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公知”

梁文道 | 論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公知”

大衣 Sandro

不管問什麼問題,只要你面對面問梁文道,他都可以回答。

這個通路的開啟不在於他懂得多。倒像是跟他不斷講到的“人生的活法”有關:一個人是否時刻正念,非常專注地活在當下。

很小的時候,梁文道就開始想人生的活法——小學六年級,他跟著外公、外婆還在臺灣生活。

臨畢業,教務主任來班裡訓話,說:“各位同學,你們很快就要告別小學,進入中學了!這是一個人生的轉折點。你們小學活得那麼自由自在,那麼愉快,到了中學可就不是這樣。到中學你們要苦讀,因為上完初中還要升高中,中間還有一個考試,不是人人都能上高中,考上了高中還要考大學。這是很艱苦的歷程,你們要有心理準備,要振作。”

說完,教務主任

走了。梁文道開始想“:對,有道理,考完初中念高中,高三畢業考大學。”再往後,“考大學之後又怎麼樣呢?”

梁文道 | 论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公知”

毛衣 Sandro

臺灣幹了幾年工作,“那幹了幾年又該怎麼辦?”該結婚,生孩子,把孩子養大,贍養父母。等到父母去世,孩子大了,自己也退休了,老了,最後的最後就死了。

“搞這麼半天,原來最後死了。反正是死,那幹嘛前面要做這些事情?幹嘛要這麼努力?它的意義在哪裡?”梁文道非常疑惑。

他沒有去問家長,自己一個人,內心有了巨大的翻動。

有兩次他想到自殺。“反正遲早要死,為什麼不早一點達標算了。”接近這種念頭的行動是在初中二年級。他跑到學校頂層,看著地面,心裡想著不如跳下去。激烈到這種地步,並不是真的困局,反倒是開啟的過程。

梁文道出生在香港,四個月大的時候,媽媽把他抱去臺灣外公家生活。

這樣的童年其實自由自在。外公愛護他,給他足夠的自由。梁文道的外公在他說來是很古怪的人。他經商,曾任西安商會

主席,也是青幫西安香主。他一諾千金,但總不輕易說話。這些“古怪”的經歷,都是梁文道道聽途說拼湊來的,不是外公自己講的。

梁文道有很多自由去看很多書,“就像走進一個樹林,原本是為了找一棵樹,但走進去發現樹林裡面的奇花異卉,什麼樣的果子都有,美不勝收。你認識了很多植物,知道了它們生長的過程。最後你都忘記了當初為什麼要走進這片林子。”

等到梁文道30歲,他已經讀過高中,讀過大學,開始做事情了。很多人見到他的智識,他寫專欄、做電臺、錄節目......這些能夠回應小時候外公的發現:“在家裡,外婆和媽媽在說話。外公會看到梁文道自己在後面自言自語。他轉過頭跟梁文道的媽媽說:這小子怎麼那麼多話?!”梁文道出名了。

1999年,梁文道加入鳳凰衛視中文臺,成為《鏘鏘三人行》常駐嘉賓。還有他主持的《開卷八分鐘》《文道非常道》以及大量的報刊專欄,成為了重要的公共知識分子。

2014底,梁文道離開鳳凰衛視,接受出版公司“理想國”的總編輯劉瑞琳的邀請,合作開發視頻節目,成為“看理想”品牌的主理人,推出了《局部》《一千零一夜》《圓桌派》等視頻節目,後來又上線了看理想APP,推出個人音頻節目《八分》。這些節目成為很多人生活的一部分。

“看理想”品牌成立已有4年多的時間,公司駐紮北京,加上臺灣、香港的生活經歷,梁文道是實實在在地生活在兩岸三地的人。這成為很重要的一種視角。

在這三個地方,都有他的讀者和觀眾。但在這三個地方都有人以不同的理由討厭他。梁文道倒覺得這是很高的評價。“我大概是說了一些話、做了一些事情是三個地方的人都基於不同的理由不能接受的。很有可能,那就表示第一它讓我覺得我應該保持我的獨立判斷,我沒有屈從於任何一套社會里面的一個主流的意識形態,我也沒有那麼簡單地去接受跟否定這些東西。”

事實上,他更希望自己沒有那麼強硬的立場。很多時候就是立場先行了,看不到事情的真相,也考慮不到其他人的存在。如果是一個公共知識分子,他寧願自己是對話者和傾聽者。

初一拿到課本,看到內容荒謬,梁文道下了決心——不好好讀書。他真的這麼做,每每懸於留級邊緣,就突擊應付一次考試,總能過關。

梁文道疑惑人生的意義。來往於臺灣、香港,他看到好多完全不一樣的東西,為了解惑而帶回臺灣,在那時候就會犯更嚴重的問題。好學生看來,梁文道糟糕透了。

外公不管這些。他不在意梁文道的學校成績怎麼樣,也不在意老師對他的評語,他只管梁文道怎麼對人。外公每個月帶他去兩次故宮博物館,書、畫、瓷器一樣樣地看。他鼓勵梁文道看書,但從不壓迫他,看自己愛看的書就好。

