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小姐，这个房间最适合你，南北通透，位置幽静，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等待手术。”
“安心”疗养院的护工陈洋推开202房间，房间干净整洁，家私配置齐全。一个带着口罩的中年女人低头在屋里打扫卫生。
“肖姐，你可以出去了。”
林淼与肖姐四目相对，从她的眼神里，林淼看到了慌乱。她从林淼身边经过时，林淼闻到一股橘子味的洗发水味。
林淼慢慢走到窗户前，远处青山层叠尽收眼底。但在房子周围，是大片大片的断墙残瓦。
“安心”疗养院是一幢旧式三层楼高的小洋房，灰墙红砖上写着大大的“拆”字。春寒陡峭，爬山虎的几簇嫩芽从半壁枯藤上冒出来，随风摆动。
“疗养院要拆了么？”
“是的，林小姐你是我们拆迁前最后收的病人。谢谢你选择我们疗养院，但有一条规定希望你能遵守”陈洋挑眉，“在疗养院里对任何事都不要抱有好奇心。”
“我只关心能不能确保手术成功？”
“只要林小姐按照我们的方法调养身体，手术只能成功。”
陈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听说心源就在院内，我、我能见见他人么？”
林淼患有严重的心脏病，这一年来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心脏已经快无法负荷她的日常行动。
“林小姐，你忘了我说的么，不要好奇。”
林淼不再说话，她的血型是Rh阴性血，俗称“熊猫血”。为了继续活下去，王建伟替她找遍所有的医院，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心脏。
器官捐献者本来就少，更何况是一颗供给“熊猫血”的心脏。
“现在请把手机交给我。”
陈洋用手扶了扶眼眶上并不存在的眼镜。
“交手机？”
“林小姐。你也知道我们属于私下交易，为了保护疗养院的利益和安全，我们需要对你的手机进行加密处理，等处理完后就会把手机退还给你。”
林淼即便知道这种行为侵犯个人隐私，但为了顺利实施手术，她只能放手一搏。
心脏毫无预兆的一阵绞痛。
林淼脸色苍白，虚汗直流，她赶紧扶住墙，稳住快要倒下的身体。
砰通···砰通···
指间之下，墙壁似有频率地跳动。
“墙是活的！”
林淼触电般地缩回手掌。
“林小姐，你大概是太累了，墙怎么可能是活的呢？”
陈洋笑着将左手掌覆在墙上，右手再次推了推那副不存在的眼镜。
“林小姐，好好休息吧。”
陈洋走后，林淼小心翼翼地把手再次覆在墙上。
触手之下一片冰冷。
（二）
“喂，建伟。我已经成功见到李医生了。”
“乖，淼淼。你安心调理好身体，等我出差回来，就来看你。”
“建伟，你说这个换心手术能成功么？”
“放宽心，刘姨儿子的病就是在那治好的，等回来就来看你好么？记得要按时吃药！”
“疗养院又不是医院，这里的医生真的靠谱么？”
“淼淼，这本来不应该告诉你的，那所疗养院是‘地下’医疗机构，处理的疑难杂症比我们要见得多。”电话那头，王建伟郑重说道，“这还是我托关系才能把你弄进去的。”
“建伟，谢谢你，我相信你。”
一年前，林淼认识了现在的男友王建伟，也是在那一年她突然被查出患有心窦炎，一年下来，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林淼挂掉电话后，随手将桌上红色的药丸吞下，一股甜甜的腥味瞬间在口腔里横冲直撞。
据王建伟说，这种药就是疗养院研发出来的，能够保护心脉，为心脏手术做准备。
林淼起身准备倒水，杯子底下牵出一张纸条。
“这幢公寓是个吃人的怪物，快离开！”
林淼手中捏着纸条，漫无目的地在公寓后院的操场上散步。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林淼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能够自由进出屋子打扫卫生的肖姐嫌疑最大。
“林姐！”
住在林淼隔壁房间的陈志聪热情地向她打招呼。
一周下来，林淼发现安心疗养院除了她以外，只有三、四个病人，彼此之间并不熟络，来往也只是相互打个招呼。
陈志聪是个例外，他热情开朗，比林淼提前一周住院。
陈志聪18岁的那一年，被查出患有脑瘤。此前动过一次手术，但最近又开始复发，间歇性的出现癫痫。
为了让他活下去，陈志聪的父母带他看过中西医，也尝试过巫医苗药，但他的情况却在一天天恶化。
后来，陈志聪的父母在旁人的介绍下，听说“安心”疗养院有法子，怀着唯一的希望把他送了进来。
“林姐，等病好以后我要再次上场打篮球。你说，我的病能好么？”
“会好的。”
林淼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陈志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何尝不也是在这里等一个奇迹。
