陸邊人家可置。村莊著數樹以成林枝須抱體;山崖合一水而瀑瀉,泉不亂流。渡口只宜寂寂,人行須是疏疏。泛舟楫之橋樑,且宜高聳;著漁人之釣艇,低乃無妨。懸崖險峻之間,好安怪木;峭壁巉巖之通途。遠岫與雲容交接,遙天共水色交光。山鉤鎖處,沿流最出其中;路接危時,棧道可安於此。平地樓臺,偏宜高柳人家;名山寺觀,雅稱奇杉襯樓閣。遠景煙籠,深巖雲鎖。酒旗則當路高懸,客帆宜遇水低掛。遠山須要低排,近樹惟宜拔迸。手親筆硯之餘,有時遊戲三昧。歲月遙永,頗探幽微。妙悟者不在多言,善學者還從規矩。

塔頂參天,不須見殿,似有似無,或上或下。芳堆土埠,半露簷廒;草舍蘆亭,略呈檣檸。山分八面,石有三方。閒雲切忌芝草樣,人物不過一寸許,松柏上現二尺長。

荊浩《山水賦》

凡畫山水,意在筆先。丈山尺樹,寸馬豆人。此其格也。遠人無目,遠樹無枝,遠山無石,高與雲齊;遠水無波,隱隱似眉。此其式也。山腰雲塞,石壁泉塞,樓臺樹塞,道路人塞。石分三面,路看兩蹊,樹看頂寧頁,水看岸基。此其法也。

凡畫山水,尖峭者峰,平夷者崖,有穴者岫,懸石者巖,形圓者巒,路通者川。兩山夾路者壑,兩山夾水者澗。水注者溪,泉通者谷。路下小土山者坡,極目而平者阪。若能辨乎此,則粗知山水之彷彿也。

觀者先看氣象,後辨清濁。定賓主之揖拱,列群岫之威儀。多則亂,少則慢,不多不少,要分遠近。遠山不得連近山,遠水不得連近水。山要回抱,寺觀可安。斷岸坂堤,小橋宜置。有路處人行,無路處林木。岸絕處古渡,山絕處荒村,水闊處征帆,林密處店舍。懸崖古木,根露而藤纏;臨流怪石,嵌空而水痕。

凡做林木,遠則疏平,近則森密。有葉者枝柔,無葉者枝硬。松皮如鱗,柏皮纏身。生於土者修長而莖直,生於石者拳曲而伶仃。古木節多而半死,寒林扶疏而蕭森。

凡畫山水,須按四時:春景則霧鎖煙籠,樹林隱隱,遠水拖藍,山色堆青;夏景則林木蔽天,綠蕪平阪,依雲瀑布,行人羽扇,近水幽亭;秋景則水天一色,簌簌疏林,雁鴻秋水,蘆島沙汀;冬景則即地為雪,水淺沙平,凍雲匝地,酒旗孤村,漁舟倚岸,樵者負薪。

風雨則不分天地,難辨東西,行人傘立,漁父蓑衣。有風無雨,枝葉斜披;有雨無風,枝葉下垂。雨霽則雲收天碧,薄靄依稀,山光淺翠,網曬斜暉。曉景則千山欲曙,輕霧霏霏,朦朧殘月,氣象熹微。暮景則山銜落日,犬吠疏籬,僧投遠寺。帆卸江湄,行人歸急,半掩柴扉。或煙斜霧橫,或遠岫雲歸。或秋江古渡,或荒冢斷碑。或洞庭春色,或瀟湘霧迷。如此之類,謂之畫題。

筆法佈置,更在臨時。山行不得重犯,樹頭不得整齊。樹借山以為骨,山借樹以為衣。樹不可繁,要見山之秀麗;山不可亂,要見樹之光輝。若能留心於此,頓意會於元微。

意懶石不硬,心怯水不堅。筆尖樹不老,墨濃雲不輕。

荊浩簡介五代後梁畫家。字浩然,沁水(今屬山西)人,隱居太行山洪谷,號洪穀子。擅畫山水,常攜筆摹寫山中古松。所作雲中山頂,能畫出四面峰巒的雄偉氣勢。自稱兼得吳道子用筆及項容用墨之長,創造水暈墨章的表現技法。亦工佛像,曾在汴京(今河南開封)雙林院作有壁畫。是中國山水畫發展過程中具有重要影響的畫家之一。所著有《筆法記》。存世《匡廬圖》,相傳為其作品。

林泉高致

翰林待詔直長贈正議大夫郭熙淳夫撰


古人山水畫論,今人山水畫大多偏離軌道

《幽谷圖》北宋 郭熙 絹本墨筆縱167.7釐米 橫53.6釐米上海博物館藏

山水訓

君子之所以愛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園,養素所常處也;泉石,嘯傲所常樂也;漁樵,隱逸所常適也;猿鶴,飛鳴所常親也。塵囂韁鎖,此人情所常厭也。煙霞仙聖,此人情所常願而不得見也。直以太平盛日,君親之心兩隆,苟潔一身出處,節義斯系,豈仁人高蹈遠引,為離世絕俗之行,而必與箕穎埒素黃綺同芳哉!白駒之詩,紫芝之詠,皆不得已而長往者也。然則林泉之志,煙霞之侶,夢寐在焉,耳目斷絕,今得妙手鬱然出之,不下堂筵,坐窮泉壑,猿聲鳥啼依約在耳,山光水色氵晃漾奪目,此豈不快人意,實獲我心哉,此世之所以貴夫畫山之本意也。不此之主而輕心臨之,豈不蕪雜神觀,溷濁清風也哉!畫山水有體,鋪舒為宏圖而無餘,消縮為小景而不少。看山水亦有體,以林泉之心臨之則價高,以驕侈之目臨之則價低。

山水,大物也。人之看者,須遠而觀之,方見得一障山川之形勢氣象。若士女人物,小小之筆,即掌中几上,一展便見,一覽便盡,此皆畫之法也。

世之篤論,謂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遊者,有可居者。畫凡至此,皆入妙品。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遊之為得,何者?觀今山川,地佔數百里,可遊可居之處十無三四,而必取可居可遊之品。君子之所以渴慕林泉者,正謂此佳處故也。故畫者當以此意造,而鑑者又當以此意窮之,此之謂不失其本意。

畫亦有相法,李成子孫昌盛,其山腳地面皆渾厚闊大,上秀而下豐,合有後之相也,非特謂相兼,理當如此故也。

人之學畫,無異學書,今取鍾、王、虞、柳,久必入其彷彿。至於大人達士,不局於一家,必兼收並覽,廣議博考,以使我自成一家,然後為得。今齊魯之士惟摹營丘,關陝之士惟摹范寬,一己之學,猶為蹈襲,況齊魯關陝,輻員數千裡,州州縣縣,人人作之哉!專門之學,自古為病,正謂出於一律,而不肯聽者,不可罪不聽之人,迨由陳跡,人之耳目喜新厭故,天下之同情也,故予以為大人達士不局於一家者,此也。

