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家族》——謝家由“儒”入“玄”

今天要給你講的這本書叫《華麗家族》,顧名思義,講的是一個家族的故事。哪個家族呢?副標題說得很明白:“六朝陳郡謝氏家傳”。所謂“六朝”,就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在長江以南建國的六個政權,分別是三國的吳國、東晉,以及南朝的宋、齊、梁、陳四個朝代。所謂“陳郡”,是一個地名,位於今天的河南省周口市附近,“陳郡謝氏”就是當地一戶姓謝的大家族。東晉時指揮軍隊贏得淝水之戰勝利的宰相謝安,以及他的侄子謝玄,還有著名的大詩人謝靈運,都是這個家族的成員。

這本書的作者名叫蕭華榮,是華東師範大學的教授。作者把謝氏家族稱為“華麗家族”,有兩層意思。一來謝氏家族是一個政治貴族,出了不少高級官員。二來謝氏家族還是一個精神貴族,他們崇尚老莊玄學,嚮往山水田園,風花雪月。這本書致力於展現他們作為精神貴族的這一面。就拿謝安來說吧,他有一個外號叫“風流宰相”,就是說他不拘小節,嚮往自由和灑脫。謝安愛好音樂,即使是在國喪期間,他也公然違反禮法,在家裡聽歌妓奏樂。後來,大詩人謝靈運又開創了著名的“山水詩派”,就是將山水風景作為詩歌的題材,中國詩歌的面貌由此煥然一新。唐代一些著名的山水詩,比如王維的“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孟浩然的“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都深受謝靈運的影響。

你看,謝氏家族可以說是魏晉名士的典型代表,崇尚玄學,充滿文藝氣息。不過,謝家歷史上的第一位名人謝衡,平時卻一本正經,恪守儒家禮法。從謝衡的兒子謝鯤開始,謝氏家族逐漸變成了後來那副樣子。這是為什麼呢?其實,謝氏家族可以說是魏晉南北朝時期文化變遷的縮影。在這一時期,中國文化取得了一個突破,這被稱為“哲學的突破”,具體是指思想上突破了儒家的教條,開始探討宇宙的本源、人生的意義,於是有了玄學的興起。

謝氏家族在這個過程中可以說是大放異彩。謝鯤開啟了謝家崇尚玄學的門風,謝安又昇華了玄學的境界,甚至憑藉玄學建功立業。謝靈運則將“哲學的突破”引入文學領域,開創了山水詩派。今天我就通過謝氏家族的歷史,從以下三個方面,來帶你回顧這場哲學的突破:第一,謝氏家族是怎樣從一個儒學世家,轉變為玄學信徒的?第二,“風流宰相”謝安怎樣推動了玄學的昇華?第三,謝靈運又是如何將玄學引入文學領域,開創了山水詩派?

第一部分

我們先來看第一個方面。剛才提到的幾位謝氏家族中的名人,一個比一個風流倜儻,狂放不羈。但謝氏家族中有據可考的第一個重要人物,居然是一位嚴守儒家教條的傳統士大夫。這位謝氏先祖名叫謝衡。和那些在東漢時期就已經“四世三公”的世家大族相比,謝氏家族的發跡並不算早。他出生以後不過十幾年,西晉就建立了。謝衡在晉朝被稱為“碩儒”,就是知識豐富的儒家學者。有意思的是,他的兒子謝鯤卻是一位熱衷玄學,放蕩不羈的人。僅僅過了一代人,就會產生這麼大的文化差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我們從謝衡說起。謝衡在歷史中的第一次亮相,是因為西晉朝堂上的一次爭論。爭論的主題是:晉朝的史書應該從哪一年開始寫?主要觀點分為三派。一派主張從司馬懿當上太傅,與大將軍曹爽共同執政那一年寫起,這是司馬家族進入權力中心的開端。另一派主張從司馬懿發動政變,剷除曹爽勢力那一年寫起,這是司馬氏獨攬大權的開端。第三派認為應該從司馬炎正式登基這一年開始寫,認為這樣才算名正言順。謝衡當時主張的也是這一派觀點。在他看來,司馬炎登基以前,司馬家族就算勢力再大,名分上也還是臣子,所以只能把司馬炎登基作為晉朝歷史的開端。由此可以看出,謝衡恪守儒家的道德規範。他的官職也證明了這一點,謝衡後來做到了國子祭酒,就是國家最高學府的校長。可以想見,謝衡這個人精通儒學,熟悉禮儀,為人嚴謹,循規蹈矩。

