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情節發展的書寫途中,駐足片刻,沿途山山水水盡收眼底

文學報 · 此刻夜讀

睡前夜讀,一篇美文,帶你進入閱讀的記憶世界。

......“圖畫書界奧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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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安慶 | 文

艾柯在《玫瑰的名字》中寫“我”不小心把蠟燭打翻,那燭火點燃了圖書館的古舊書籍。艾柯沒有這樣寫:我們眼看著火越燒越大,最後整個圖書館都被燒燬了。他耐心地跟著那一把小火寫,寫到它燒到東邊一塊,然後又燒到西邊一塊,那火勢怎麼一步步地大起來,然後我們又是怎麼面對的。洋洋灑灑幾頁字都在寫這場大火。哪怕是你跳過去,也不妨礙你看後面的故事。

常常就是這樣,你看著這些作家一路慢慢悠悠地寫下來,比如麥克尤恩《星期六》,麥克尤恩耐心地寫著貝羅安跟著同事施特勞斯打球,怎麼發球,怎麼對壘,怎麼絞盡腦汁採取對策要置對方於死地,那時候身體的肌肉是什麼感覺,心臟跳得快不快,骨頭能不能承受,他一點點描述出來。不耐煩的讀者會自行總結:貝羅安與施特勞斯兩人在練球房進行了激烈的對打,最後以幾比幾,貝羅安輸掉了比賽,他感覺很鬱悶。這樣,可以接下來看下面情節會怎麼開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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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柯與麥克尤恩他們這種寫法,讓我想起新聞常用的一個經濟學名詞:軟著陸。王安憶在談起自己寫小說時,如果寫到結尾,不會急著去結尾,而是再費上一兩頁稿紙,慢慢地收煞。小說的軟著陸,情節如何推動爛熟於心,然而筆頭卻緩下來。小說軟著陸的過程,讓作品的肌理細膩了,節奏舒緩了,內容也豐厚了。

麥克尤恩的小說都有這樣的特點,貼著人物走,用人物的視角去感知這個世界,然後那筆頭就非常精準地描寫出來。比如這個人物走進一個屋子,那個屋子是怎樣的風格,當時屋裡的光線怎樣,廚房那邊有什麼氣味,一路走過去,內心有什麼想法,然後手觸摸到櫥櫃的把柄是什麼感受。他能非常專業地道出描述對象的名稱,像 《星期六》中這個人物是個神經科的醫生,那麼貼著這個醫生來寫,就出現了大量的醫學術語,看人都是以醫生的思維來思考。故事情節反倒是不著急的事情,麥克尤恩把讀者帶入這個人物的角色中來,你跟著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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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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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尤恩

起初看到的小說,一般都不喜歡寫太正常的人,而是要去寫一些邊緣化的人,不正常的人。因為在這些人的身上才會有故事。以前我寫過一段話:小說家要想他們筆下的人物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就必須讓他真實的內心世界袒露在你的面前才行。什麼時候,人物的真實一面才會展現出來呢?什麼時候,人物的內心世界才最大程度地打開呢?

在我們每天的正常生活中,不可能,因為大家都戴著面罩,都在正常地扮演著各自社會賦予的角色,有各種道德法律紀律約束著你在正常的規定生活。你發現每個人的生活都差不多,上課學習,上班工作,都是平淡乏味的。你不可能一下子對一個陌生人知根知底的瞭解。因為大家太正常了。可是小說家就是要發現在這個正常的地殼下面你的內心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去傾聽你內心裡的聲音。

可是我越來越發現日常生活中所謂的日常人生,更有意思。在這日常生活中我總覺得有隱隱的不安。這不安像是一條細細的裂縫,在生活光滑的質地上分外觸目。好比是端上一碗熱騰騰的米飯放在你面前,你卻總覺得吃得不踏實,要麼是這米飯散發出來的不是米香,卻是肉香;或者是端飯的人那一抹輕俏的微笑,讓你惴惴不安。總要發生點什麼吧。在看小說的時候,我們不常懷有這種期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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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麗絲·門羅

這種細軟如絲般的不安是我著迷之處,我要的是精確的細節描寫,不炫耀任何技巧地平易近人,來吧來吧,進來做客,給你端好椅子,放好飯菜,給你扇風,你開始覺得很舒服,很享受,可是越到後面心裡的不安就在累積,也沒有什麼明顯的徵兆,你猶疑地左顧右盼,一切安好,此時有一種輕微的似乎聽得到又聽不到的笑聲在不知方位的所在響起。這個時候,你再也出不了那個門了。這種微妙的感覺難以捕捉,我只能等待,懷著像是唐諾說的“在時間裡某種不懈的、追究的、心裡始終有事的態度”。

看門羅的小說,正好契合了我這個興趣上的轉向。寫“正常”的人和事,沒有那麼多戲劇性的衝突,那些寫作的樂趣在哪兒呢?——就在那些縫隙裡。在憤怒、羞恥、高興、難過、傷心這些明確界定情緒狀態的詞語之間,還有很多沒有命名的中間狀態,現實生活我們能感受到,但無法用言語說明。門羅的小說經常會去捕捉和命名這些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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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現當代文學講稿》

門羅的部分作品

在一個快速閱讀時代,這種慢的、穩穩的、細緻的寫作是很容易招人煩的。有人看小說,只看情節,那些細膩描寫的部分總是匆匆掠過。我相信在讀艾柯、麥克尤恩和門羅的作品時,很多人會是不耐煩的,“囉裡囉嗦寫那麼多,結果情節的發展才邁出了一小步”!是的,如果要看跌宕起伏的故事和驚險刺激的情節,完全可以跳過他們。他們是“慢”的,他們有自己“慢”的小說美學。

當然很多小說也“慢”,可是慢而無趣,無數細節堆砌,密不透風,讀起來讓人窒息。對比艾柯、麥克尤恩和門羅的作品,可以看到同樣是“慢”,這些細節背後都透著作者的“光”。“慢”不是目的,而是作者觀察和透析的過程。前者是細節無用無信息量簡單堆砌,後面則是細節背後有視角目標。

慢,還要美。走在情節發展的書寫途中,駐足片刻,沿途山山水水,盡收眼底。不忙著去目的地,一路從從容容地溜達。在這個浮躁的時代,讓我們在文字中慢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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