柳子厚善論為文,餘以為不止於文。萬事有訣,盡當如是,況於畫乎!何以言之?凡一景之畫,不以大小多少,必須注精以一之。不精則神不專,必神與俱成之。神不與俱成則精不明;必嚴重以肅之,不嚴則思不深;必恪勤以周之,不恪則景不完。故積惰氣而強之者,其跡軟懦而不決,此不注精之病也;積昏氣而汨之者,其狀黯猥而不爽,此神不與俱成之弊也。以輕心挑之者,其形略而不圓,此不嚴重之弊也;以慢心忽之者,其體疏率而不齊,此不恪勤之弊也。故不決則失分解法,不爽則失瀟灑法,不圓則失體裁法,不齊則失緊慢法,此最作者之大病出,然可與明者道:

思平昔見先子作一二圖,有一時委下不顧,動經一二十日不向,再三體之,是意不欲。意不欲者,豈非所謂惰氣者乎!又每乘興得意而作,則萬事俱忘,及事汨志撓,外物有一則亦委而不顧。委而不顧者,豈非所謂昏氣者乎!凡落筆之日,必明窗淨几,焚香左右,精筆妙墨,盥手滌硯,如見大賓,必神閒意定,然後為之,豈非所謂不敢以輕心挑之者乎!已營之又徹之,已增之又潤之,一之可矣又再之,再之可矣又復之,每一圖必重複終始,如戒嚴敵然後畢,此豈非所謂不敢以慢心忽之者乎!所謂天下之事,不論大小,例須如此,而後有成。先子向思每丁寧委曲,論及於此,豈非教思終身奉之以為進修之道耶!

學畫花者,以一株花置深坑中,臨其上而瞰之,則花之四面得矣。學畫竹者,取一枝竹,因月夜照其影於素壁之上,則竹之真形出矣。學畫山水者何以異此?蓋身即山川而取之,則山水之意度見矣。真山水之川穀遠望之以取其勢,近看之以取其質。真山水之雲氣四時不同:春融,夏蓊鬱,秋疏薄,冬黯淡。畫見其大象而不為斬刻之形,則雲氣之態度活矣。真山水之煙嵐四時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淨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畫見其大意而不為刻畫之跡,則煙嵐之景象正矣。真山水之風雨遠望可得,而近者玩習不能究錯縱起止之勢,真山水之陰晴遠望可盡,而近者拘狹不能得明晦隱見之跡。山之人物以標道路,山之樓觀以標勝概,山之林木映蔽以分遠近,山之溪谷斷續以分淺深。水之津渡橋樑以足人事,水之漁艇釣竿以足人意,大山堂堂為眾山之主,所以分佈以次岡阜林壑為遠近大小之宗主也。其象若大君赫然當陽而百辟奔走朝會,無偃蹇背卻之勢也。長松亭亭為眾木之表,所以分佈以次藤蘿草木為振契依附之師帥也,其勢若君子軒然得時,而眾小人為之役使。無憑陵愁挫之態也。山近看如此,遠數里看又如此,遠十數里看又如此,每遠每異,所謂“山形步步移”也。山正面如此,側面又如此,背面又如此,每看每異,所謂“山形面面看”也。如此是一山而兼數十百山之形狀,可得不悉乎!山春夏看如此,秋冬看又如此,所謂“四時之景不同”也。山朝看如此,暮看又如此,陰睛看又如此,所謂“朝暮之變態不同”也。如此是一山而兼數十百山之意態,可得不究乎!春山煙雲連綿人欣欣,夏山嘉木繁陰人坦坦,秋山明淨搖落人肅肅,冬山昏霾翳塞人寂寂。看此畫令人生此意,如真在此山中,此畫之景外意也。見青煙白道而思行,見平川落照而思望,見幽人山而思居,見巖扃泉石而思遊。看此畫令人起此心,如將真即其處,此畫之意外妙也。

古人山水畫論,今人山水畫大多偏離軌道

《山村圖》北宋 郭熙 絹本淡設色縱109.8釐米 橫54.2釐米南京大學藏

東南之山多奇秀,天地非為東南私也。東南之地極下,水潦之所歸,以漱濯開露之所出,故其地薄,其水淺,其山多奇峰峭壁,而鬥出霄漢之外,瀑布千丈飛落於霞雲之表。如華山垂溜,非不千丈也,如華山者鮮爾,縱有渾厚者,亦多出地上,而非出地中也。

西北之山多渾厚,天地非為西北偏也。西北之地極高,水源之所出,以岡隴擁腫之所埋,故其地厚,其水深,其山多堆阜盤礴而連延不斷於千里之外。介丘有頂而迤邐拔萃於四逵之野。如嵩山少室,非不拔也,如嵩少類者鮮爾,縱有峭拔者,亦多出地中而非地上也。

嵩山多好溪,華山多好峰,衡山多好別岫,常山多好列岫,泰山特好主峰,天台、武夷、廬、霍、雁蕩、岷峨、巫峽、天壇、王屋、林廬、武當,皆天下名山巨鎮,天地寶藏所出,仙聖窟宅所隱,奇崛神秀莫可窮,其要妙欲奪其造化,則莫神於好,莫精於勤,莫大於飽遊飫看,歷歷羅列於胸中,而目不見絹素,手不知筆墨,磊磊落落,杳杳漠漠,莫非吾畫,此懷素夜聞嘉陵江水聲而草聖益佳,張顛見公孫大娘舞劍器而筆勢益俊者也。今執筆者所養之不擴充,所覽之不淳熟,所經之不眾多,所取之不精粹,而得紙拂壁,水墨遽下,不知何以掇景於煙霞之表,發興於溪山之顛哉!後主妄語,其病可數。何謂所養欲擴充?近者畫手有《仁者樂山圖》,作一叟支頤於峰畔,《智者樂水圖》作一叟側耳於巖前,此不擴充之病也。蓋仁者樂山宜如白樂天《草堂圖》,山居之意裕足也。智者樂水宜如王摩詰《輞川圖》,水中之樂饒給也。仁智所樂豈只一夫之形狀可見之哉!何謂所覽欲淳熟?近世畫工,畫山則峰不過三五峰,畫水則波不過三五波,此不淳熟之病也。蓋畫山,高者、下者、大者、小者,盎碎向背,顛頂朝揖,其體渾然相應,則山之美意足矣。畫水,齊者、淚者、卷而飛激者、引而舒長者,其狀宛然自足,則水態富贍也。何謂所經之不眾多?近世畫手生於吳越者,寫東南之聳瘦;居鹹秦者,貌關隴之壯;浪學范寬者,乏營丘之秀;媚師王維者,缺關仝之風骨。凡此之類,咎在於所經之不眾多也。何謂所取之不精粹?千里之山不能盡奇,萬里之水豈能盡秀。太行枕華夏而面目者,林慮泰山佔齊魯而勝絕者,龍巖一概畫之,版圖何異?凡此之類,咎在於所取之不精粹也。故專於坡陀失之粗,專於幽閒失之薄,專於人物失之俗,專於樓觀失之冗,專於石則骨露,專於土則肉多。筆跡不混成謂之疏,疏則無真意;墨色不滋潤謂之枯,枯則無生意。水潺氵爰則謂之死水,雲不自在則謂之凍雲,山無明晦則謂之無日影,山無隱見則謂之無煙靄。今山日到處明,日不到處晦,山因日影之常形也。明晦不分焉,故曰無日影。今山煙靄到意隱,煙靄不到處見,山因煙靄之常態也。隱見不分焉,故日無煙靄。

