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那人----臨朐散記之二

那山那水那人----臨朐散記之二

自來山水相依,沂山和彌水是臨朐的山水主脈。

彌河水因為水質關係,沿岸自來盛產西瓜甜瓜,至青州地段,這甜瓜便是遠近聞名的小銀瓜,瓜甜爽清脆,可口宜人,是上等的解暑品。改革開放前,臨朐地界的彌河岸一溜的葦叢,葦叢內白楊鑽雲而出,接踵比肩,蔚然成林。夏季水長期間,河裡水清且純,公路兩旁葦蕩內,碧綠的蘆葦隨風搖曳,透出陣陣的清涼,葦蕩內飛鳥成群,蛙聲成片,是一個神秘的世界,也是孩子們獨享的天地。葦塘外的河灘,是碧油油的一片,三五十步便有一六角翹起或園頂的瓜棚,過路行人到了瓜棚前,那也不用多說,也不用客氣,“吃瓜!”看瓜人會痛快地來這麼一句,倘不吃,那倒是大不敬,惹看瓜人生氣了。

這是五十年代的事,因為瓜是自已的,所以慷慨,以後的日子,瓜園歸生產隊所有,要吃瓜,看瓜人便沒這麼爽快了,不僅過路人吃瓜得花錢,就是看瓜人自已,一個夏季,也不見得能吃幾個瓜,家裡的幾個張著口的孩子嗷嗷地叫,換來的也只有呵斥,臨朐人常說賣鹽的老婆喝淡湯,卻又始終不明白是什麼道理,還是原來的地,還是原來的人,怎麼這日子就越過越難了?瓜和糧食堆在生產隊的場院裡也不少,分到家時裡卻總是春夏接濟不上,到底因為什麼?

那山那水那人----臨朐散記之二

彌河西岸不遠是一條沙石公路,北通縣城,南接冶源鎮,再往南,山路彎曲,通寺頭,連九山。夏季瓜市時,公路旁幾十米便有一個為生產隊守瓜攤的老頭,都是一色打扮,頭頂斗笠,一身補丁的白短褂,一把蒲葉扇子,擺著碧綠的瓜叫賣,半塊切開的瓜作引,瓜皮綠而薄,瓜瓤紅而甜,端是好瓜,叫賣聲滿含著體諒與臨朐人的禮數:“來了?天熱得躲不得藏不得,來,吃瓜吧來,不耽誤事兒,吃個瓜涼快涼快,來!“ 殷勤中不失老者的氣度,路過騎車的人多是城裡上班的工人,在夏日裡騎行半日,早已乾渴難耐,停了自行車,拿馬紮坐下,丟下幾毛錢,看瓜人早已挑了一上好的彌河西瓜稱了侯著,尺半長的瓜刀一亮,切下瓜蒂,在刀上一抹,然後刷刷刷幾刀,一個園園的瓜便成了十幾瓣,紅壤黑籽,過路人便一番狼吞虎嚥,恰巧旁邊蹲個精瘦的孩子,是賣瓜人的小兒,方六七歲模樣,饞得直眨眼,吃瓜人察覺了,便遞一塊過去:”吃吧!“ 小孩羞怯,躲到看瓜人身後,眼睛不離瓜瓣,吃瓜人愈覺有趣,再讓,賣瓜人便接過來,就中切下薄薄的一片,憐愛地遞給孩子,餘下的還給客人,臉上現出謙恭的笑,孩子接了瓜,一溜煙跑遠。

八十年代後期的彌河灘 ,是另一番景象,瓜棚已全然不見,便是蘆葦楊林也都洗盪殆盡了。自冶源水庫往北,河兩岸土壩如兩條黃龍蜿蜒而去,直沒於眼光盡處,兩岸光禿禿的,縱是夏季,也沒有了往日的色調,這兩條壩自是為了防洪,是近幾年修的,如今不象在生產隊時的集體勞動,現在各家單幹了,挨家挨戶攤派,每人一米,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於是富裕的人家花錢買個輕快,拮据的家庭出力省幾塊油鹽錢,場景已不是修水庫堤壩時人山人海的熱鬧景象了,稀稀拉拉的人們只幹活,極少說笑,承包責任制實行後,人們富了,也有壓力了,有說閒話的時間,不如想點掙錢的法子。

