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李存勖滅趙之戰始末:區區孤城緣何竟成名將墳場?

本文參考了李少林《後唐入汴之役研究》中關於此戰的分析部分。

前情提要

安史之亂後,唐朝廷已經無力對投降的叛將們進行徹底的清算,為了安撫,准許他們在叛軍先前統治的河北地區就地擔任節度使。於是,治所在鎮州(今河北正定)的成德軍、治所在魏州(今河北省大名縣東北)的魏博軍、治所在幽州(今北京)的盧龍軍就實際上處於半獨立狀態,節度使們甚至可以擅自將節度使之位傳給子侄形成家族世襲,史稱河朔三鎮。

唐憲宗曾致力打擊藩鎮,令河朔三鎮重新承認中央的權威,並重新任命了忠於朝廷的節度使,史稱“元和中興”。然而,唐穆宗年間,因為主政官員們的失誤,成德軍都知兵馬使王廷湊作亂,殺死節度使田弘正並取而代之,與另兩鎮都重新恢復了從前的半獨立割據狀態,朝廷無力鎮壓,只能在他們表示願意臣服後默認現狀。

相比於其他兩鎮,成德軍的傳承較為穩定;在其他兩鎮反覆出現外姓奪權時,唯有王廷湊的節度使之位一代一代地傳到了他的玄孫王鎔。

五代李存勖滅趙之戰始末:區區孤城緣何竟成名將墳場?

自從發生了黃巢之亂,唐朝廷和藩鎮之間的平衡就被打破了,一些新興的藩鎮也脫離了朝廷的控制並尋求割據,如治所在汴州的宣武軍節度使朱全忠和治所在幷州的河東節度使李克用。由於朱全忠受封梁王又篡唐稱帝建立後梁,李克用受封晉王,二人之間的爭鬥史稱梁晉爭霸。反而割據更久的河朔三鎮淪為了配角,王鎔甚至淪落到在二人的夾縫中求生存。

後來,由於朱全忠佔了上風,王鎔和義武軍節度使(治定州)王處直依附朱全忠,分別被封為趙王、北平王。為了避朱全忠祖諱,成德軍改名武順軍。王鎔還把長子王昭祚送給朱全忠當人質,娶了朱全忠的女兒。後梁建立後,封王昭祚的妻子為普寧公主。

然而,朱全忠不滿足於此,他希望將武順軍和義武軍都正式納入自己管下,甚至不惜為此發兵奪取武順軍的城池。王鎔和王處直只能求助於李克用的繼承人李存勖。在後梁開平四年(910年)的柏鄉之戰中,梁軍大敗,王鎔和王處直因此改換門庭依附李存勖,武順軍也改回了成德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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弒父致討

託家族世襲的福,王鎔才十歲就當上了節度使,這一當就是三四十年,雖然也經歷過一些波瀾,但終究有驚無險。好日子過慣了,還沒到五十知天命的年紀,他就聽信道士王若訥、宦官石希蒙,沉醉於信佛求仙的長生之道,率一萬多人遊山玩水,一去就是數月,增加了百姓的負擔,也荒廢了藩鎮的事務。

行軍司馬李藹、牙將李弘規(有的史料誤作宦官)看不下去了,率親軍當著王鎔的面殺了石希蒙。

王鎔覺得既然你倆不給我面子那就別怪我不給你倆面子了,於是派親大兒子節度副使王昭祚和養子防城使王德明殺了二李,不僅滅了他們全族,還株連了數十家,然後就把政事委託給了王昭祚。

王昭祚這位趙國太子為人素來傲慢固執(驕愎),見父親把權力下放給了自己,就有了取代父親的幻想,借剷除二李之機擴大打擊面,繼續對異己們實施滅族打擊,一時間人人自危。

到了該賞賜親軍的時候,王鎔又怨恨親軍殺了石希蒙,沒有按時賞賜,親軍們愈發害怕。

而那個非親的王子王德明,本是失勢來投的盧龍軍叛將,更絕非善類。

他從中看到了機會,過完年,便復刻了當初賈詡給李傕獻上的策略,對親軍們詐稱:

趙王已經命我把你們全部坑殺了,我痛惜你們無罪被殺,不忍心執行,可這樣我又要獲罪於趙王了,怎麼辦?