山,大物也,其形欲聳撥,欲偃蹇,欲軒豁,欲箕踞,欲盤礴,欲渾厚,欲雄豪,欲精神,欲嚴重,欲顧盼,欲朝揖,欲上有蓋,欲下有乘,欲前有據,欲後有倚,欲下瞰而若臨觀,欲下游而若指麾,此山之大體也。

水,活物也,其形欲深靜,欲柔滑,欲汪洋,欲迴環,欲肥膩,欲噴薄,欲激射,欲多泉,欲遠流,欲瀑布插天,欲濺撲入地,欲漁釣怡怡,欲草木欣欣,欲挾煙雲而秀媚,欲照溪谷而光輝,此水之活體也。

山以水為血脈,以草木為毛髮,以煙雲為神彩,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華,得煙雲而秀媚。水以山為面,以亭榭為眉目,以漁釣為精神,故水得山而媚,得亭榭而明快,得漁釣而曠落,此山水之佈置也。

山有高有下,高者血脈在下,其肩股開張,基腳壯厚,巒岫岡勢培擁相勾連,映帶不絕,此高山也。故如是高山謂之不孤,謂之不什。下者血脈在上,其顛半落,項領相攀,根基龐大,堆阜臃腫,直下深插,莫測其淺深,此淺山也。故如是淺山謂之不薄,謂之不洩。高山而孤,體幹有什之理,淺山而薄,神氣有洩之理,此山水之體裁也。

石者,天地之骨也,骨貴堅深而不淺露。水者,天地之血也,血貴周流而不凝滯。

山無煙雲如春無花草。

山無雲則不秀,無水則不媚,無道路則不活,無林木則不生,無深遠則淺,無平遠則近,無高遠則下。

古人山水畫論,今人山水畫大多偏離軌道

《溪山訪友圖》北宋 郭熙 絹本墨筆縱96.5釐米 橫46.3釐米雲南省博物館

山有三遠:自山下而仰山顛,謂之高遠;自山前而窺山後,謂之深遠;自近山而望遠山,謂之平遠。高遠之色清明,深遠之色重晦;平遠之色有明有晦;高遠之勢突兀,深遠之意重疊,平遠之意衝融而縹縹緲緲。其人物之在三遠也,高遠者明瞭,深遠者細碎,平遠者沖淡。明瞭者不短,細碎者不長,沖淡者不大,此三遠也。

山有三大,山大於木,木大於人。山不數十里如木之大,則山不大;木不數十百如人之大,則木不大。木之所以比夫人者,先自其葉,而人之所以比大木者,先自其頭。木葉若干可以敵人之頭,人之頭自若干葉而成之,則人之大小,木之大小,山之大小,自此而皆中程度,此三大也。

山欲高,盡出之則不高,煙霞鎖其腰則高矣。水欲遠,盡出之則不遠,掩映斷其派則遠矣。蓋山盡出不唯無秀撥之高,兼何異畫碓嘴!水盡出不唯無盤折之遠,兼何異畫蚯蚓!

正面溪山林木盤折,委曲鋪設,其景而來不厭其詳,所以足人目之近尋也。傍邊平遠,嶠嶺重疊,鉤連縹緲而去,不厭其遠,所以極人目之曠望也。遠山無皴,遠水無波,遠人無目。非無也,如無耳。

畫 意

世人止知吾落筆作畫,卻不知畫非易事。莊子說畫史“解衣盤礴”,此真得畫家之法。人須養得胸中寬快,意思悅適,如所謂易直子諒,油然之心生,則人之笑啼情狀,物之尖斜偃側,自然佈列於心中,不覺見之於筆下。晉人顧愷之必構層樓以為畫所,此真古之達士!不然,則志意已抑鬱沈滯,局在一曲,如何得寫貌物情,攄發人思哉!假如工人斫琴得嶧陽孤桐,巧手妙意洞然於中,則樸材在地,枝葉未披,而雷氏成琴,曉然已在於目。其意煩悖體,拙魯悶嘿之人,見銛鑿利刀,不知下手之處,焉得焦尾五聲揚音於清風流水哉!更如前人言“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哲人多談此言,吾人所師。餘因暇日閱晉唐古今詩什,其中佳句有道盡人腹中之事,有裝出目前之景,然不因靜居燕坐,明窗淨几,一炷爐香,萬慮消沉,則佳句好意亦看不出,幽情美趣亦想不成,即畫之主意亦豈易!及乎境界已熟,心手已應,方始縱橫中度,左右逢原。世人將就率意,觸情草草便得,思因記先子嘗所誦道古人清篇秀句,有發於佳思而可畫者,並思亦嘗旁搜廣引,先子謂為可用者,鹹錄之於下:

女兒山頭春雪消,路傍仙杏發柔條。心期欲去知何日,惆望回車下野橋。

──羊士諤《望女兒山》


獨訪山家歇還涉,茅屋斜連隔松葉。主人聞語未開門,繞籬野菜飛黃蝶。

──長孫左輔《尋山家》


南遊兄弟幾時還,知在三湘五嶺間,獨立衡門秋水闊,寒鴉飛去日沈山。

──竇鞏


釣罷孤舟系葦梢,酒開新甕開包。自從江浙為漁父,二十餘年手不叉。

──無名氏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渡水蹇驢只耳直,避風羸僕一肩高。

──盧雪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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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林圖》北宋 郭熙 絹本墨筆 縱153釐米 橫98.8釐米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王摩詰

六月杖藜來石路,午陰多處聽潺氵爰。 ──王介甫

數聲離岸擄,幾點別州山。 ──魏野

遠水兼天淨,孤城隱霧深。 ──老杜

犬眠花影地,牛牧雨聲陂。 ──李後村

密竹滴殘雨,高峰留夕陽。 ──夏疾叔簡

天遙來雁小,江闊去帆孤。 ──姚合

雪意未成雲著地,秋聲不斷雁連天。 ──錢惟演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韋應物

相看臨遠水,獨自坐孤舟。 ──鄭谷

古人山水畫論,今人山水畫大多偏離軌道

《樹色平遠圖》 北宋 郭熙 絹本墨筆 縱32.4釐米 橫104.8釐米美國紐

畫 訣

凡經營下筆,必合天地。何謂天地?謂如一尺半幅之上,上留天之位,下留地之位,中間方立意定景。見世之初學,據案把筆下去,率爾立意,觸情塗抹,滿幅看之,填塞人目,已令人意不快,那得取賞於瀟灑,見情於高大哉!

