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浮世之塵,澄明之心,痴傻之人卻最有大智慧

一個傻子,往往不愛不恨,因而只看到基本事實。這樣一來,容易受傷的心靈也因此處於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阿來《塵埃落定》

《塵埃落定》是藏族青年作家阿來的一部長篇小說,在榮獲了第五屆茅盾文學獎之後,引起過許多讀者以及評論家的討論和關注,更是掀起過一波“塵埃熱”,因為在這個如夢似幻的故事中,阿來為我們塑造了一個陌生、獨特而純淨神秘的藝術世界。

猶記得茅盾文學獎的頒獎詞中給《塵埃落定》予這樣評價:阿來的語言“輕巧而富有魅力”、“充滿靈動的詩意”,“顯示了作者出色的藝術才華”。

誠不我欺。

他輕靈詩意的文字似是有著一種魔力,既有一眼萬年之滄桑變幻,又有純粹輕盈的詩情畫意,讓我彷彿親眼看見了藏族麥其家族的那片谷地,彷彿魂穿而去,驚醒一段前塵往事中的舊夢時光,如畫卷、似幻象:

“一路都是落不定的塵埃。你是誰?你看,一柱光線穿過那些寂靜而幽暗的空間,便照見了許多細小的微塵飄浮,像茫茫宇宙中那些星球在運轉。”

一路都是塵埃,一切皆是塵埃,當塵埃落定之後,萬物歸於平靜。這是阿來寫給我們的事,也是他想要向我們展示的世界,更是他要表達的新與舊、興與衰交替往復的真理及領悟。

《塵埃落定》是一部極其具有鮮明民族特色的作品,於我們而言的神秘藏區,對於從小在那片土地長大的阿來來說是再熟悉不過,所以阿來筆下傾心描繪的這個世界,無比真實卻並不平淡,撲面而來的藏族文化意蘊,神秘的藏區末代土司制度,都是浪漫而獨特的存在,為這部以歷史寫人性的作品,輕輕蒙上一層魔幻的面紗,而其反諷的敘事基調中,又流露深刻的生活之哲思。

《塵埃落定》:浮世之塵,澄明之心,痴傻之人卻最有大智慧

神秘藏區的古老故事,權力遊戲的腥風血雨

《塵埃落定》的故事發生在遙遠的藏區,那時還實行著土司制度,土司制度是元、明、清王朝在少數民族地區設立的地方政權組織形式和制度,有著“世官、世土、世民”的特點,也就是說可以世襲的政治統治權,轄區土地的世襲所有權及對附著在土地上的農民的世襲統治權。

土司勞役地租、剝削農奴,他們甚至可以保留自己的軍隊,全權統治屬下百姓,可見之權力利之大,然而權力越大,鬥爭也就越多。

《塵埃落定》中的這位聲勢顯赫的藏族老麥其土司,在一次酒後和漢族太太生了一個傻瓜兒子,他就是土司的二少爺。

大少爺是一位孔武有力且勇敢聰慧的人,被理所當然的認定為土司的繼承人,而這位傻乎乎的二少爺,自然從來不被當成這場“權力的遊戲”的參與者,是一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殊不知,這位痴傻愚鈍的少爺卻有著超時代的預感和舉止。

後來,在黃特派員的指點下,麥其土司在自己的領地上遍種罌粟暴富之後,被其他土司心生妒忌,也意欲種植罌粟發家致富,眼看罌粟生意越來越好,傻少爺卻突然建議麥其家改種麥子,事實上果然如他預知的一樣,鴉片供過於求,無人問津,整個阿壩地區饑荒頻生,改種麥子的麥其成為了大批饑民投奔的希望,而麥其家族的領地和人口也達到了空前的規模,種植罌粟的其他土司家族卻漸漸走至絕境。

此時的傻少爺被當做了英雄一般的人物,他不僅娶了美貌的妻子,還開闢了康巴地區第一個邊貿集市,開倉賣糧,建立稅收體制,開辦錢莊,將集市辦的風生水起。

也正因如此,一向以痴傻形象示人的二少爺,成了大少爺的眼中釘,肉中刺,大少爺唯恐自己的土司“繼承人”地位受到威脅,對二少爺進行了一系列的打擊報復,與此同時,一場家庭內部關於權利的腥風血雨已經悄然拉開序幕。

《塵埃落定》:浮世之塵,澄明之心,痴傻之人卻最有大智慧

我是個傻子,面對這俗塵濁世,我更願意做一個傻子

“我最經常做的夢,是整個人都在往下掉。可明明是下墜,卻又非常像是在飛翔。如果一個人非得怕什麼才算是活著,我就怕從這個夢裡面醒過來。”