親軍感動得哭了,您真是大好人啊!

於是當晚,他們就送走了王鎔,推戴王德明為帥,隨即又毫不耽擱地殺掉了王鎔妻、王昭祚等王氏族人。王鎔的次子王昭誨雖然僥倖逃脫,但年紀尚小,對成德軍後來的局勢並沒有產生重大影響,本文不表。

王德明弒父奪取成德軍後,恢復本名張文禮。為了穩固地位,他一方面繼續王鎔的立場,對晉稱臣,請求李存勖認可他為節度使,並揣摩李存勖效仿漢光武帝復國的心思,勸進李存勖稱帝;一方面在誅殺王氏時,故意留下王昭祚的妻子後梁普寧公主,為自己以後交好後梁留下後路。

當初柏鄉之戰,李存勖為王鎔解圍,王鎔感激之餘對李存勖十分殷勤,還呼李存勖為四十六舅。王鎔母親姓何,妻子才姓李,這個舅大概是妻舅的意思,雖然論起家世此李非彼李,但不影響認親戚。

張文禮是天祐十八年(921年)二月殺的王鎔,三月,噩耗就傳到了李存勖這裡。這天,李存勖正在飲酒作樂,聞訊,丟了酒杯就哭了,當下就決定發兵為王鎔報仇。手下勸他以大局為重,對付後梁已經夠緊張了,怎能在自家後院逼反張文禮,再樹立一個敵人?

於是,李存勖不情願地派使者任命張文禮為節度使。

但張文禮卻不安,覺得李存勖這條大腿早晚會丟開自己,那隻能多抱幾條大腿,於是,就在七月,他通過契丹任命的盧龍節度使盧文進(晉國叛將)找上了與李存勖為敵的契丹,又派使者向後梁報告:王氏一族死於亂軍,但公主沒事,我已經和契丹說好了,請求發一萬精兵支援把晉軍趕走。

同時,他忌憚王鎔的舊將們,將他們剷除,並請求召回正率軍一萬追隨李存勖征討的趙將符習,同時任用符習的兒子符蒙,以為拉攏。

然而,他低估了李存勖的情報能力:他封在蠟丸裡送給契丹和後梁的密信,竟然被李存勖派來的使者一封封送了回來!

他也低估了符習的節操:符習哭著不肯回趙,與部將三十餘人請求李存勖念在同盟之誼助他們為王鎔復仇。

流矢見血

於是,八月,李存勖任命符習為成德軍節度使;儘管符習等提出靠自己復仇,不勞煩李存勖,但李存勖還是派天平節度使閻寶、相州刺史史建瑭率軍相助。

張文禮治下的成德軍共有鎮、冀、深、趙四州,而晉軍出兵才四天,就降服了趙州刺史王鋋,張文禮本已得了腹疽,聞訊,竟然嚇死了。

叛首死了,戰鬥卻沒有結束,因為出現了新的叛首:張文禮的兒子張處瑾。他秘不發喪,繼續抵抗,打敗了符習等。

九月,閻寶率晉軍渡過鎮州五里外的滹沱河,圍攻鎮州,在其西南紮營,挖掘壕溝,建起圍城工事,挖開大悲寺漕渠淹沒鎮州外城,並擒獲深州刺史張友順。

五代李存勖滅趙之戰始末:區區孤城緣何竟成名將墳場?

張文禮不是向後梁求援一萬精兵了嗎,危急時刻,他指望的梁軍在哪裡呢?