山水先理會大山,名為主峰。主峰已定,方作以次,近者、遠者、小者、大者,以其一境主之於此,故曰主峰,如君臣上下也。

林石先理會大松,名為宗老。宗老意定,方作以次,雜窠、小卉、女蘿、碎石,以其一山表之於此,故曰宗老,如君子小人也。

山有戴土,山有戴石。土山戴石,林木瘦聳;石山戴土,林木肥茂。木有在山,木有在水。在山者,土厚之處有千尺之松;在水者,土薄處有數尺之檗。水有流水,石有盤石;水有瀑布,石有怪石。瀑布練飛於林木表,怪石虎蹲於路隅。雨有欲雨,雪有欲雪;雨有大雨,雪有大雪;雨有雨霽,雪有雪霽;風有急風,雲有歸雲;風有大風,雲有輕雲。大風有吹沙走石之勢,輕雲有薄羅引素之容。店舍依溪不依水衝,依溪以近水,不依水衝以為害。或有依水衝者,水雖衝之,必無水害處也。村落依陸不依山,依陸以便耕,不依山以為耕遠。或有依山者,山之間必有可耕處也。

大松大石必畫於大岸大波之上,不可作於淺灘平渚之邊。

一種使筆不可反為筆使,一種用墨不可反為墨用。筆與墨,人之淺近事,二物且不知所以操縱,又焉得成絕妙也哉!此亦非難,近取諸書法,正與此類也。故說者謂王右軍喜鵝,意在取其轉項。如人之執筆轉腕以結字,此正與論畫用筆同。故世之人多謂善書者往往善畫,蓋由其轉腕用筆之不滯也。或曰墨之用何如?答曰:用焦墨,用宿墨,用退墨,用埃墨,不一而足,不一而得。(詳見下文)

硯用石,用瓦,用盆,用甕,片墨用精墨而已,不必用東川與西山,筆用尖者、圓者、粗者、細者、如針者、如刷者。運墨有時而用淡墨,有時而用濃墨,有時而用焦墨,有時而用宿墨,有時而用退墨,有時而用廚中埃墨,有時而取青黛雜墨水而用之。用淡墨六七加而成深,即墨色滋潤而不枯燥。用濃墨、焦墨欲特然取其限界,非濃與焦則松林石角不了然,故爾瞭然,然後用青墨水重疊過之,即墨色分明,常如霧露中出也。淡墨重疊旋旋而取之謂之幹,淡以銳筆橫臥惹惹而取之謂之皴,擦以水墨再三而淋之謂之渲,以水墨滾同而澤之謂之刷,以筆頭直往而指之謂之扌卒,以筆頭特下而指之謂之擢。以筆端而注之謂之點,點施於人物,亦施於木葉,以筆引而去之謂之畫,畫施於樓屋,亦施於松針。雪色用淡濃墨作濃淡,但墨之色不一而染就煙色就縑素本色縈拂,以淡水而痕之,不可見筆墨跡。風色用黃土或埃墨而得之,土色用淡墨、埃墨而得之。石色用青黛和墨而淺深取之,瀑布用縑素本色,但焦墨作其旁以得之。

水色春綠、夏碧、秋青、冬黑,天色春晃、夏蒼、秋淨、冬黯。畫之處所須冬燠夏涼,宏堂邃宇,畫之志思須百慮,不幹神盤意豁。老杜詩所謂“五日畫一水,十日畫一石”,“能事不受相蹙逼,王宰始肯留真跡”,斯言得之矣!一種畫春夏秋冬各有始終曉暮之類,品意物色便當分解,況其間各有趣哉!其他不消拘四時,而經史諸子中故事又各須臨時所宜者為可,謂如春有早春雲景,早春雨景,殘雪早春,雪霽早春,雨霽早春,煙雨早春,寒雲欲雨春,早春晚景,曉日春山,春雲欲雨,早春煙靄,春雲出谷,滿溪春溜,春雨春風作斜風細雨,春山明麗,春雲如白鶴,皆春題也。

夏有夏山晴霽,夏山雨霽,夏山風雨,夏山早行,夏山林館,夏雨山行,夏山林木怪石,夏山松石平遠,夏山雨過,濃雲欲雨,驟風急雨,又曰飄風急雨,夏山雨罷雲歸,夏雨溪谷濺瀑,夏山煙曉,夏山煙晚,夏日山居,夏雲多奇峰,皆夏題也。

秋有初秋雨過,平遠秋霽,亦曰秋山雨霽,秋風雨霽,秋雲下隴,秋煙出谷,秋風欲雨,又曰西風欲雨,秋風細雨,亦曰西風驟雨,秋晚煙嵐,秋山晚意,秋山晚照,秋晚平遠,遠水澄清,疏林秋晚,秋景林石,秋景松石,平遠秋景,皆秋題也。

冬有寒雲欲雪,冬陰密雪,冬陰霰雪,翔風飄雪,山澗小雪,四溪遠雪,雪後山家,雪中漁舍,舟沽酒,踏雪遠沽,雪溪平遠,又曰風雪平遠,絕澗松雪,松軒醉雪,水榭吟風,皆冬題也。

曉有春曉,秋曉,雨曉,雪曉,煙風曉色,秋煙曉色,春靄曉色,皆曉題也。

晚有春山晚照,雨過晚照,雪殘晚照,疏林晚照,平川返照,遠水晚照,暮山煙靄,僧歸溪寺,客到晚扉,皆晚題也。

松有雙松、三松、五松、六松,怪木、古木、老木,垂岸怪木,垂崖古木,喬松至一望松,皆視壽用青松、長松。

思嘗見先子作連山一望松,帶一望不斷之意,於一幅上為之一老人以一手撫面,前大松作極引望之意,其老人若為壽星所獻之人云。

石有怪石、坡石、松石,兼雲松者也。林石兼之林木,秋江怪石,怪石之在秋江也,江上蓼花,蒹葭之致,可以映帶遠近作一二也。

雲有云橫谷口,雲出巖間,白雲出岫,輕雲下嶺。

古人山水畫論,今人山水畫大多偏離軌道

《夏山圖》 北宋 屈鼎 絹本淡設色縱45.3釐米 橫115.2釐米美國紐約大

煙有煙橫谷口,煙出溪上,暮靄平林,輕煙引素,春山煙嵐,秋山煙靄。

水有回溪濺瀑,松石濺瀑,雲嶺飛泉,雨中瀑布,雪中瀑布,煙溪瀑布,遠水鳴榔,云溪釣艇。

雜有水村漁舍,憑高觀耨,平沙落雁,溪橋酒家,橋樑樵子,皆雜題也。

畫格拾遺

《早春晚煙》,驕陽初蒸,晨光欲動,曉山如翠,曉煙交碧,乍合乍離,或聚或散,變態不定,飄搖繚繞於叢林溪谷之間,曾莫知其涯際也。

《風雨水石》,猛風驟發,大雨斜傾,瀑布飛空,湍奔射石,噴玉濺玉,交相濺亂,不知其源流之遠近也。

《古木平林》,層巒群立,怪木斜欹,影浸寒水,根蟠石岸,輪f1萬狀,不可得而名也。(右上三圖乃郭熙所畫,溫縣宣聖殿三壁畫也)

