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年9月9日的一場大雨徹底改變了歐洲歷史的進程。
它結束了羅馬帝國在日耳曼地區的擴張,也奠定了今天歐洲的羅曼語和日耳曼語族的基本分界線。這場雨就下在了德國條頓堡森林的上空。
01 海爾曼
條頓堡森林生長著高大茂密的橡樹林,地貌到今天都沒有多少改變。
地圖上的一些地名,比如“勝利場"(das Winnefeld),“白骨巷"( dieKnochenbahn),和“殺戮谷"( der Mordkessel),還能讓我們依稀看到當年血戰的影子。
在條頓堡森林深處,矗立著一座高達53米、手舉利劍的青銅雕像,耗時37年,直到1875年才竣工。
雕像就是海爾曼(Hermann), 拉丁文名為Arminius,也被叫做阿米尼烏斯,這是他在羅馬的名字,海爾曼被譽為日耳曼民族的解放者。
這座雕像至今仍然完好,供無數後人憑弔,因為在這裡曾發生了一場改變歷史的戰爭。
海爾曼於公元前18年生於日耳曼尼亞,其父為日耳曼切魯西部落首領,海爾曼和他的弟弟大約10歲時被帶到羅馬做人質並接受羅馬教育,海爾曼長大後成為羅馬輔助騎兵隊的隊長。
海爾曼雖然也佩服羅馬的強大,但內心依舊是屬於日耳曼的。
日耳曼尼亞位於羅馬帝國的北方邊境之外,是日耳曼人的聚集地。日耳曼民族是以遊牧、捕獵為生的民族,性情暴烈如火。
在公元前12年到公元前6年,羅馬人橫渡萊茵河,征服了萊茵河到易北河的廣大地區,在此處建立了羅馬帝國的日耳曼尼亞行省。
海爾曼既是日爾曼切魯西部落的首領,精通拉丁語,又獲得了羅馬公民權,加入過羅馬騎士團,曾經加入羅馬軍隊在巴爾幹半島戰,他對羅馬軍事的優缺點一清二楚。
海爾曼想象著有一天可以把羅馬人趕出自己的國家,臥薪嚐膽,也正是他,團結了日耳曼各部落,為日後聯手消滅瓦盧斯手中的三個羅馬軍團埋下了伏筆。
02 屋大維的決定
公元9年的一天,70歲的羅馬屋大維有點厭倦地將御案上堆積如山的羊皮紙公文推到一旁。
那個曾經跟隨凱撒南征北戰,在阿克圖海戰中指揮若定,一舉擊潰政敵安東尼的翩翩少年,如今已入暮年。
此時,距離他被元老院授予奧古斯都,成為羅馬帝國的第一任皇帝,已經有三十八年了。
他統治著當時西方世界最強大的國家,羅馬帝國,在這位偉大獨裁者的統治下,羅馬迎來了新的輝煌。
西盡滄海,盡收高盧;東至小亞,猶太、本都臣服;南控北非、埃及屈膝;北窺萊茵,日耳曼、達西亞諸部授首。
恰逢潘諾尼亞省的發生暴亂,屋大維讓他的養子,羅馬名將提貝留從日爾曼尼亞調去鎮壓,這樣日爾曼尼亞總督的位置就出現了空缺。
屋大維覺得提貝留在日爾曼尼亞過於嚴苛,文武之道,一張一弛。此時他想起了他的內侄瓦盧斯(Varus)。
也許這樣一個人,能夠給日爾曼尼亞的蠻荒之地帶去一些羅馬文化,能夠在當地引入羅馬的法律和稅收系統。
然而,正是屋大維親自選擇的瓦盧斯給羅馬帝國帶來了致命一擊。
新任的總督瓦盧斯是羅馬上層人物的典型代表,博聞強識,喜歡辯論哲學問題和處理法律糾紛,性格狂妄自大。
但更有著羅馬貴族驕奢淫逸的通病,上任之後,軍營裡便武備廢弛,大擺筵席,舞女成群,整天鶯聲燕語,靡靡不堪。
雖然羅馬人以武力征服了日耳曼,但桀驁不馴的日耳曼人並不想真正成為外族人腳下的順民,他們時時刻刻都在尋求機會脫離羅馬帝國的統治,重獲獨立與自由。