但歷史往往出人意料。謝衡的兒子謝鯤卻自由灑脫,放蕩不羈。謝鯤的鄰居是一位美貌的姑娘,經常在窗邊織布。謝鯤有一次就在窗口挑逗她,那個姑娘就用織布的梭子砸他,當場砸掉他兩顆門牙。很多人都拿這事笑話謝鯤,謝鯤卻不當一回事。為什麼謝衡和謝鯤父子的習性會有這麼大的差別呢?這不是個人的問題,而是那個時代的縮影。

司馬炎篡奪曹魏政權以後,認為曹魏的滅亡是由於曹家的根基太弱,所以吸取教訓,大封同姓子弟為諸侯王。他以為這些同姓王都是司馬家的人,一定能同舟共濟,長治久安。沒想到面對權力的誘惑,親情紐帶脆弱得不值一提。司馬炎去世以後,晉惠帝司馬衷即位。司馬衷是個白痴,他的皇后賈南風卻充滿了權力慾。為了獨攬大權,賈南風先是勾結諸侯王,殺死了輔政大臣楊駿,接著殺死了太后,甚至還殺掉了唯一的太子,因為太子並非她所生。這時皇位失去了法定繼承人,於是各地諸侯王先後起兵,爭奪最高權力,這就是著名的“八王之亂”。

八王之亂徹底改變了當時的政治生態。司馬家族本是一個儒學世家,司馬炎為了穩定秩序,一向重視儒家禮法。在西晉建立後的十幾年中,儒學頗有起色。但在八王之亂中,司馬家族的諸侯王們紛紛犯上作亂,骨肉相殘,儒學標榜的忠孝節義、禮義廉恥統統被扔在一邊。社會的精神信仰就此崩潰,士大夫的風氣也因此轉變,開始遠離儒學,蔑視禮教,崇尚玄學,任性放縱。你可能會問,遠離儒學,為什麼就會崇尚玄學呢?儒學和玄學之間又是什麼關係呢?

儒學和玄學的區別,就在於儒學關注的是現實的社會問題,而玄學卻更加關注純粹的哲學討論。魏晉名士們經常在一起討論高深的哲學問題,比如宇宙的本源是“有”還是“無”,運動和靜止哪個才是永恆。類似這樣的討論被稱為“清談”。更重要的是,玄學還提出了一組矛盾的命題,這組命題在中國文化中非常有名,叫作“名教”和“自然”。“名教”就是儒家的禮法,“自然”就是人們與生俱來的慾望。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曾經說過,儒家禮法壓抑人們的慾望,而慾望本就符合自然之理。所以放縱慾望,解放個性,這是天經地義的。基於這種思想,信奉玄學的魏晉名士們經常做出違反禮法的舉動。比如名士阮籍很敬重他的嫂子,有一天嫂子要回孃家探親,他就主動前去與嫂子話別。這在當時是不合叔嫂之禮的,受到人們的嘲笑。阮籍卻毫不在意,還說了一句名言:“禮法難道是為我輩而設的嗎?”請注意,這句話在小說《射鵰英雄傳》中,成了“東邪”黃藥師的口頭禪。金庸在塑造黃藥師這個人物的時候,就參考了魏晉名士的形象。

所以,士大夫遠離了儒學的禮法,自然就會嚮往玄學所推崇的“自然”。當時很多士大夫經常聚在一起,披頭散髮,一絲不掛,開懷痛飲。謝鯤就是在這種風氣中度過了他的青少年時代,很自然地成了玄學的信徒。玄學的誕生背後,有著深刻的歷史和現實原因。就歷史而言,儒學到了魏晉時期,已經非常僵化和保守,士人階層開始尋求思想上的出路。就現實而言,魏晉時期的政治形勢非常險惡,先是司馬家族與曹氏親貴爭奪權力,後有八王之亂中的骨肉相殘,士人階層就主動追求放蕩不羈的生活,避免捲入政治漩渦,同時,也是對於司馬家族的虛偽行徑進行無聲的反抗,謝鯤就是其中的一員。所以,從謝衡到謝鯤,謝氏門風的轉變,是時代風氣的一個縮影。

八王之亂使整個北方陷入戰火,在混亂的局勢下,很多士大夫選擇渡江南下,躲避戰亂,謝鯤也是其中的一員。於是,謝家在江南開始了新的歷史。謝鯤開創的門風由他的子侄輩們繼承了下去,其中最為出類拔萃的就是謝安。謝安也是玄學的信徒,但他的形象卻和其他的清談名士不太一樣。有四個字叫“清談誤國”,就是說名士們只顧清談,不問國事,害得西晉亡了國。謝安非但沒有誤國,還作為總指揮,贏得了淝水之戰的勝利,保住了東晉的江山。那麼,謝安為什麼能夠成為清談名士中少見的例外呢?這是因為謝安提高了玄學的境界,將玄學昇華為內心的修為和領導的藝術。下面我就給你講講,謝安是怎樣推動玄學的昇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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