《煙生亂山》,生絹六幅,皆作平遠,亦人之所難。一障亂山,幾數百里,煙嶂聯綿,矮林小宇,間見相映,看之令人意興無窮。此圖乃平遠之物也。

《朝陽樹梢》,縑素橫長六尺許,作近山遠山,山之前後神宇佛廟,津渡橋樑,縷分脈剖,佳思麗景,不可殫言。惟是於濃嵐積翠之間,以硃色而淺深之,自大山腰橫抹,以旁達於向後平遠,林麓煙雲縹緲,一帶之上,朱綠相異,色之輕重,隱沒相得,畫出山中一番曉意,可謂奇作也。

《西山走馬圖》,先子作衡州時作此以付思。其山作秋意,於深山中數人驟馬出谷口,內人墜下,人馬不大而神氣如生,先子指之曰:躁進者如此。自此而下,得一長板橋,有皂幘數人,乘款段而來者,先子指之曰:恬退者如此。又於峭壁之隈、青林之蔭,半出一野艇。艇中蓬庵,庵中酒lX書帙,庵前露頂坦腹一人,若仰看白雲,俯聽流水,冥搜遐想之象。舟側一夫理楫,先之指之曰:斯則又高矣。

《一望松》,先子以二尺餘小絹,作一老人倚松巖前,在一大松下,自此後作無數松,大小相聯,轉嶺下澗,幾十百松,一望不斷。平未嘗如此佈署,此物為文潞公壽意,取公子子孫孫,聯綿公相之義,潞公大喜。

畫 題

《世說》所載戴安道一事,安道就陳留範宣學,宣之讀書抄書,安道皆學,至於安道學畫,宣乃以為無用而不喜。安道於是取《南都賦》,為宣畫其所賦內前代衣冠宮室,人物鳥獸,草木山川,莫不畢具,而一一有所證據,有所徵考,宣躍然從之曰:“畫之有益。”如是然後重畫。然則自帝王、名公、臣儒相襲,而畫者皆有所為述作也。如今成都周公禮殿,有西晉益州刺史張牧畫三皇五帝,三代至漢以來,君臣聖賢人物,燦然滿殿,令人識萬世禮樂,故王右軍恨不克見。而今士大夫之室,則世之俗工下吏,務眩細巧,又豈知古人於畫事別有意旨哉!

繪事之傳尚矣,代有名家,格因品殊。考厥生平,率多高士,凡為畫訣,散在藝林。六法六長,頗聞要略。然人非其人,畫難為畫,師心踵習,迄無得焉。聊攄所見,輯以成篇,纖計小談,俟夫知者(繪苑流傳,大都高人韻士,寫其胸中逸氣,此言人與畫合,真為定論)。

夫山川氣象,以渾為宗,林巒交割,以清為法(畫家最重章法。清渾二語,通體段落,始兩得之)。形勢崇卑,權衡小大,景色遠近,劑量淺深。山之旁脅易寫,正面難工;山之腰腳易成,峰頭難立。主山正者客山低,主山側者客山遠。眾山拱伏,主山始尊;群峰盤互,祖峰乃厚。土石交覆,以增其高;支隴勾連,以成其闊。一收復一放,山漸開而勢轉;一起又一伏,山欲動而勢長(起伏收放,括盡縱橫運用之法)。背不可睹,側其峰勢;恍面陰崖,坳不可窺,鬱其林叢,如藏屋宇。山分兩麓,半寂半喧;崖突垂膺,有現有隱。近阜下以承上,有尊卑相顧之情;遠山低以為高,有主客異形之象(山頭山足,俯仰照顧有情。近峰遠峰,形狀勿令相犯。此章法要緊處,學者勿輕放過)。

危巖削立,全依遠岫為屏;巨嶺橫開,還藉群峰插笏。一抹而山勢迢遙,貴腹內陵阿之層轉;一峰而山形崒嵂,在嶺邊樹石之繽紛。數徑相通,或藏而或露;諸峰相望,或斷而或連。峰夭矯以欲上,仰而瞰空;砂迤邐以同奔,俯而薄地。山從斷處而云氣生,山到交時而水口出。山脈之通,按其水徑;水道之達,理其山形(水道乃山之血脈貫通處,水道不清,則通幅滯塞。所當刻意研求者)。地勢異而成路,時為夷險;水性平而畫沙,未許欹斜。近山瀠洄,每於村邊石腳;遠沙迢遞,見之峰頂山腰。樹中有屋,屋後有山,山色時多沉靄;石旁有沙,沙邊有水,水光自愛空濛。平遠一派,水陸有殊。

江湖以沙岸蘆汀、帆檣鳧雁、剎竿樓櫓,戍累漁罾為映帶;村野以田廬籬徑,菰渚柳堤,茅店板橋,煙墟渡艇為鋪陳(畫中平遠最難作。此分江湖、村野、雨景、晚景處,即是畫法。野景以趙大年為宗,江景則江燕諸公為妙。觀此點綴,畫法盡矣)。

山本靜,水流則動;石本頑,樹活則靈。土無全形,石之鉅細助其形;石無全角,石之左右藏其角。土載石而宜審重輕,石壘石而應相表裡(山水中畫石,與尋常畫法不同,須令土石渾成。雖極奇險之致,而位置天然,方為合格)。石之立勢正,走勢則斜;坪之正面平,旁面則反。半山交夾,石為齒牙;平壘逶迤,石為膝趾。山脊以石為領脈之綱,山腰用樹作藏身之幄。山實,虛之以煙靄;山虛,實之以亭臺。山形欲轉,逆其勢而後旋;樹影欲高,低其餘而自聳。山面陡面斜,莫為兩翼;樹叢高叢矮,少作並肩。石壁巑岏,一帶傾欹而倚盼;樹枝撐攫,幾株向背而紛拏。橫崖泉落,景已伏而忽通;孤嶂石飛,勢將墜而仍綴。樹排蹤以衛峽,石頹臥以障虛。山外有山,雖斷而不斷;樹外有樹,似連而非連(此段言隱現斷續之妙,如文章家龍門敘事法,變化無方)。