“林姐，你不觉得小慧怪怪的么？”陈志聪朝远处努努嘴，康小慧一个人落寞地坐在石阶上。
“和她说话也没个反应，陈护士还看的特别紧。听说她的妈妈就是疗养院里打扫卫生的肖姐。”
陈志聪口中的康小慧，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林淼也曾几次同康小慧打过招呼，但康小慧将林淼当做透明视而不见。
久而久之，林淼也放弃了和小姑娘的沟通。
“糟糕，差点忘记吃药。”陈志聪拍拍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粒红色的药丸，“今晚我就要动手术了，得按时吃药才行。”
“今晚又要为流浪汉设宴啊？”
顺着陈志聪指向的方向，疗养院的门口停下了一辆大巴车。
一群衣着褴褛的流浪汉正在护工的指引下走入疗养院旁的矮平房。
林淼听陈洋说过，“安心”疗养院设了一处关爱流浪汉的救助站。每隔七天，疗养院会置办免费的爱心宴席，邀请流浪汉们吃晚餐。
站在队伍最后的一名流浪汉瞎了一只眼睛，朝着康小慧所在的地方傻笑。
康小慧表情复杂地看了瞎眼流浪汉一眼，转身便走进了公寓里。
（三）
林淼安慰几句陈志聪后，感到有些乏累，正准备返回自己的房间。
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将林淼一路拉到公寓的角落。
“林小姐，你快跑！”
肖姐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话。
“肖姐，你什么意思?”
肖姐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
“这幢房子会吃人，你被他们盯上了，得赶紧跑！”
“你在说什么啊？”
“这个房子是活的，都是因为我，我女儿才会被它困住，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也不能让别人因她丧命！”
“我真听不懂你说什么。”
林淼转身要走，肖姐神情焦虑，用力地箍住林淼的胳膊。
“林小姐，我真没骗你，你快跑！”
“肖姐，别骚扰我们的病人。”
不知何时，陈洋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
肖姐默默地看了林淼一眼，在陈洋的注视下离开了。
“林小姐，肖姐有些神神叨叨的，你也别怪她。”
林淼摇摇头，转身走进了公寓。她吃过药后，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咚！
当夜，林淼被一声巨响惊醒。她揉揉困倦的双眼，转身准备继续睡觉。
咚！
天花板上，再一次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声音。
林淼烦躁地睁开眼，黑暗中，一只硕大的眼睛占据了整个天花板，如井盖般大小的瞳孔在空泛的眼白里转来转去。
林淼害怕地闭上眼睛，一阵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全身，她的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心跳也在急速加快。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林淼口中默念几遍心经后，眼睛试探性地眯开一条小缝，余光所及之处，泛着红光的瞳孔正死死地盯住她。
“啊！”
林淼惶恐地打开床边的开关，白色的灯光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
空白的天花板上一如平常，林淼摇摇头，试图驱逐刚才的噩梦。
咚！咚！咚！
林淼惊魂未定，重物坠地的声音越来越响，吵的她无法入眠。
月明星稀，春寒入夜。
林淼披着衣服站在楼道口，声音从302的房间里传出。她记得康小慧就是住在这个房间。
月色下，一道人影突然从林淼前方闪过，快速窜进了302的房间。
咚咚咚咚······
深夜，骤然响起的敲击声一遍又一遍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荡，一缕缕红光从302半掩的房门里一闪而过。
“你们能不能小声点！”
一想到白日被肖姐莫名其妙的骚扰，林淼有些生气地推开门。
屋内，黑漆漆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一股橘香味扑鼻而来，林淼还未来得及回过头，背后受力，被人撞到了墙上。
砰通···砰通···
墙体湿滑软绵，林淼的身体正快速没入墙内，恐惧咔在她的咽喉，让她深感窒息。
片刻过后，林淼再次出现在302的房间里，十数个跪在地上的护工齐刷刷地回过头，表情呆滞地看向她。
