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承德人,朽木不可雕

上世紀七十年代

承德縣委、縣政府的集體宿舍

是一個大院

院的四周都是房子,又破又舊

院裡的居民為它起了個好聽的名字

叫“吉卜賽"大院

大院裡曾住過這樣一個承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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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木不可雕

○顧亞嫚

1976年畢業後,我被分配到承德縣商業局,當時工商局歸屬於商業局,是商業局底下的一個科。後來工商和商業分家,我被分到了工商局。

那時候還是計劃經濟,商業還是很興旺繁榮的,尤其是買點緊俏物資,會有很多便利條件,所以我不願意去工商局。於是,哭唧唧的回到了承德市裡找爸爸訴苦。爸爸幫我分析了利弊,鼓勵我去新的單位工作,聽了父親的話。很不情願的到工商局報到上班了。

當時我住在縣委、縣政府的集體宿舍。那是一個大院,院的四周都是房子,又破又舊,院裡的居民為它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吉卜賽"大院。

宿舍裡住的人,大約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從農村選調上來的天津、北京知識的青年,另一部分是家住在農村的工作人員。兩部分人雖說並非老死不相往來,也不太有過多的聯繫。知青們把家在農村的工作人員叫“土八路”,自己則號稱“正規軍”。

大院裡就我一個承德市人。“正規軍”可能認為我是個知青吧,並不排擠我。“土八路”也許覺得不管怎樣,都是承德人,也不討厭我。於是我遊離在“土八路”和“正規軍”兩隻隊伍中,混吃混喝,遊刃有餘,和土八路、正規軍們混的水乳交融,玩的天翻地覆,把剛開始的不愉快丟到九霄雲外。

承德縣工商局當時只有二十幾個人,其中十一、二個工作在基層。縣局機關裡,除去一個局長兩個副局長就剩六、七個幹活的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工作量不小。

這個承德人,朽木不可雕

▲第二排左數第四為老局長張文震

我們的局長叫張文震,五十多歲,保定人,是個省裡下放的老幹部。據說,他原來是河北日報社的版面校對。寫一手蠶頭燕尾的好隸書,承德縣朝樑子村(毛澤東寫評語的)的碑文就是他書寫的。是個真正的老學究。工作之餘,經常戴著老花鏡,拿一支紅藍鉛筆,給人民日報、法制日報、承德日報等他能看到的所有報紙挑錯。他把他認為的錯字、白字、語法錯誤等等都畫上個紅圈,勾上紅線到報紙旁邊的留白處,寫上他自己認為正確的處理和想法。

您別說,還真能被他找到錯誤。這時的老局長那個得意呀,就像撿了個大元寶的吝嗇老地主!他右手拿著報紙,左手點著他畫的紅圈,挨個辦公室的嚷嚷著:“太不認真啦,不應該呀,失職、失職!”嗨,這老頭,做版面校對落下職業病啦!

畢竟是在大機關工作過的,見過,幹過。他對機關工作重新調整分配,機關工作變得井井有條起來。

我們這些小兵基本身兼數職。我乾的是本專業——會計,另兼辦公室文秘。開始,我只是覺得這兩件不搭界的事,讓一個人幹有些滑稽,還有就是,加了碼的工作量讓我失去了和土八路、正規軍們的吃吃喝喝,只是有點不高興而已,沒有想到我後來有太大的尷尬。

剛開始,寫個開會的通知啊,收發送個文件呀,覺得還是挺輕鬆的。後來,老局長對我要求高了,讓我鍛鍊著寫東西了,他語重心長的對我說:“趁著年輕要學點東西,別浪費了大好時光”。我那時候哪聽得進去呀!二十歲剛出頭,心思都在玩上呢,真的讓我寫東西,我麻爪了。

我小學畢業就文化大革命了,中學讀了一年,學了些人民日報社論就上山下鄉了,當工農兵學員也沒學著文化課。大家想想,就我這兩把刷子在曾經擔任過《河北日報》版面校對的老局長手下寫東西能不殘嗎?

不過,既然領導說了,不幹也不行啊,硬著頭皮上吧!

記得,第一次我呈交的是一份工作總結。我嘔心瀝血寫出的洋洋灑灑32頁稿紙,用了好多成語和形容詞,自己還覺得挺得意。結果,被他改的只剩下一個題目(題目是他擬的)。我的自尊心和虛榮心受到了空前的打擊和挫傷,捧著面目全非的底稿我哭得稀里嘩啦。

還有一次,給他寫了個講話稿,因過不了關,我反覆改了六次,抄了六次,那時沒有電腦,可都是用手一筆一筆寫出來的呀!三天三夜幾乎沒閤眼。

最令我肝顫的是“的”“地”“得”,永遠也沒用對過。

他反覆的對我講:“的”後是名詞,“地”後是動詞,“得”後是形容詞。的:定語的標記,一般用在主語和賓語的前面。地:狀語的標記,一般用在謂語(動詞、形容詞)前面。得:補語的標記,一般用在謂語後面。他越講,我越糊塗。(說實話,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寫東西還是一的到底)。

我猶如在油鍋裡煎熬了近一年時間,也不知是我的文字水平有進步,還是老局長看我不成器不願意再管我了,總之,我的稿紙上的紅字越來越少了。可這“的“地”“得”還總用錯,老局長糾正了N次,我依然如故,氣得他用棗木菸斗敲著我的頭,無可奈何的說:“朽木,唉……朽木!"

老局長肚子裡有學問,就不知不覺的往出抖摟。政治學習時讀報紙,遇到社論中心引用的毛主席詩詞,他會給你講詩詞的平仄韻律。他還能從毛澤東的《蝶戀花》講到柳永和晏殊,講李白的《將近酒》,講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講辛棄疾,講王之渙。在那個閉塞的年代裡,能聽他講這些東西,真是太寶貴啦。只不過那時候還是太年輕了,沒有抓住這個機會,沒有認認真真的踏踏實實的和老局長學點東西。但我,的確是從那個時候起喜歡的古詩詞。

在兼職做秘書這一年多的時間裡,我等於讀了一年多的私塾,學到了好多東西。老局長鼓勵我閱讀了他收藏的《古文觀止》十一卷(其中第五卷漢文部分丟失),並且告訴我不明白的地方及時問他,老局長會認真的逐字逐句的給我講解(說實話,我大部分時候都在應付他,沒有深入的好好學)。他還送我一部1957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石頭記》,我特別喜歡,好長時間都是我的枕邊書,遺憾的是讓我借丟了上半部。(財校畢業的劉長國看到此文,還我書來!)

這個承德人,朽木不可雕

▲我保留的老局長送我的《石頭記》下半部

我非常感謝老局長,儘管我是塊朽木,他依然盡心的雕琢,只是我不爭氣罷了。

後來,局裡新分來了個轉業幹部,接替了我的文秘工作。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真的是到了老了的時候,才想起年輕時候是多麼的幼稚和不懂事,後悔來不及啦。

老局長在十多年前已經作古了,挺遺憾的是,那麼有學問的人最後得了阿爾茨海默病(老年痴呆症),我去看他,他不認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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