當大型場景式讀書節目《一本好書》中,飾演土司二少爺的喻恩泰緩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塵埃落定》中那個大智若愚的“傻子”二少爺的形象頓時活了起來。

阿來在《塵埃落定》之中塑造了一個又一個經典而頗具寓意的人物形象,最為深入人心的一個,便要數這傻子了。

麥其土司家的二少爺身上的這股傻勁兒,讓“真傻”與“假傻”之斷頗具爭議,且褒貶不一的。

在故事的剛一開始,阿來對於二少爺一雙眼睛的描寫便直擊人心,“什麼都看得見,不僅今天,明天也都全部看見了”,我們就像通過二少爺的這雙眼睛,將那土司家族的慾望與權力之爭看進眼中,將那自以為聰明的大少爺心中的暗流湧動看進眼中,將那康巴土司制度的潰然傾塌看進眼中。

他有一雙敏銳的眼,卻沒有一個靈動的口,二少爺有語言表達障礙,而且每天早上都要問兩個問題:“我是誰?我在哪?”

傻嗎?可能是傻得吧,卻又何嘗不是一種至情至性的澄明之心的?當土司們的官寨中無數的慾望、陰謀、爭奪、猜忌此起彼伏,能有一個清醒又清明的心是何等珍貴呢?

心底明白金錢和權力不過是過眼雲煙的“傻子”,才最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

《塵埃落定》:浮世之塵,澄明之心,痴傻之人卻最有大智慧

吳伯凡曾這樣評價傻少爺:“他不是不接地氣,他本身就是地氣,他不接那個天道,在某種程度上,他就是天道。”

他就是地氣,因為他淳樸自然,他的一年凌駕於古老的舊制之上,而更加單純明淨;他就是天道,因為他無意權力,他懂得慾望會如罌粟般蔓延,才能過以廣闊的胸襟來包容世事變幻。

“我當了一輩子傻子,臨了我才知道,我不是傻子,只是在土司制度結束時,以一個傻子的面孔來這世上走了一遭。是的,上天讓我看見,讓我聽見,讓我置身其中,又讓我超然物外,上天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讓我看起來像個傻子。”

視角之間的融合與轉變,是為更好地傳達作品之靈魂

《塵埃落定》的寫作手法非常獨特,其中一點就在於其視角的雜糅和變幻。

因其實康巴藏族的故事,兼具民族性和歷史性,所以對於其意境的傳遞很表達是一個很考驗寫作功底的事情,既要使故事中所要展現的權利、英雄、宗教、信用、仇殺、愛情等話題演繹出現代意義、符合大眾的語言和審美習慣,又要兼顧藏民族地域色彩,構建出一個更為深遠的故事框架。

所以,阿來在《塵埃落定》中嘗試了一種跨族別的寫作衝破了民族題材寫作的模式,將第三人稱的敘事視角與第一人稱的敘事視角交替變換運用,多視角之下,這個民族、歷史、文化相互融合的故事演繹地更加宏大又不失清麗。

楊義先生曾經說過:“敘事學的要點就是把握三把尺子:一把尺子是結構,一把尺子是時間,一把尺子是視角。”

《塵埃落定》的傻少爺以“我”之第一人稱視角,貫穿故事始終,從“我”開始,以“我”而終,無形之中形成一條主線,同時契合故事的主題。

“傻子”作為一個敘述者,是阿來對於這個故事的一種可以安排,因為他的“傻”中,承載了許多特別的寓意,譬如超乎常人的預知能力,和他超然物外的純淨之心。

但也正是這種“傻”會讓故事的延續產生限制,所以與此同時,阿來將全能的第三視角混合其中,與“我”形成互補,相輔相成,把“我”所不能表達的限制,得以娓娓道來,也讓這個題材相對陌生的故事讀起來更易理解。

這讓《塵埃落定》的語言描述也顯得更為明淨和流暢,阿來講起這個故事來更是有種氣定神閒之感,空靈而飄逸,宛如坐觀浮世塵埃緩緩而落,也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塵埃落定》。

《塵埃落定》:浮世之塵,澄明之心,痴傻之人卻最有大智慧

阿來說“只是寫出了它的一種狀態,或者說是我對它某一方面的理解”。他的這種理解是極為理性的,或許正是源自於他對於這段文化的熟知和了解,土司制度的衰敗就像一個時代的結束,也會將迎來更好地新生。

而二少爺之傻,其實更是他超脫於時代和家族限制的大智大慧,濁塵浮世之後的自在空靈。

就像他的“傻人傻語”:

“我突然明白,就是以一個傻子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界也不是完美無缺的。這個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是這樣,你不要它,它就好好地在那裡,保持著它的完整、它的純粹,一旦到了手中,你就會發現,自己沒有全部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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