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千古奸臣,他差點害死蘇東坡,但他這首詞卻讓無數人著迷


他是千古奸臣,他差點害死蘇東坡,但他這首詞卻讓無數人著迷


虞美人·寄公度 舒亶 芙蓉落盡天涵水,日暮滄波起。背飛雙燕貼雲寒,獨向小樓東畔、倚闌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故人早晚上高臺,贈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這首小詞的作者,正是那位羅織了“烏臺詩案”而害得蘇東坡悽苦半生的大名鼎鼎的“奸臣”舒亶舒信道。今天且讓我們來看看,這位“大奸臣”的詞是否也如同其名聲一般腐臭不堪,令人疾首蹙額。

元豐六年(1083年),舒亶因與尚書省意見相左被逐出京城,在家賦閒十年之久後才得以復起。這首詞是舒亶重新出仕後,感慨物是人非所作,並寄於友人。

“芙蓉落盡天涵水,日暮滄波起。”開頭兩句寫日暮登臺所見,境界宏大,隱有吞吐天地之豪氣,寥寥幾字便勾勒出一幅煙波浩渺的畫卷。“芙蓉落盡”點明時節,暗示草木搖落、衰敗孤寂之意。“天涵水”則是登高眺望所見之景,暮色將至,水面上騰起濃濃的霧氣,遠遠望去,水天一色,蒼茫一片。“滄波起”點出寒意,冬季傍晚時分,波濤湧動,帶來陣陣寒氣。此兩句重在寫天地之廣,暗含人世滄桑的慨嘆。

他是千古奸臣,他差點害死蘇東坡,但他這首詞卻讓無數人著迷

接著,詞人將視角由平遠而移向高遠。“背飛雙燕貼雲寒”,正當獨立蒼茫、黯然凝望之際,卻又見一對燕子,相背向雲邊飛去。 “背飛雙燕”尤言“勞燕分飛”。《玉臺新詠》卷九《東飛伯勞歌》雲: “東飛伯勞西飛燕,黃姑(牽牛)織女時相見。”後即用來稱朋友離別。“貼雲寒”狀飛行之高;高處生寒,由聯想而得。一個“寒”字,又從視覺昇華為一種心理,暗示著離別的悲涼況味。“獨向小樓東畔、倚闌看”是補敘之筆,“獨”字輕輕點出,既寫倚欄眺景者為獨自一人,又透露出觸景而生的孤獨惆悵之感。

下片“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兩句是說光陰荏苒,轉眼又是歲暮,雪滿京城,寂寥寡歡,唯有借酒遣日而已。渲染出了一派冷寂的氣氛:雪夜把盞,卻少對酌之人,歲暮懷人的孤悽心境可想而知。

“故人早晚上高臺,贈我江南春色一枝梅。”故人即指詞人好友公度,“早晚”為隨時、每日之意。這兩句從對方著筆,心有同感,友情的思念彼此相似,我之思彼,亦如彼海內存知己之思我,想象老朋友也天天登高望遠,思念著我;即使道遠雪阻,他也一定會給我寄贈一枝江南報春的早梅。南朝時的陸凱曾折梅題詩,不遠千里寄於摯友范曄以表相思,傳為千古佳話。這裡運用此典,這一枝明豔清香的“江南春色”,定會給“雪滿長安”的友人帶來親切的問候和友情的溫暖。雖是用典,卻又切合詞人當年與友人置酒相別的一段往事。

若非知曉此詞為舒亶所作,恐怕有不少人會把它當作是稼軒手筆。此“張冠李戴”倒也無可厚非,小詞全篇都洋溢著豪邁的樂觀主義的革命精神,雖身處逆境、物是人非,可是心中所珍視者,卻從未改變。就像劉夢得“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像鄭板橋“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更像辛稼軒“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還真別說,舒亶的十年賦閒倒與辛稼軒在帶湖的十年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出人意料,一個在史書中身敗名裂的“千古罪人”竟能作出此等壯闊雄渾,而又流淌著純淨清氣的文章詩詞。可揭開了這歷史這位絕世美人的面紗後,一切,卻又顯得那麼理所當然。

他是千古奸臣,他差點害死蘇東坡,但他這首詞卻讓無數人著迷

舒亶,慈溪人。慈溪,即今日浙江餘姚,魚米之鄉,人傑地靈,一方水土孕育了無數的英雄豪傑、才子佳人。及冠後,舒亶前往附近的明州,求學於“慶曆五先生”之一的樓鬱。

彼時代官家牧守明州的,正是後來的變法領袖王安石。王安石在明州鼓勵教育,興建州學,明州由是文運大振,學風漸濃,產生了並稱為“慶曆五先生”的五位德高望重的飽學之士。青年時代的舒亶,沐浴著王安石的恩澤,仰望著王安石的容顏,心中漸漸將王安石視為偶像,這也為他今後參與變法埋下了伏筆。

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舒亶考中進士,僅24歲的他在禮部考試中獲第一名。寇萊公,尚未及冠即中進士;蘇東坡,年僅二十便中榜眼,在那個中舉比例千里無一的文人的時代,舒亶也可以稱得上“少年得意”這四字了。