臨朐的水其實不止一條彌河,與彌河平行的還有一條海子河,名曰河,其實只是一條幹渠,河面五米寬餘,完全是為了灌溉而人工修成的,兩岸辣條灌木,垂柳依依。渠內四季水滿,夏季凜冽清涼,冬季暖靄浮動,水流無聲,牽動著河底水草晃動,浮光掠影。渠水灌溉著沿渠數十萬畝的農田菜地,當時不覺其奢,數十年後,沿岸後人們談起來,才大發感慨:原來我們這一代人是吃著泉水澆灌的莊稼蔬菜長大的,蓋其源頭是冶源一片泉水,叫老龍灣,距冶源水庫僅二里遙。據說灣底通海,所以這條河叫海子河,這名字縱是當地人,亦多有不知,但只要是外地人來臨朐,要玩,總會聽到一句勸:去老龍灣看看吧。

老龍灣原名薫冶水,冶水之源也。老龍灣是臨朐人的一大神秘的所在,不過三五十畝的一個水塘,灣內竟有無數的珍珠清泉,水清且碧,水面滑如綢絲。盪船灣中,水淺處,清澈見底,游魚宛然;水深處,碧影橫斜,透出種種的神秘,水中影著天上的白雲紅日,隨粼粼波紋不停晃動,等閒人便覺頭暈,不敢久看,凝視十幾秒種便須轉頭望岸邊依依垂柳,好大一會方透過氣來。灣南有二亭,一亭無名,一亭曰江南亭,有名人手跡,亭不大,古樸典雅,是明代冶人著名的馮氏家族中馮惟敏所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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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龍灣冬景

這是比馬家更厲害的馮家。

小李飛刀李尋歡一門三進士譽滿江湖,古龍大俠的靈感很可能來自臨朐馮家。馮家“父子三進士兩舉人,七代進士十三人”,在科舉歷史上少見。

冶源村馮氏家族在大明一朝絕對是臨朐的名門望族,與諸城劉氏(劉羅鍋家族)、諸城王氏、安丘曹氏被稱為濰坊四大家族,而以臨朐馮氏為首。自明正德到清康熙歷二百餘年,臨朐馮氏人才輩出,連續七代皆有文化名士傳世,自馮裕始,先是父子三進士二舉人,此後更是七代出十三名進士 ,有傳世著作者三十餘人,卓越文學成就者十餘人,作品選入《四庫全書》者五人,當真是文學世家,豪華陣容。在山東說到世家,自是晉代世家貴族琅琊王家最有名,自秦國名將王剪始,漢代出了臥冰求鯉的王祥,東晉有扶龍之臣王導王敦兄弟,掌控朝堂逾三代帝王,琅琊王家得以登峰造極,更有一代書聖王羲之坦腹東床,矯矯不群,琅琊王氏世族,是中華歷史上傳說一般的存在。

馮家當然也是傳世家族,雖然比王家不如。

馮家與馬家一個共同點,是同飲彌河水;馮家、馬家、王家一個共同點,是同飲沂山水。

東鎮沂山連綿不斷近百里,源於沂山之水有三,東出汶河,進莒縣、五蓮,經日照匯入黃海;北成彌河,經臨朐、青州、昌樂、壽光進渤海;南育沂河,經沂水、沂南、贛榆進東海。沂河實際源自今沂源境內,古為沂山,鄭玄曾說“沂河源出沂山”。清道光七年所修《沂水縣誌•卷一》載:“此水經所謂沂水出沂山”。”臨沂王氏家族居沂水畔,臨朐馮氏、馬氏家族居彌河畔,兩水均源自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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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山水也哺育了三國名相武侯諸葛亮,亮,臨沂沂南人,十九歲赴江西依附叔父諸葛玄,諸葛亮父親叔父都是為官之人。