後梁君臣終究嫌他反覆,又覺得梁晉相持本就緊張,哪來餘力分兵,根本沒鳥他。雖有謀主敬翔力挺,也無濟於事。這次收復河北的良機,是後梁自己錯失的。

當然,客觀上李存勖發起滅趙之戰肯定要分散自身的兵力,所以後梁任命的抗晉總司令戴思遠得知李存勖有親征之意後,就想趁機偷襲,不料消息走漏,十月,被李存勖揍了一頓,損失了二萬餘人。

十一月,李存勖親征趙國。

畢竟犯錯誤的是自己老子而不是自己,張處瑾派弟弟張處琪和幕客齊儉請罪投降。

李存勖不許,他認為張處瑾已經沒有投降的資格了。這時候,趙國已經欠了晉國一條人命:九月晉軍攻城時,史建瑭為流矢所中,不幸陣亡。

李存勖發動精兵攻城,希望速戰速決。但是,鎮州城比他想象的更堅固,十天後,預期的成功並沒有到來。

如果他知道後面要發生的事,他會明白,指望十天破城是一件多麼苛刻的事,進而對當時拒絕對方投降的決定追悔莫及。

力絕外援

投降無門的張處瑾也沒閒著,派部下韓正時率一千騎兵突圍去定州求救於王處直。

先前,王處直就曾以大局為重、對付後梁要緊的姿態勸李存勖暫時放過張文禮,被李存勖以其罪大惡極且勾結後梁為由反駁。張處瑾很清楚,王處直這是兔死狐悲的心態,只要趙國完了,他王處直也長不了了。

然而,韓正時被晉軍追上斬殺了。不過他即使活著到了定州也沒什麼用,因為王處直已經被養子王都拿下了。

事情是這樣的:

王處直的庶長子王鬱早年因為不得寵而出走晉國,做了李克用的女婿,這時候正在靠近契丹的新州任團練使。為了自保,王處直不惜以繼承人之位拉攏王鬱勾結契丹騷擾晉國,儘量阻攔晉國滅趙的腳步。

這就激怒了王處直的原定繼承人王都,於是他學習張文禮好榜樣,也來了一出推翻養父奪權,並派使者向李存勖表忠。李存勖當然也樂得用聽話的王都取代懷有異心的王處直。

張處瑾還能指望的,只剩下契丹。

王鬱和盧文進工作做得不錯,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機得知鎮州“美女如雲,金帛如山”,覺得不能便宜了李存勖這小子,不聽皇后述律平“晉王用兵天下莫敵”的勸阻,舉全國之力揮軍三十萬南下,攻破涿州,又攻打定州。

得知王都告急,李存勖親自率親軍相救,次年正月,就用實際行動驗證了述律平的好評,打退了契丹,二月,又回到梁晉交戰的前線打退了戴思遠的另一次進攻。

遇襲失糧

後梁和契丹雖然沒能打敗李存勖,卻也令他分身乏術,他不在的時候,滅趙之戰只能交給其他將領指揮,比如打完契丹後回到前線繼續引水灌鎮州城的閻寶。

水淹城池首先造成的就是對城內糧食的破壞,本就有限的糧食一旦被水泡了就不能吃了。

三月,眼看城內的糧食吃完了,張處瑾只能派五百多人出去尋找食物。

閻寶沒有把他們當回事,還設下了埋伏。沒想到,這五百人出了城卻不去找食物,而是開始破壞圍城工事。

閻寶還是沒當回事,不做防備。突然,湧出了數千趙軍,不但毀壞了圍城工事,還放火燒了閻寶的大營,閻寶倉促退回趙州,晉軍的營寨全被趙軍破壞,牧草、糧食都被趙軍所得。

李存勖覺得閻寶太不中用了,派昭義軍節度使李嗣昭代之。

陰溝翻船

攻方主帥換了人,守方主帥也換了人。雖然史書對此輕描淡寫,但不知何時,好幾次應該由張處瑾亮相的場合,出鏡的卻是他的弟弟張處球。

《冊府元龜》:

文禮聞王師至,憂悸病疽而卒,子處球代其任。

後唐官員盧質所作《王鎔墓誌銘》也有“賊男處瑾□父自立,處球□煞其兄”(□為闕字)的說法。

大敵當前,鎮州城裡的老張家還有心思兄弟鬩牆搶班奪權?