榆柳茂於村舍,松檜鬱乎巖阿。坡間之樹扶疏,石上之枝偃蹇。短樹參差,忌排一片;密林蓊翳,尤喜交柯。密葉偶間枯槎,頓添生致;紐幹或生剝蝕,愈見蒼顏。枝綴葉而參伍錯綜,弗生窒礙;葉附枝而橫斜紆直,欲使聯翩。菀枯或因發葉之早遲,舒屈多由引幹之老稚。一本之穿插掩映,還如一林;一林之倚讓乘承,宛同一本。正標側杪,勢以能透而生;葉底花間,影以善漏而豁。透則形脞而似長,漏則體肥而若瘦(作畫樹居其半,諸家畫法,變態多種,不過為造化傳神。若非靜觀,難得其理。此段洗髮,曲盡玄微。一本一林,透漏之法,畫樹秘要,前人所不傳。今於江上先生髮之,令人玩索不盡)。

煙中之幹如影,月下之枝無色。雨葉暗而淋漓,風枝亞而搖曳。木皮之膚理如生,蟠根之植立宜固。春條擢秀,夏木垂陰。霜枝葉零,寒柯枝瑣。表挺而修立,影互而成行。幽巖古枿,老狀離奇。片石疏叢,天真爛熳。山擁大塊而虛腹,木攢多種而疏巔。眾沙交會,借叢樹以為深;細路斜穿,綴荒林而自遠。沙如漂練,分水勢而復羅村勢;樹若連柵,圍山足而兼襯山巒。沙邊水蕩,偶借石防;峰裡雲生,還容樹影(沙之交插處,作樹有法,惟痴翁最為擅勝。荒林細路,南宋諸公妙境也)。林麓互錯,路暗藏于山根;巖谷遮藏,境深隱於樹裡。密樹憑山,而根株迭露,能令土石分明;近山嵌樹,而坡岸稍移,便使柯條別異。樹根無著,因山勢之橫空;峰頂不連,以樹色之遙蔽。峰稜孤側,草樹為羽毛;坡腳平斜,石叢為綴嵌。樹惟巧於分根,即數株而地隔;石若妙於劈面,雖百笏而景殊(妙在心傳,非能口授)。

石看三面,有圭端刀錯,玉尺銀瓶,香案琴墩,蟲窠魚砌,覆盂欹帽,缺斨蹲獸,蚌殼螺軀,鳥罩犀首之異狀,須離象而求;樹分單夾,有散蝶聚蜂,蛇驚鴉集,雞翎燕剪,珠綴冰凌,竹個棕團,簾垂繐結,飄縷簇角,攢針累紈之殊形,貴相機而作(形容樹石之法,不離此種種。而其妙處,全在筆墨脫化)。石有剝鮮之色,土有膏澤之容。樹勁則清,水柔則秀。麓拖沙而勢匝,背隱樹而境深。瀑亂瀉者源長,巖倒懸者腳穩。原騕交回,起空嵐而氣豁;雲巖聳矗,互修坂而勢悠。山巍腳遠,水無近麓之情;地廓村遙,樹少參天之勢。山淺莫為懸瀑,樹大無作高山。沙勢勿先成,背峰頭而後定;遠墅勿先作,待山空而徐添。懸坪疊石,即作山巒;低岸交沙,便成津浦。瀨層層如浪卷,石泛泛似漚浮。眾水匯而成潭,兩崖逼而為瀑。闊狹因乎石磧,夷險視乎巖梯。無風而澗平,觸石而湍激。折瀏如傾沸,湧浪若騰驤。派流遠近,為斷續之分;波紋有無,由起滅之異。水漲闊而沙岸全無,水煙浮而江湖半失。平波之行筆容與,激湍之運腕迴旋。浪花迅卷而筆繁,濤勢高掀而筆蕩。山隔兩崖,樹欹斜而援引;水分雙岸,橋蜿蜒以交通(五代北宋諸公,多工畫水。溪澗江湖,畫法迥異。玩此不特取勢之法明析無餘,而運筆之妙,發揮略盡)。

佈局觀乎縑楮,命意寓於規程。統於一而締構不棼,審所之而開闔有準。尺幅小山水宜寬,尺幅寬丘壑宜緊。卷之上下,隱截巒垠;幅之左右,吐吞巖樹。一縱一橫,會取山形樹影;有結有散,應知境闢神開(畫法不離縱橫聚散四字,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巧在善留,全形具而妨於湊合;圓因用閃,正勢列而失其機神。眼中景現,要用急追;筆底意窮,須從別引(二語畫禪玄要也。知其解者,日暮遇之)。偶爾天成,加以人工而或損;此中佳致,移之彼處而多違。理路之清,由低近而高遠;景色之備,從澹簡而綢繆。絜小以成巨,心欲其靜;完少以布多,眼欲其明。目中有山,始可作樹;意中有水,方許作山(目中有山四句,即所謂胸有成竹也。今人作畫,胸中了無主見,信筆填砌,縱令成圖,神氣索然。參此方悟畫法)。

作山先求入路,出水預定來源。擇水通橋,取境設路。分五行而辨體,峰勢同形,諳於地理;象庶類以殊容,景色一致,昧其物情。樹無表裡,不知隱見之方;山少陰陽,豈識渲皴之訣。水遲引導,難以奔流;樹早生根,無從轉換。瀑水若同簷溜,直瀉無情;石塊一似土坯,模稜少骨。坡寬石巨,崇山翻似培褭;道直沙粗,遠地猶同咫尺(講究丘壑,只在路徑水口二者安置穩貼,丘壑之理,思過半矣。此下論繪事中疵病,洗剔略盡。若不細加體認,即蹈其弊轍,猶爾茫然)。坪憎桶案之形,山厭瓜稜之狀。地薄崖危未帖,峰高樹壯非宜。近山平田,患其壁立;離村列樹,勿使籬橫。

挺然者樹容,木本毋同草本;油然者樹色,生枝休使伐枝。峰巒雄秀,林木不合蕭疏;島嶼孤清,屋舍豈宜叢雜。異境未可多為,田圃只堪戲作。宮殿鬱盤而壯麗,寺觀清邃而嵯峨。園亭之屋幽敞,旅舍之屋駢闐。漁舍荒寒,田家樸野。山居僻其門徑,村聚密其井煙。界畫之工,無虧折算;寫意之妙,頗擅縱橫(屋宇畫法,諸家體格不同。大約意象用筆)。