在她正前方的墙壁上凸出一张长满利齿的大嘴，一张一合地咀嚼食物，无数条似蔓藤的触手，从地上卷起一具赤条条的人体。
触手卷在他的脚踝，被悬空吊起的人体头颅着地，随着触手的起伏，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撞击声。
那颗头颅的一只眼睛是瞎的，像极了林淼白日看见的流浪汉。
红光一闪，一条猩红的舌头边将流浪汉卷入嘴里，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从左侧的墙壁伸出数十条细小的触手，将一个娇小的身体包裹在其中，只露出一张少女的脸。
林淼看清楚那张脸正是康小慧。触手随着康小慧的呼吸有节奏地跳动。
另一些触手紧紧地连着陈志聪的头颅，他表情痛苦，浑身不停地抽搐。
“啊！”
林淼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转身便跑，猝不及防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渐渐失去知觉。
（四）
“你醒了？”
林淼一睁眼便看到白色的天花板，陈洋坐在床边。
一想到昨晚骇人的画面，林淼警惕地缩成一团。
“你昨晚突发心脏病，还好被我们及时发现抢救过来了。”
“突发心脏病？”
“是的，你吃了致幻类的精神药物，引起突发心脏病。”
“致幻类的药物？”
陈洋将一粒红色药丸捏在手中。
“就是这颗药，和你平常吃的药物外表相似，但却不是原来的药丸，这种药对患有心脏病的人来说是致命的。”
“建伟他不会的，”林淼立即否定心中冒出的想法，“难道有人换了我的药。”
陈洋点点头：“是肖姐。”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洋无奈地叹气：“因为她女儿康小慧就是心脏的活载体。”
林淼想起那个表情冷漠的年轻女孩，不禁有些心疼。
“林小姐，你也别有负罪感，小慧也活不了多久了，她住院以来一直都是我们垫付的治疗费用。肖姐和我签了协议，为了抵偿，小慧死后身上的所有器官都归我们所有。”
“那肖姐为什么要害我？”
“我们会把你俩的心脏进行互换。小慧可能会提前死去，毕竟你的心脏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
林淼心中满是愧疚，因为她的原因，很有可能会导致一个女孩的生命提前结束，她的坚持开始动摇。
“肖姐人呢？”
“我们暂时把她关在其他的房间里，等手术结束后再把她放出来。”
陈洋走后，林淼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她给王建伟打了一个电话。
“淼淼，为了我们的将来，接受这个手术好么。”
得知林淼摇摆的情绪后，王建伟耐心相劝，为两人规划了未来生活。
“建伟，七天后我就要进行手术了，你能赶回来么？”
“淼淼，你手术的那天我一定在。”
挂掉电话后，林淼心情矛盾地站在302的门前。
302的房门虚掩，林淼推门进去，房内的摆设和她的房间一模一样。
康小慧安静地躺在床上。
林淼坐到康小慧的床边，康小慧脸色苍白，嘴唇有些乌紫。
林淼听人说过，嘴唇乌紫心脏可能有问题。
“小慧，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
康小慧的眉头微微一皱。
（五）
那天过后，林淼又碰见过几次康小慧，本就瘦小的她越发消瘦，连外出行动都需要护工搀扶。
林淼心中有愧，尽量避开她。但林淼总觉得，康小慧看向自己的眼神里藏了许多说不完的话。
与此同时，林淼再次看到陈志聪，这一次，他是作为疗养院的护工出现。
陈志聪脸色红润，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
“志聪，你感觉怎么样？”
“我完全康复了。”
“真的？”
在林淼的认知范围里，以目前的医学水平，根本无法完全根治脑癌。
“怎么？你不相信？”
“不不不，恭喜你，你又可以重新回到篮球场上了。”
林淼连忙转移话题。
“谢谢，但我从来都不打篮球。听说，明天你就要动手术了，恭喜你将要获得新生。”
陈志聪嘴角噙笑，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淼。随后便上了一辆大巴车，驶出了疗养院。
林淼认得，那辆大巴车每次回来都会接来一车的流浪汉。但她好像从未见过，大巴车把接来的流浪汉送回去过。
“快醒醒！”
深夜，林淼被人从床边摇醒。
“小慧？”
“你现在快逃，明天他们就要给你换心了，妈妈说得对，我不能害人。”
康小慧着急地催促林淼。
“到底怎么了？”
“她们要把你的心换到我身上，你快跑！他们都是伥鬼，你也会被她们变为伥鬼的。”
康小慧连拖带拽地拉着林淼往外走。
“小慧，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我想活下去。”
康小慧置若罔闻，只管拖着林淼向前走。