馬、趙家族出狀元時,都已是世家,三代達貴出英才,狀元是銀子堆起來的勤奮的天才。

時至今日,馬家故跡已無可循,馮家江南亭,至今立於薫冶水畔、老龍灣岸茂密的竹林園邊。

江南亭旁有一小潭 ,狹而長,有暗道與灣相通,潭邊有竹林,茂密無邊,一年四季潭中竹影晃動,一群紅尾小魚銜尾而出,悠閒自在,大得莊子逍遙之趣。這潭名叫濯馬潭,相傳齊公子小白,後來的春秋五霸之首齊桓公被人追殺,避禍逃往莒國,龍驃白馬一氣跑出數百里,得以脫難,此馬卻出了一身黑汗,遍洗不去,後公子小白回齊都臨淄爭位,路過此潭,見潭水凝碧如脂,用以洗馬,黑汗立消,自此名之曰濯馬潭,至今潭中水猶是青碧色。

老龍灣畔的人們是深以此灣而自豪的,傳說此灣有一老龍鎮守,原是海龍,因犯了天條被貶於此,老龍戀海,又不敢違了天令,便暗下功夫,將此灣與東海貫通,常回海小住。相傳老龍與灣畔人家相處頗為融洽,農忙時節,村民下地勞作,無暇顧及家中小兒,便用一箥籮將小兒放於灣中,老龍自會妥為照看,日落歸來,小兒猶在箥籮中嬉笑自如,這是傳說,如今的人們誰也未曾試過把孩子放於灣內。然而這一傳說卻把臨朐其它地方的人羨煞,把臨朐以外的人羨煞,其實這傳說不過是臨朐人對老龍灣心中自豪的陶醉而已。

那山那水那人----臨朐散記之二

灣的南面有山,叫海浮山,據說灣便由此山底通海,山與灣之間有十幾米闊的狹長帶,一條石板路彎彎曲曲通往竹林深處,盡頭便是亭與潭。一路上老柳垂絛,扶搖生風。臨朐境內八大風景,龍灣煙藹居首,老龍灣是臨朐人心理上的歸宿之地,任何神秘的美好的情感都願對老龍灣一訴,千百年來,這灣內的文化積澱實在是大有可觀了,倘真有老龍,那麼它也該是臨朐人心態世情、文化積傳最好的見證了。

臨朐人的文化、性格,拙樸而不實用,這一點至今尚有例證,闖蕩在外的臨朐人往往慨嘆自已的憨厚與老實,臨朐人太老實,成了一句自嘲的嘆語,然而老實中盡顯厚道,厚道中也不乏執著強悍的一面。年長的臨朐人談古,常常談起老臨朐一個茶莊的主人,姓孫,城西月莊人,日本人佔領臨朐前,茶莊主人很富裕,性格隨和,為人大方,錢多不惜財,只要口袋有銀子,誰用得著就是誰的,因此人緣極好。日本人來了,孫老闆隨著大流,雖然也多無奈,但買賣照做,日子照過,糊里糊塗成了漢奸,仍是極好的人緣。三九年八路軍山東縱隊在五井鎮招兵買馬,扯起抗日大旗。孫老闆幼讀詩書,一腔熱血,怎容得這漢奸之名?便和人一起投奔了馬保三司令,因智謀高人緣好,很快被授為團副。十月,日軍一小隊帶偽軍突襲五井,因內奸告密,孫某被漢奸隊活捉。孫某與團長受了傷,押解回城的路上,二人傷重難行,漢奸們心想這是累贅啊,三十多里路呢,就近在一棵大槐樹下商量,便把團長殺了。孫老闆自忖無生理,閉目以待,誰知當兵的竊語一陣,竟輪流將孫某揹回縣城,暗將傷治好,送回月莊老家。孫某自此心冷,在家設館授徒,一年後又加入到地下黨組織,在臨朐青州一帶搞情報殺鬼子,風生水起。後在青州被日本人設計抓住,馬保三當即派人營救,但第二天青州的百姓見孫某的頭已被掛在城門外了,屍身也被狼狗撕得模糊難辨。如今臨朐縣政府大院,正是孫某茶莊舊址。

臨朐人應該把孫某認作是自已的代表,臨朐民間對他的不能忘懷,正體現了自已心中的敬仰和嚮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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