人屋質無傷於雅,沙草劇不失於文。雪意清寒,休為染重;雲光幻化,少作勾盤。雨景霾痕宜忌,風林狂態堪嗔。曉霧昏煙,景色何容交錯;秋陰春靄,氣候難以相干。前人有題後畫,當未畫而意先;今人有畫無題,即強題而意索。雲裡帝城,山龍盤而虎踞;雨中春樹,屋鱗次而鴻冥。仙宮梵剎,協其龍沙;村舍茅堂,宜其風水。山門敞豁,松杉森列而成行;水閣幽奇,藤竹蕭疏而垂影。平沙渺渺,隱葭葦之蒼茫;村水溶溶,映垂楊之歷亂。林帶泉而含響,石負竹以斜通。草媚芳郊,蒲緣幽涘。潮落沙交,水光百道;山寒石出,樹影千欞。愛落景之開紅,值山嵐之送晚。宿霧斂而猶舒,柔雲斷而還續。危峰障日,亂壑奔江。空水際天,斷山銜月。雪殘青岸,煙帶遙岑。日落川長,雲平野闊。地表千鐔,高標插漢;波間數點,遠黛浮空。匿秀嶺於重巒,立奇峰於側嶂。兩崖峭壁,倒壓溪船;一架危樓,下穿巖瀑。孤亭樹覆,危磴闌扶。溪深而猿不得下,壁峭而鳥不敢飛。驚濤拍於怒石,叢木擁乎飛樑。江上千峰雪積,海中孤島雲浮。霞蔚林皋,陰生洞壑。雨氣漸沉暮景,夜色乍分晨光。散秋色於平林,收夏雲於深岫。月映園林之瀟灑,風生野渚之飄颻。雲擁樹而林稀,風懸帆而岸遠。修篁掩映於幽澗,長松倚薄於崇崖。近漵鷺飛,色明初霽;長川雁度,影帶沉暉。水屋輪翻,沙堤橋斷。鳧飄浦口,樹夾津門。石屋懸於木末,松堂開自水濱。春蘿絡徑,野筱縈籬。寒甃桐疏,山窗竹亂。柴門設而常關,蓬窗系而如寄。樵子負薪於危峰,漁父橫舟於野渡。臨津流以策蹇,憩古道而停車。宿客朝餐旅店,行人暮入關城。幅巾杖策於河梁,被褐擁鞍於棧道。賈客江頭夜泊,詩人湖畔春行。樓頭柳揚,陌上花飛。散騎秋原,荷鋤芝嶺。高士幽居,必愛林巒之隱秀;農夫草舍,長依隴畝以棲遲。擁書水檻,須知五月江寒;垂釣砂磯,想見一川風靜。寒潭曬網,曲徑攜琴。放鶴空山,牧牛盤谷。尋泉聲而躡足,戀松色以支頤。濯足清流之中,行吟絕壁之下。登高而望遠,臨水以送歸。臥看滄江,醉題紅葉。松根共酒,洞口觀棋。見丹井而如逢羽客,望浮屠而知隱高僧。看瀑觀雲,偶成獨立;尋幽訪友,時見兩人(此段論畫中諸景,凡畫家無有不知者。但筆墨粗疏,即竭意佈置,終不能逼出真景。是有景與無景同也。覽者勿徒愛其詞句之佳,當於景色中有會心處)。

人不厭拙,只貴神清;景不嫌奇,必求境實。董巨峰巒,多屬金陵一帶;倪黃樹石,得之吳越諸方。米家墨法,出潤州城南;郭氏圖形,在太行山右。摩詰之輞川,關荊之桃源。華原冒雪,營邱寒林。江寺圖於希古,鵲華貌於吳興。從來筆墨之探奇,必系山川之寫照。善師者師化工,不善師者撫縑素。拘法者守家數,不拘法者變門庭。叔達變為子久,海嶽化為房山。黃鶴師右丞,而自具蒼深;梅花祖巨然,而獨稱渾厚。方壺之逸緻,松雪之精妍,皆其澄清味象,各成一家,會境通神,合於天造。畫工有其形,而氣韻不生;士夫得其意,而位置不穩。前輩脫作家習,得意忘象;時流託士夫氣,藏拙欺人。是以臨寫工多,本資難化;筆墨悟後,格制難成(資分格力,兼之者難。百年以來,不一二覯。故有章而習之,老無所得。或恃其聰明,終虧學力。此成家立名之所以不易也)。十幅如一幅,胸中丘壑易窮;一圖勝一圖,腕底煙霞無盡。全局佈於心中,異態生於指下。氣勢雄遠,方號大家;神韻幽閒,斯稱逸品。寓目不忘,必為名跡;轉瞬若失,盡屬庸裁。山下盡似經過,即為實境;林間如可步入,始足怡情。聚林屋於盈寸之間,招峰巒於千里之外。仰眎苕嶢,訝躋攀之無路;俯觀叢邃,喜尋覽之多途。無猿鶴而恍聞其聲,有湍瀨而莫睹其跡。近睇鉤皴,潦草無從摹榻;遠覽形容,生動堪使留連。濃淡疊交,而層層相映;繁簡互錯,而轉轉相形(畫家六法,以氣韻生動為要。人人能言之,人人不能得之。全在用筆用墨時,奪取造化生氣。惟有煙霞丘壑之癖者,心領神會。不然,雖畢生模古法,終隔數塵)。

無層次而有層次者佳,有層次而無層次者拙。狀成平褊,雖多丘壑不為工;看入深重,即少林巒而可玩。真境現時,豈關多筆;眼光收處,不在全圖。合景色於草昧之中,味之無盡;擅風光於掩映之際,覽而愈新。密緻之中,自兼曠遠;率易之內,轉見便娟(此篇中闡發氣韻最微妙處也。其議論精微,語無虛下。學者字字作禪句參之,默契其旨)。山之厚處即深處,水之靜時即動時。林間陰影,無處營心;山外清光,何從著筆。空本難圖,實景清而空景現;神無可繪,真境逼而神境生。位置相戾,有畫處多屬贅疣;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凡理路不明,隨筆填湊,滿幅佈置,處處皆病。至點出無畫處,更進一層,尤當尋味而得之。人但知有畫處是畫,不知無畫處皆畫。畫之空處,全局所關,即虛實相生法。人多不著眼空處,妙在通幅皆靈,故云妙境也)。

得勢則隨意經營,一隅皆是;失勢則盡心收拾,滿幅都非。勢之推輓,在於幾微;勢之凝聚,由於相度。畫法忌板,以其氣韻不生,使氣韻不生,雖飛揚何益;畫家嫌稚,以其形模非似,使形模非似,即老到奚容。粗簡或稱健筆,易入畫苑之魔;疏拙似非畫家,適有高人之趣。披圖畫而尋其為丘壑則鈍,見丘壑而忘其為圖畫則神(丘壑忘為圖畫,是得天地之靈氣也。所謂藝遊而至者,則神傳矣)。