此後,朝廷授臨海尉,他卻因少年意氣,一怒之下擅殺不孝部下而辭官回鄉。復起後,調任審官院主簿。不久,他接受了一個任務,即出使西夏,劃分宋夏疆界。西夏問題一直是大宋的一個沉痾宿疾,數百年來遊牧民族不斷侵擾進犯疆界,搞得西北民不聊生。那時的大宋剛剛與西夏結束了一場戰爭,雙方劍拔弩張、殺氣騰騰。但舒亶卻謝絕了護衛,單騎匹馬進入龍潭虎穴,向對方宣示朝廷旨意。西夏將領將鋼刀架在他頸上予以威脅,但他卻神色自若,慷慨陳詞。這些壯舉感動了尚勇崇武的西夏君臣,使之接受宋朝劃定疆界的意見,舒亶倚仗著他一腔為國的赤膽忠心,圓滿完成了任務。

此時,昔日偶像王安石進入中樞,出任參知政事,緊鑼密鼓地展開了大名鼎鼎的“熙豐變法”。舒亶當然也參與了這一歷史性改革,併成為王荊公的左膀右臂。

王安石很是喜歡這個忠直耿介的晚輩後生,覺得他很像自己,有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一往無前。商君變法成功,卻慘遭舊貴族五馬分屍;譚公嗣同,變法失敗,亦殞命於菜市口。變法就意味著否定過去,意味要與朝中大多數的勳貴公卿為敵,無論新政結果如何,他們這些新黨都註定不會有好下場。王安石知道,他走的是一條不歸路,而能陪他一起走這段路的人,必須是和他一樣的“倔驢”,撞了南牆也不肯回頭。

他是千古奸臣,他差點害死蘇東坡,但他這首詞卻讓無數人著迷

變法開始後,舒亶進入御史臺工作。他天生就一塊做御史的好料。先秦時期,天子、諸侯、大夫、邑宰皆置“史”,負責記錄言行、糾察百官,國君之史即為“御史”。這些御史們,整天窩在滿是柏樹烏鴉的御史臺裡,眼高於頂,滿臉菜葉子般的青黃之氣,心中總是想著明天彈劾誰,同行之間也無話可說。他們被文武百官視為瘟神災星,碰到之後心立馬提到了嗓子眼兒裡,生怕有什麼刺兒被他們挑出來大做文章,百口莫辯。

毫無疑問,偏執而又忠勇的舒亶在御史臺裡做得風生水起,甚至做到了御史中丞的高位。而此時,舒亶做出了最為後人所詬病的一件事:烏臺詩案。

當時的蘇軾已經接過了恩師歐陽修文壇盟主的位置,隱隱成為天下文宗,在廣大士子心中的地位也舉輕若重。而蘇軾又偏偏不與王安石合作,反而到處阻撓貶低新法。蘇軾嘛,典型的大嘴巴,口舌又毒,不給人留情面,便是寬厚如王荊公也被他弄得心煩氣躁。

當時出版的《元豐續添蘇子瞻學士錢塘集》,給御史臺的新黨提供了收集材料的機會。監察御史臺裡行舒亶經過四月潛心鑽研,找了幾首蘇軾的詩,就上奏彈劾說他“包藏禍心,怨望其上,訕瀆謾罵,而無復人臣之節……觸物即事,應口所言,無一不以譏謗為主。”

馬上,國子博士李宜之、御史中丞李定前腳後腳殺到,他們歷數蘇軾的罪行,聲稱必須因其無禮於朝廷而斬首。

最終,蘇軾被逮捕下獄,險些喪命。這便是由舒亶參與策劃的“烏臺詩案”。

雖然舒亶的初衷只是為變法掃除障礙,可是卻害慘了蘇東坡。自此之後,蘇東坡,兜兜轉轉,流浪於南北各地。

蘇軾,是個秉性難改的樂天派,是個悲天憫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名傳千古的散文家,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詩人,是仙人。喜愛蘇軾成為了中國曆代文人的一個標誌性特徵。而舒亶,這個用文字獄將蘇軾置於萬劫不復的宵小之徒,自然背上了千古的罵名。

可一件事真的能代表人的一生嗎?

他是千古奸臣,他差點害死蘇東坡,但他這首詞卻讓無數人著迷

舒亶正應了那句話: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當年一怒之下擅殺部下是少年意氣;單槍匹馬闖入敵營也是少年意氣,用詩文陷害蘇軾更是少年意氣,最後,他的仕途也倒在了少年意氣上。

元豐年間,新黨雖仍佔上風,但神宗已對改革和改革派產生懷疑,進而對新黨由支持轉向利用。也正在這一時期,舒亶擔任御史中丞,從而走上了政治鬥爭的風口浪尖。此時,新黨與溫和派之間,新黨內部,已多分裂。元豐四年,舒亶被人利用,捲入了攻擊王珪的政治陰謀。他終於把朝臣得罪了個遍,在百官一致的彈劾下,神宗以微罪將其罷官,閒置十年之久。這才有了那個“獨向小樓東畔、倚闌看”的遷客騷人。

那個閒倚闌干的孤家寡人,也一定不止一次地夢到國家富強、民風物阜,夢想著有朝一日在王荊公的帶領下,他全身披掛,為國出征,談笑間連下遼城,奪回燕雲十六州,撫平大宋王朝永遠的創痛。

我雖然很喜歡東坡,可這並不妨礙我喜歡舒亶。如果可以的話,我願做詞中那個“早晚上高臺”的故人,在遙遠的朔方,折下一枝白玉般的梅花,不遠千里將這明媚春色贈送給他。

我想,那個“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東坡先生雖可能對此碎碎念過,但心中也一定對他恨不起來吧。畢竟,他們同為當歌則歌、當笑則笑、當哭則哭的赤子,同懷著一顆胸懷天下、廣濟四海的心。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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