其實,小編以為,也有另一種相對溫情的可能,就是張處瑾在發現了張處球的能力後,仿效許遠張巡故事,心甘情願地將節度使的寶座讓給了張處球。

但這一過程具體是和平交接還是另有隱情,對盧質來說並不重要,他這篇文章代表的是後唐官方的口吻,完全有理由聽風就是雨地將張氏兄弟分別醜化為弒父坑兄的小人,不然何必把明明是病死的張文禮寫成被親兒子張處瑾所弒呢?

如果不細看,我們很可能以為張文禮死後張處瑾是此戰中鎮州的唯一領導而忽視了張處球的存在,或以為他只是張處瑾戰車上的一個普通的NPC。然而,事實證明,固然張處球沒有翻天之能,但忽視他的後果是很嚴重的。

四月,張處球派一千兵出城接收從閻寶的營寨中搶來的糧食。晉軍新帥李嗣昭早知他有此著,在閻寶的舊營寨設下了埋伏,將一千人殺得只剩三五人後,親自追殺,卻被其中一個敗兵一箭射中腦部,雖然他當時就拔下箭射了回去將其斃命,但當晚就流血不止而死了。

《舊五代史·李嗣昭傳》:

七月二十四日,王處球之兵出自九門,嗣昭設伏於故營,賊至,伏發,擊之殆盡;餘三人匿於牆墟間,嗣昭環馬而射之,為賊矢中腦,嗣昭箙中矢盡,拔賊矢於腦射賊,一發而殪之。嗣昭日暮還營,所傷血流不止,是夜卒。

同月,契丹再次對晉用兵,攻破薊州(在今天津)。《遼史》甚至將李嗣昭之死也記在契丹援軍名下,姑列於此,聊備一說:

《遼史·太祖紀二》:

天贊元年(922年)……夏四月甲寅,攻薊州。戊午,拔之,擒刺史胡瓊,以盧國用(即盧文進)、涅魯古典軍民事。壬戌,大饗軍士。癸亥,李存勖圍鎮州,張文禮求援,命郎君迭烈(即蕭翰)、將軍康末怛往擊,敗之,殺其將李嗣昭。辛未,攻石城縣,撥之。

五月丁未,張文禮卒,其子處瑾遣人奉表來謝。

《遼史·蕭翰傳》:

天贊初,唐兵圍鎮州,節度使張文禮遣使告急。翰受詔與康末怛往救,克之,殺其將李嗣昭,拔石城。

那麼問題來了,死了一年的張文禮是怎麼復活的?還是張處瑾、張處球兄弟秘不發喪的效果?

其實更關鍵的問題是,石城縣在今灤州,意在救趙的契丹軍有什麼理由在鎮州城外殺死了李嗣昭以後,又在最多八天時間內向反方向殺奔九百里外今灤州治下的石城縣呢?所以小編在此要打個問號。

五代李存勖滅趙之戰始末:區區孤城緣何竟成名將墳場?

毋庸置疑的是,契丹再次出兵攻晉,無論是主觀動機還是客觀效果,都是為趙國爭取生存空間,也不排除的確曾有一支人馬直接殺奔鎮州戰場而來。

好在李嗣昭手下還有個能幹的判官任圜,遵照李嗣昭的遺命繼續領兵,一時間甚至讓趙軍都察覺不到自己已經在不經意間幹掉了敵軍主帥。

《資治通鑑》:

甲戌,張處瑾遣兵千人迎糧於九門,李嗣昭設伏於故營,邀擊之,殺獲殆盡,餘五人匿於牆墟間,嗣昭環馬而射之,鎮兵發矢中其腦,嗣昭箙中矢盡,拔矢於腦以射之,一發而殪。會日暮,還營,創流血不止。是夕卒。晉王聞之,不御酒肉者累日。嗣昭遺命:悉以澤、潞兵授節度判官任圜,使督諸軍攻鎮州,號令如一,鎮人不知嗣昭之死。圜,三原人也。

儘管如此,李嗣昭之死還是造成了一些後果:他的次子李繼韜趁亂自立為昭義軍節度使。李存勖因為同時對梁、趙作戰,無法追究,只能默許。

寡不敵眾

五月,新的滅趙統帥、被李存勖譽為“吾之杜預”的李存進進軍東垣渡(今石家莊市長安區東古城北),立下營寨。當地土質鬆軟,但難不倒經驗豐富的老將,李存進砍伐樹木,用木頭在滹沱河兩岸搭建了營寨。

五代李存勖滅趙之戰始末:區區孤城緣何竟成名將墳場?