於是,年輕的海爾曼乘機四處合縱連橫,逐漸統一了各個部落的共識。
當時,羅馬駐紮在日耳曼尼亞的2萬多士兵都是訓練有素,久經沙場的老兵,而日耳曼人卻比較分散,要想打贏,只能智取,不能強攻。
海爾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得瓦盧斯的信任。於是海爾曼和其他部落首領經常前來拜見瓦盧斯,投其所好,請瓦盧斯仲裁各部落的糾紛。
瓦盧斯果然中計,興致勃勃地按照羅馬法的慣例決斷,炫耀他的學識和口才,並逐漸對海爾曼產生信任。
時機慢慢成熟了。
在公元9年春天,瓦盧斯率領他麾下五個軍團中最精銳的三個:第17、18、19軍團,從他設在利珀河口的卡斯特拉·費特拉大營出發,越過萊茵河向東進軍。
這是日耳曼尼亞行省總督的例常行動,作為輔助部隊,海爾曼也帶領切盧斯克族戰士們隨行。
此時,海爾曼已經成為他手下的紅人了,常常在中軍大帳中出出進進,利用自己精通拉丁語的優勢,向軍官們彙報和解釋當地情況。
他們在5月份抵達維斯河畔的夏季營地,沿途沒有遭到任何有力的抵抗。
可能是因為天氣炎熱的緣故,瓦盧斯不再繼續東進,觀兵易北河,而留在這裡避暑。8月氣溫轉涼後,他率領大軍拔營起寨,打算返回利珀河口過冬。
9月初,瓦盧斯軍順利地抵達了條頓堡丘陵地帶,位於今德國下薩克森州和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交界處,是哈爾茨山西北方向的一條支脈。
在北部,有一片長約6公里、寬約4.5公里的區域,被稱作“卡爾克里澤-尼維德低地”。
低地南邊是海拔100米的卡爾克里澤冰山,在古代這裡樹木繁茂。冰山北麓是一片狹長的沙土地帶,最窄的地方只能容4個人並排通過。而在低地北邊,就是人馬無法通行的泥炭沼。
而橫亙在這裡的條頓森林就是海爾曼為羅馬大軍準備的埋骨之地。
03 條頓堡森林之戰
當瓦盧斯正要走直線穿越這片丘陵,沿來時的道路向西南方挺進時,突然從右翼奔來一名海爾曼手下的傳令兵,報告說本部受到敵軍的猛烈襲擊,情況萬分危急,請派兵增援!
瓦盧斯對海爾曼非常信任,命令全軍出發。
這三支軍團,大約三萬人,在森林中形成了大約有十五到二十千米的長隊。
三個重騎兵大隊,每隊300人,六個輕步兵大隊,每隊500人,然後是軍號手和弓箭手,再往後,是三個重步兵軍團,每個軍團6000人。
在兵團兩翼掩護的是一些日耳曼、色雷斯和非洲的輕騎兵,共約3000人。殿後的則是隨軍家屬、後勤人員、醫生、廚師、奴隸等。
全軍總人數超過三萬,戰鬥人員數目約有兩萬五千人,大約是羅馬帝國總兵力的十分之一。
沿著條頓堡丘陵北麓林間大道前進沒多久,左側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石灰岩山包,而右面則出現了一片廣闊的沼澤,它們之間相距只有幾百米。
而此刻,正是公元9年9月9日,條頓堡森林上空暴風驟雨。
一般雷雨總不會持續時間太久,但這次卻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進入條頓森林的羅馬士兵苦不堪言,頭上是樹枝,腳下是淤泥,行軍隊形越來越混亂。