“和外公的生活有一種奇特的安靜。”媽媽和外婆從香港回來的時候家裡會突然吵起來,其他時候則是另一種樣子。他發現人跟人的溝通不需要說話,感情的交流也不需要表達。外公的沉默讓他自在,讓他感覺到有人跟你在一起,共同地面對著“那種孤獨”。

梁文道 | 论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公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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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讀書人或一個知識分子該做什麼樣的知識分子,那種知識分子的態度就是你基本上不要去談你對未來世界是更樂觀還是更悲觀,你覺得世界是更好還是更壞,你只需要關心你在做什麼。他說《論語》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本舊知識分子手冊,他信奉《論語》裡教的這個。

看理想做了四五年,梁文道說它還像個嬰兒,甚至可能還沒出生。他習慣慢慢地做事情,說起來他近年說話的速度也變慢了。混著“看理想”的背景音樂,還有一點低沉,和年輕的時候說話是兩個樣。梁文道的外婆今年98歲,說他越來越像他外公。說話、走路,好多樣子都像。

“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會不會變得像外公那樣,開始進入到一個完全沉默的狀態。”梁文道覺得有可能。

梁文道要講好多話,這些話往往從一本書、一個事件開始。他自己的經歷在這些講述之後顯得支離,其實也算得上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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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看起來,小時候的困局其實是一種生機,源於他多了一些視角和空間看到更多的東西。看理想的品牌slogan說:“想要探訪文化生活的另一種可能。”

梁文道解釋這句話:“文化這個東西應該還有很多生機,它不應該是被束縛在一個已知的世界。一個時代裡面有很多東西要再往前一步的時候,是從文化裡面生出來一些東西去刺激大家的。如果我們還想我們的生活有更多的機會、有更多的可能,整個社會能夠有更多的一些......怎麼講,我覺得我們有時候很怕不確定的東西,但是在我看來不確定的東西才是好東西。不確定的東西,才能夠讓我們看到更多未來。”

梁文道不把自己當作家,不認為自己的作品是書。公共知識分子的作品是身邊的社會。“我在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對世界的一個回應跟反省。而我要做這些事情,是因為我希望能夠參與對這個世界的一個塑造跟改變,並不是自大到一個地步,要讓社會成為我想象中的樣子,而只是在想怎麼樣做點什麼,起碼不要讓這個社會變得太壞,或者說太惡劣。我的想法就是我能夠做點什麼事。”

很多人都知道梁文道曾想出家。30歲左右變得很有名的時候,他心裡遇到危機。覺得自己讀了一些書,幹了一些事兒,但在做人這件事情上挺荒廢。這種能力由何而來?他從佛教的方法論入門,成了佛教徒。

梁文道 | 论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公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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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走到這裡的脈絡和小時候解決疑惑時一樣,為了找一棵樹,進了一片森林。這和很多佛教徒學佛的順序是相反的。他清楚了一件事,小學六年級就想人生的意義的是什麼?其實不就是“一個做人的問題”——我把自己活成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講到很多年前他在一篇文章裡講到的故事。

有一位日本大禪師,日日修行,也沒什麼別的嗜好,唯獨喜歡甜食。在他病重的時候,弟子們從全國各地趕來探望,當然也不忘帶一些果子送給恩師,好讓他在圓寂前嘗一嘗。終於到了快要坐化的那一刻了,老禪師一如任何道行高深的修行者,端坐席上,相貌平和。然後,他竟然拿起了一塊甜餅,放進口中,有點艱難地慢慢咀嚼。吃罷,他微微啟唇,好像要說點什麼,於是弟子們統統緊張地緊聚過去,心想師父要做他人生中最後一次開示了,非得好好聽清楚不可。老禪師終於說話了,他只說了兩個字:“好吃!”然後就斷了氣。

“這就叫活在當下,就是所謂的正念。因為你死前吃了一塊甜品,你對甜品最直接的反應就是好吃,哪怕我馬上要死了,我也只有這個最直接的反應。”

監製 · 佟承嶽

攝影 · 張博然

撰文 · 晏文靜

服裝 · 張雪斌

妝發 · 鄒成程 (OnTime)

服裝助理 · 馬敏倩

設計 · 鄭健男

(本文刊登於《芭莎男士》9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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