走出疗养院100米远后，康小慧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屏障，被困在原地。
“我是这幢房子的心脏，出不去的，你快跑！”康小慧眼神一暗，“为了不让妈妈也被他们变为伥鬼，我只能听话地活下去。”
康小慧用力抵住林淼的后背，着急地推着她往前走。
“小慧，你不要妈妈了么？”
陈洋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康小慧僵直在原地。
“林小姐，谢谢你及时提醒。”
陈洋掏出手机，关掉了与林淼的通话。
康小慧转向林淼，冷冷地看着她。
“你通知她的？”
“对不起。”
“妈妈，我已经听你的话做个好孩子了。”
康小慧说完，愤恨地甩开林淼的手，径直走回了公寓。
（六）
林淼想起康小慧最后看向她的眼神，躺在床上辗转不安，她点开网页，在电脑上输入“吃人屋”“伥鬼”等关键词。
几秒过后，一系列的词条全部搜索出来。
网页上多是一些都市怪谈类的故事，林淼点开当地的一个灵异论坛，一则网贴煞有介事地贴出了一些图文。
“我们本地就有一栋吃人的怪屋，据说那栋怪屋很多年以前是一所监狱，里面关了好多穷凶恶极的坏蛋。监狱有一天突然失了火，被关在里面的犯人被活活烧死，怨气冲天。”
“后来，监狱推倒后又重建了房子，至此之后怪事就发生了。有人说房子是活的，靠吞噬人类的血肉而活。吞噬掉的灵魂会沦为怪屋的伥鬼。”
“伥鬼无法走出怪屋，他们只能占据人类的躯壳，为怪屋寻找食物，周而复始。”
帖子下，贴了数张照片，每一栋房子都不一样，有平房也有小高层,图片下还有一段话。
“只要有心，怪屋就能一直存在。”
关掉论坛后，林淼心乱如麻。
（七）
进入手术室前，林淼再次看见了那辆载满流浪汉的巴士。一群流浪汉下了车后，满脸兴奋。
陈志聪在前方引导，指引他们走进救助站。
林淼再次想到了那个独眼流浪汉，她的身体不受控地颤抖。
究竟哪些是真？那些是假？
林淼摇摇头，她不能再被动摇，这次手术一定要成功，她要好好地活下去。
“淼淼，别紧张，我会陪在你身边。”
“恩，以后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呢。”
王建伟握住林淼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一剂冰凉的液体注入林淼的体内后，她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麻药渐渐起了作用。
腥味，浓浓的腥臭味。
不知何为，林淼能感觉到意识在逐渐苏醒，她发现自己被绑在冰凉的手术台上。康小慧躺在她左手边的另一个手术台上。
“康小慧的心脏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负荷，赶快给她施行换心手术。”
林淼的眼皮沉重，但意识非常清醒，她的内心不断冒出惊慌，她曾经听人说过，有人天生对麻药有抗性，会在手术中醒来。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位置正在被冰凉的利刃划开。
撕心裂肺的疼痛传遍了她的全身，却怎么也无法开口。
咚咚咚···
林淼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她看见如藤条般的触手正悬空拖着一具人体，响在耳边的是利齿咬碎骨头的咀嚼声。
那夜看到的画面犹在眼前。
林淼胸腔一空，鲜活跳动的心脏离开了她的躯体。
“真是一颗健康完美的心脏。”
李医生发出一声赞叹。
“还不是因为我养得好。”
王建伟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劈在林淼的心头。她努力地想要张嘴说话，却是费力徒劳。
“老王，为了找到合适的心脏真是辛苦你了。”
“那些药丸真管用，可以让健康的心脏暂时出现问题，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问题来。”
“你们这群老鬼，要不是我及时看住了那对母女，所有的计划差点就要被她们毁了。”陈洋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这次心脏的问题解决了，你们再去多找点食物，把它喂饱点，这样我们逗留在人世的时间也会更长一点。”
“我还想换个帅点的躯壳，你看老王把那些女孩迷得团团转。”
“你别想，还有好多兄弟在排队等肉身呢。”
“说什么废话，快进行缝合手术。”
林淼感觉到，在空荡荡的胸腔里，有一颗心在疲乏地跳动。（作品名：《我在疗养院换了一颗心 》,作者：柠檬要成精 。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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