蓋山容憑皴淡以相像,無泥皴淡而著其偽;樹態假點抹以形容,勿拘點抹而忽其真。鉤之行止,即峰巒之起跌;皴之分搭,即土石之紋痕。頓挫乃鉤劈之流行,淺深為渲染之變化。虛白為陽,實染為陰。山坳染重,多因陰影相遮;山面皴空,多是陽光遠映。山以分按脊生,石用重鉤面出。山腳伏而皴側,坡脊起而皴圓。麻皮虛腳而山空,兼讓長林之得致。釘頭露額而石豁,又資叢樹以託根。墨帶燥而蒼,皴兼於擦;筆濡水而潤,渲間以烘。襯復而內暈,鉤簡而外工。鉤靈動,似乎皴;皴細碎,同於擦。劈而不皴,知烘染之有法;皴而不染,知鉤劈之意全。著筆為皴,留空痕以成廓;運墨為染,間滃跡以省鉤。點之圓活,與皴無殊;皴之沉酣,眎染匪異。鉤之漫處,可以資染;染之著處,即以代皴。復染於鉤內,而石面稜稜;增染於廓外,而石脊隱隱。皴未足,重染以發其華;皴已足,輕染以生其韻。解索動而麻皮靜,爛草質而牛毛文。釘頭莽於木�,長短相施;豆瓣潑於芝麻,小大易置。捲雲雨點各態,亂柴荷葉分姿。劈斧近於作家,文人出之而峭;鬼臉易生習氣,名手為之而遒。大劈內帶鑿痕,小劈中含鏽跡。石凌面而隱疊千層,山沒骨而融成一片。灰堆乃礬頭之變境,疊糕即斧劈之後塵(從古畫家,各立門戶,皆由皴法不同。自唐五代南北宋以至元明,其筆法有如方枘圓鑿之難入者。然其中自有一貫通之理,故能精於一家法,而得其變化離合處。則諸家畫法一以貫之,更無凝滯。今人之蔽,只在不能專攻一家,故諸家皆無入處也。觀此論皴法精詳,開墨妙之玄秘,補前人之缺略,真六法之微言也。畫中惟皴法最難,所宜亟講。各家畫法,未易兼綜,然須畫北宋,勿使一筆入南宋法;畫南宋,勿使一筆入元人法;畫元人,亦勿使入南宋諸家法。諸家各有門庭,勿相混淆。惟通其理而化其偏,讀此可以豁然開悟)。

鉤多圭角而俗態生,皴若團圞而清韻少。皴之俯仰,披似風蘆,而垂如露草;皴之縝密,明同屋漏,而隱若紗籠。連鉤帶染,機到筆隨;似石如山,形忘意會。點分多種,用在合宜。圓多用攢,側多用疊。禿鋒用衄,破筆用松。擲筆者芒,按筆者銳。含潤若滴,帶渴為焦。細等纖塵,粗同墜石。淡以破濃,聚而隨散。繁簡恰有定形,整亂因乎興會(濃淡聚散,點法要訣,更須以各家法參之。論設色之妙,於下文數語盡之)。丹青競勝,反失山水之真容;筆墨貪奇,多造林丘之惡境。怪僻之形易作,作之一覽無餘;尋常之景難工,工者頻觀不厭。墨以破用而生韻,色以清用而無痕。輕拂軼於穠纖,有渾化脫化之妙;獵色難於水墨,有藏青藏綠之名。蓋青綠之色本厚,而過用則皴淡全無;赭黛之色本輕,而濫設則墨光盡掩。粗浮不入,雖濃郁而中幹;渲暈漸深,即輕勻而肉好。間色以免雷同,豈知一色中之變化;一色以分明晦,當知無色處之虛靈(此言一色中變化,已造妙境。至論及無色處,精微之理,幾於入道)。宜濃而反淡,則神不全;宜淡而反濃,則韻不足。學山樵之用花青,每多齷齪;仿一峰之喜淺絳,亦涉扶同。乃知慘淡經營,似有似無,本於意中融變;即令朱黃雜沓,或工或誕,多於象外追維。千筆萬筆易,當知一筆之難;一點兩點工,終防多點之拙。山川之氣本靜,筆躁動則靜氣不生。林泉之姿本幽,墨粗疏則幽姿頓減(畫至神妙處,必有靜氣。蓋掃盡縱橫餘習,無斧鑿痕,方於紙墨間靜氣凝結。靜氣今人所不講也。畫至於靜,其登峰矣乎)。

古人山水畫論,今人山水畫大多偏離軌道

《關山春雪圖》北宋 郭熙 絹本淡設色縱197.1釐米 橫51.2釐米臺北故宮

山隈空處,筆入虛無;樹影微時,墨成煙霧。筆中用墨者巧,墨中用筆者能。墨以筆為筋骨,筆以墨為精英。筆渴時墨焦而屑,墨暈時筆化而熔。人知搶筆之松,不知松而非懈;人知破墨之澀,不知澀而非枯。墨之傾潑,勢等崩雲;墨之沉凝,色同碎錦。筆有中峰側峰之異用,更有著意無意之相成。轉折流行,鱗游波駛。點次錯落,隼擊花飛。拂為斜脈之分形,傑作偃坡之折筆。啄毫能令影疏,策穎每教勢動。石圓似弩之內擫,沙直似勒之平施。故點畫清真,畫法原通於書法;風神超逸,繪心複合於文心。抒高隱之幽情,發書卷之雅韻。點筆閒窗,寓懷知己;偶逢合作,庶幾古人(此復拈八法示人,以見書畫同源,真千古不易之論。此笪先生《書筏》《畫筌》並著之意也。“高隱”下四句,尤為作畫根本要義,勿輕讀過)。

至於人物花卉,鳥獸蟲魚,冠服審其時代,衣紋應有專家。顧盼想其性情,爪發更無遺憾。春葩秋萼,花葉全師造化,寫豔如浮其香;雲翼霜蹄,飛走合於自然,傳神兼肖其貌。鮮鱗繚繞於溪潭,荇蘩弄影;草蟲飛綴於條葉,風日搖姿。顧吳陸李,韓戴徐黃,昔號擅長,世珍遺蹟。援毫傅彩,造於精深。能事此者,覽而自悟。繪法多門,諸不具論。其天懷意境之合,筆墨氣韻之微,於茲編可會通焉。

僕以患足,守拙深山,離群索居,同於木石。偶著有《書筏》《畫筌》二篇,聊用遣懷,非敢自謂解事也。時庚申夏,訪醫湖上,稿本為童子攜置行笥,秋嶽曹先生見而悅之,命僕付梓。竊笑藝林卮言,無裨身世,謝以未遑。及返棹吳門,虞山王子石谷、毗陵惲子正叔兩友人,過訪虎阜,討論詩畫,索觀此篇,深為許可。因相與縱談生平所見唐宋元明諸大家流傳真跡,幸篇中無不吻合者,遂參較評閱,力慫餘鏤板以為初學者鉛槧之助。同所編《書筏》一篇,取正大方為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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