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冷月書法展序言,書法的《美與醜的辯證》——胡抗美


趙冷月書法展序言,書法的《美與醜的辯證》——胡抗美/文



美與醜的辯證

——趙冷月書法展序言


在中國的藝術傳統中,“醜”是一個重要的美學範疇。對這一範疇的闡釋源自道家思想。不同於孔子所謂“文質彬彬”,老子所主張的文化觀念是“見素抱樸”。老子的這一觀念,在莊子的寓言中化作了諸多藝術形象。《莊子》一書中,面貌醜陋或身份平凡的智者形象比比皆是,如《德充符》裡的“兀者”(斷足)王駘、申屠嘉,叔山無趾、“惡人”哀駘它,以及醜到極致的闉跂支離無脤(跛腳、佝僂、無唇)、甕㼜大癭(脖子上長大瘤),無不是“才全而德不形”的異人。至於《達生》中的痀僂者承蜩,梓慶削鐻,《天道》中的輪扁斫輪,《養生主》中的庖丁解牛等,其主人公都是外顯平凡而內蘊大道的“至人”。誠如申屠嘉所言:“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以形骸求之,則道遠人矣。趙冷月先生變法之後的書法形象,不僅充滿著內在的智慧美,而且形象本身大拙大美,這種美里透出一種“貴”氣,“貴”是氣質,是格調,是由裡往外散發出來的吸引力。黃庭堅說過:“學書須要胸中有道義,又廣以聖哲之學,書乃貴。若其靈府無程,政使筆墨不減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


趙冷月書法展序言,書法的《美與醜的辯證》——胡抗美/文


劉夢得詩 / 行書

40cm×120cm

“貴”的對立面就是黃庭堅深惡痛絕的“俗”,他認為“士大夫處世可以百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醫也”。人們生活在俗的環境中,一旦沾染上俗氣便融入了俗的汪洋大海,只能聊以“雅俗共賞”而自慰。當這種俗的觀念遇到類似趙冷月先生的貴氣形象時,第一反應就是“醜”。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看不慣,看不懂這些新的創造。


趙冷月書法展序言,書法的《美與醜的辯證》——胡抗美/文


瑤臺仙橋聯 / 行書

138cm×34cm×2

進入宋代,注重思想和精神內涵的醜拙成為了一個重要的詩學命題,陸游詩云:“客從謝事歸時散,詩到無人愛處工”,陳師道《後山詩話》雲:“詩文寧拙毋巧,寧樸不華,寧粗不陋,寧僻毋俗”。而到晚明時期,隨著碑學觀念的萌芽,醜拙則由一個詩學命題轉換為一個書學命題,陳師道“四寧四毋”變身為書法家傅山的“四寧四毋”:

“寧拙毋巧,寧醜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對清代碑學中興而言,傅山的“四寧四毋”是一種前導性的理論。


趙冷月書法展序言,書法的《美與醜的辯證》——胡抗美/文


蟪姑芙蓉聯 / 楷書

177.5cm×465cm×2

趙冷月先生的“醜”書實踐,是承晚清碑學餘緒的。其前輩沈曾植、徐生翁、謝無量等,無不是以“醜”、以生拙為美,而各具面貌。其中,沈曾植是趙先生的嘉興同鄉,其書風及書法觀念對趙冷月先生的影響,固在情理之中。對於“醜”這一美學範疇討論雖古已有之,但將其作為一個書法理論問題和實踐問題,則是碑學中興後的新傳統。美在形式,“醜”自然也在於形式,趙冷月先生的“醜”書實踐,正是在前輩的基礎上,抓住“醜”中之美,從筆法、結體、墨法、章法進行艱苦的形式探索,才開闢出“醜”書新境界的。


趙冷月書法展序言,書法的《美與醜的辯證》——胡抗美/文


李白巫山枕障 / 行書

100cm×55cm

“醜”書不易為人所接受,是不爭之事實。從藝術普及的角度說,我們當然希望,理解沈曾植、徐生翁,理解趙冷月先生書法的人越多越好。但事實上,“醜”的門檻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就趙冷月先生的藝術實踐而言,“醜”書新境既離不開對傳統形式資源的深入挖掘,也離不開對前人經典中審美意蘊的透徹理解,更離不開對世事人生的洞達觀照和內在人格生命的體悟。那種以趙冷月先生醜拙之書為缺乏技巧,或以趙冷月先生之平淡天真為易至,均屬悠悠之談。

進入現代,將書法作為一個獨立的藝術門類,對其進行相應的學科建構,已成為事關書法生存發展的時代命題。誠然,藝術關乎“教化”,書法藝術也需要推而廣之,有參與“靈魂工程”的抱負。但我以為當務之計,還是真正從價值追問的角度,建立書法批評的新標準。這需要一種反思精神和態度,當然更需要反思的勇氣和能力。我也曾指出,書法的藝術性與實用性在書法史上是始終糾纏不清的問題,對這一問題的反思,即是新的藝術標準得以成立的重要基礎。書法自古及今都是一種參與面極廣的社會性藝術,它既有作為典章文獻的載體的工具性,又有傳播普遍精神倫理的通俗美學價值。尤其是唐人開書判取士先河以後,書法成了晉身之階,把握一種能夠被社會普遍接受的書法風格,在學書者中成為了一種心理定勢。近代以來,一批優秀書家的藝術實踐,正是在毛筆逐漸退出歷史舞臺的過程中展開的。

而“醜”書作為一種與實用性,與普遍性審美標準分道揚鑣的書法現象,其在書法史上的價值,及對當代書法的貢獻,不可低估。這也是趙冷月先生的書法藝術作為一種重要的探索路向,為世人所矚目的一個重要原因。

書法自古以來就是一門追求精神超越性的藝術。所謂超越,在中國傳統中,是指一個人在精神上達到一種完善境界,這種完善,並非是外在的“盡善盡美”,而是一種充分的主體自由,如孔子所謂“從心所欲不逾矩”,如莊子所謂“同於大通”,既不離現實人生,又能內在地逍遙於現實。表現在藝術上,則是對既定形式法度的超越,求得無法之法。如孫過庭所言:“初學分佈,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後乃通會。通會之際,人書俱老。”趙先生的“衰年變法”,正是經歷了這樣一種“否定之否定”的過程,而達到人書俱老的蛻變之境的。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只有克服“朝菌”“蟪蛄”的侷限性,方可放眼於豐富、精彩、多樣、包容的世界,才能夠腳踏實地,求新求變求發展。在現代藝術史上,齊白石的從“工緻畫”到大寫意,黃賓虹從“白賓虹”到“黑賓虹”,都是衰年變法的成功先例,而趙先生以“生、重、拙、醜”的書風脫盡凡胎,足稱後繼。

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理解趙冷月先生書法的人會越來越多。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