幾個小時過去了,敵人沒有能夠找到,海爾曼的部隊也不知道去哪裡了,而羅馬將士們卻全都被淋成了落湯雞。
日耳曼軍隊沒有鎧甲,盾牌小而輕,在戰鬥中不習慣陣形,喜歡各自為戰,行動迅速。要是在平坦的平原上,羅馬的重裝步兵方陣就是日耳曼人的噩夢。
所以,對於日耳曼軍隊來說,只能在地形狹窄的密林中伏擊他們。
海爾曼在羅馬軍隊行進方向的左側卡爾克里澤的高地上埋伏著,待羅馬士兵進入伏擊圈內,日耳曼人便拿著輕劍、矛、戰斧衝殺了出來。
巨大的羅馬盾牌很容易被灌木卡住,長矛和弓箭在近距離格鬥中派不上用場,沉重的鎧甲更使他們成了日耳曼標槍的活靶子。
瓦盧斯意識到情況不對,這不是一般的伏擊,而是一場有組織的的埋伏。
不幸的是,直到日耳曼人殺到眼皮底下,羅馬士兵們才發現敵人的存在,此時再拿起武器列陣,已經太晚了。
從雨霧中衝出的無數日耳曼人像螞蟻攻擊長蛇那樣,把首尾相距達5000米的羅馬大軍迅速分割成上百段,然後再慢慢地一口一口吃掉。
此時此刻,什麼謀略、戰術全無用處,白刃戰憑藉的就是力量和信心。
羅馬人顯然不及日耳曼人,那些百戰餘生的羅馬老兵紛紛倒下,許多羅馬將士慌不擇路,掉進沼澤泥潭。
雙方血戰兩天一夜之後,55歲的瓦盧斯總督看到大勢已去,怕是無顏面對屋大維,於是自殺身亡。
戰爭中羅馬人挖的防禦工事和塹壕,到今天還依稀可見。
最終羅馬將士全軍覆沒,僅有寥寥數人得以僥倖從包圍圈中逃脫。
這是自公元前216年的坎尼會戰以來,羅馬軍團從未有過被殲滅的記錄。
同時,這也結束了自公元前53年的卡拉伊會戰以來羅馬不可戰勝的神話。
此戰役後續及深遠影響,歷史學家詼諧地說:“老天爺在公元9年9月9日的這一場大雨,徹底改變了人類歷史的進程。”
如果沒有他指揮的這場條頓堡森林戰役,歐洲乃至世界的歷史必將被完全改寫:羅馬帝國也許會統一整個歐洲。——馬丁·路德
條頓堡森林戰役是屋大維皇帝一生中最慘痛的失敗,在得知這不幸的消息後,他一連幾個月不理髮,不刮鬍須,不洗臉,整天一副如喪考妣的尊容。
像個丟失了心愛玩具的孩子那樣,他反反覆覆地對著空中喃喃自語:“瓦盧斯,瓦盧斯,你把我的軍團還給我!”Quintili Vare, legiones redde!"
注:Quintili Vare, legiones redde!」,出自蘇埃託尼烏斯(Suetonius)的《羅馬十二帝王傳》(De vita Caesarum)奧古斯都傳(Divus Augustus)第23節。
條頓森林戰役是西方歷史學家最愛討論的戰役之一,是以弱勝強的一個絕佳戰例,因為此戰使得強大的古羅馬停止了大規模的擴張,西方文明的版圖大致形成。
從此古羅馬帝國與日爾曼人劃河而治。羅馬帝國的領土擴張到此為止,以後的四百年都是在努力守成而已。
此後羅馬軍隊為了復仇幾次渡過萊茵河,入侵日爾曼尼亞,和海爾曼的聯軍互有勝負。
雖然在公元17年大敗日耳曼人,甚至俘虜了海爾曼的妻子和兒女,但始終未能重新徵服這個桀驁不馴的民族。
條頓堡森林之戰後的第五年,屋大維帶著無盡的悔恨離開了人世,享年76歲。
七年後,公元21年,海爾曼被刺殺身亡,終年39歲。發起條頓堡森林之戰時,海爾曼年僅27歲。
閱讀更多 鄉土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