鎮州久攻不下之際,晉國又出了新情況:八月,澶州以西、相州以南的衛州等地皆為後梁攻取,還損失了三分之一的軍糧,那個總是碰釘子的戴思遠在隊友們的幫助下終於贏了一次。

這事固然有李存勖用人不當的緣故,但顯然更是晉國主力大量被趙國拖住無暇他顧的緣故。

九月,晉軍急了,為了攻破鎮州,竟然連並非攻城利器的騎兵也派了上去。

這下,張處球又看到了機會:他趁晉軍早晨都出去割草放牧了,聚集了城裡剩下的步兵,避開晉軍騎兵的進攻路線,突然殺奔東垣渡晉軍寨門!

李存進毫無準備,倉促之間只帶著十餘人上橋迎戰,總算勉強將趙軍殺下了橋,但隨後趙軍大量殺到,而李存進自己的援兵卻來遲一步,雖然前後夾擊全殲了這支趙軍,但李存進已經因為寡不敵眾,不幸成為了第四個因滅趙之戰而身亡的晉軍重要將領——先前李嗣昭陣亡後不久,閻寶也因為戰敗而悔恨,背上生疽死了。

《舊唐書·莊宗紀三》:

九月戊寅朔,張處球悉城中兵奄至東垣渡,急攻我之壘門。時騎軍已臨賊城,不覺其出,李存進惶駭,引十餘人鬥於橋上,賊退,我之騎軍前後夾擊之,賊眾大敗,步兵數千,殆無還者。是役也,李存進戰歿於師,以蕃漢馬步總管李存審為北面招討使,以攻鎮州。

《舊唐書·李存進傳》:

九月,王處球盡率其眾,乘其無備,奄至壘門。存進聞之,得部下數人出鬥,驅賊於橋下。俄而賊大至,後軍不繼,血戰而歿,時年六十六。

《新五代史·李存進傳》:

晉軍晨出芻牧,文禮子處球以兵千餘逼存進柵,存進出戰橋上,殺處球兵殆盡,而存進亦歿於陣。

《資治通鑑》:

九月,戊寅朔,張處瑾使其弟處球乘李存進無備,將兵七千人奄至東垣渡。時晉之騎兵亦向鎮州城下,兩不相遇。鎮兵及存進營門,存進狼狽引十餘人鬥於橋上,鎮兵退,晉騎兵斷其後,夾擊之,鎮兵殆盡,存進亦戰沒。

《後唐招討使李存進墓碑》:

我師未列,彼陣先成。公乃獨領親軍,迎鋒力戰。王師已捷,惟公乘勝深入,為流矢所中,身終於陣。

《舊五代史·任圜傳》:

是秋,復以上黨之師攻常山,城中萬人突出,大將孫文進死之,賊逼我軍,圜麾騎士擊之,頗有殺獲。

李存進本名孫重進,這裡說的大將孫文進很可能就是他,而夾擊全殲趙軍的,很可能就是任圜率領的昭義軍,因為上黨就是昭義軍的治所潞州,而常山就是鎮州。

至於殺死李存進的趙軍人數到底是“千餘”“數千”“七千人”還是“萬人”,史料分歧如此,小編也只能全部列出,供各位看官自行鑑別。

內應獻城

為了一座鎮州城折損了四員大將,李存勖不信邪了,又調來了從不打敗仗的福將李存審。

李存審到來以前,主持攻城的還得是統領昭義軍的任圜。任圜一邊攻城,一邊數次向鎮州人告諭禍福,陳說利害,取得了鎮州人的信任。

張處球也登城哭窮,請求任圜指條明路,因為數次作戰下來,鎮州的軍隊和糧食都再難支撐下去了。

任圜也沒有為了早日完成任務而大拍胸脯亂開支票,而是說了大實話:

“以你先人張文禮的所為,當然難以寬恕,但罰不及嗣,你作為兒子是可以從輕的。然而你拒守一年之久,又傷了我軍大將,等受困如此了才表忠,你也難免了。但是與其坐而待斃,我還是建議你伏而俟命(趴在地上乞求饒命)。”

於是張處球哭著派兒子送上文書乞求投降,鎮州人都說任圜不會欺騙自己。

《新五代史·任圜傳》:

張文禮弒王鎔,莊宗遣嗣昭討之。嗣昭戰歿,圜代將其軍,號令嚴肅。既而文禮子處球等閉城堅守,不可下,圜數以禍福諭鎮人,鎮人信之。圜嘗擁兵至城下,處球登城呼圜曰:「城中兵食俱盡,而久抗王師,若泥首自歸,懼無以塞責,幸公見哀,指其生路。」圜告之曰:「以子先人,固難容貸,然罰不及嗣,子可從輕。其如拒守經年,傷吾大將,一朝困竭,方布款誠,以此計之,子亦難免。然坐而待斃,曷若伏而俟命?」

處球流涕曰:「公言是也!」乃遣子送狀乞降,人皆稱圜其言不欺。

《舊五代史·張文禮傳》:

昭義軍節度判官任圜馳至城下,諭以禍福,處瑾登陴以誠告,乃遣牙將張彭送款於行臺。

——之前小編以為這個張彭就是張處球的兒子,但他後來戲特多,不像年輕人,所以大概是隨張公子投降的人而不是公子本人。

還沒等到回覆,李存審已經兵臨城下。

任圜的話也不是隻說給張處球一個人聽的,趙將李再豐也聽進去了。夜晚,他讓兒子李衝用繩子放晉軍登城,等天亮時,晉軍已經全部登城。

至此,李存勖終於平定鎮州,讓割據狀態下的成德軍徹底成為了歷史。

李存勖應鎮州人所請,將首惡張氏兄弟及其黨羽處以把人殺死後剁成肉醬的醢刑,並挖出張文禮的屍體在鬧市車裂。張氏兄弟雖死,但鎮州人因為任圜所言,多有請求投降者,這些人的家族因此得到了寬恕。

《舊五代史·符存審傳》(李存審本姓符):

十九年,遣存審率師進攻叛帥於城下,文禮之將李再豐陰送款於存審,我師中夜登城,擒文禮之子處球等,露布以獻。

《舊五代史·張文禮傳》:

是夜,趙將李再豐之子衝投縋以接王師,故諸軍登城,遲明畢入,獲處瑾、處球、處琪,並其母及同惡人等,皆折足送行臺,鎮人請醢而食之。又發文禮之屍,磔之於市。

《新五代史·王鎔傳》:

執文禮妻及子處瑾、處球、處琪等,折足歸於晉。趙人請而醢之,磔文禮屍於市。

《新五代史·任圜傳》:

既而佗(同“他”)將攻破鎮州,處球雖見殺,而鎮之吏民以嘗乞降,故得保其家族者甚眾。

《舊五代史·任圜傳》:

及城潰,誅元惡之外,官吏鹹保其家屬,亦圜所庇護焉。

符習辭讓了節度使之職,於是李存勖兼領成德軍。

戰局分析

回顧戰事初期,攻方是猛將統領的精銳大軍,僅友軍符習所部就有一萬人,守方卻以膽怯聞名,困守孤城,外援斷絕,甚至連統帥都在戰爭初期就被嚇死,兩位新統帥都是在不見得得到本地人支持的情況下被迫相繼倉促上位。

以李存勖以少尚能勝多、“用兵天下莫敵”的作戰經驗,這本該是一場如泰山壓卵般迅速完勝的戰役,所以他才會在新敗後梁後拒絕趙國的投降。

元朝史學家胡三省就說:

當是時,晉兵強天下,鎮號為怯。晉王杖順討逆,宜一鼓而下也。

然而,此戰卻前後打了一年多,甚至折損了攻方四員名將,其中的李嗣昭、李存進更是後世演義小說中的十三太保之二,史建瑭則是另一太保史敬思之子;而且因為分心滅趙,晉國無法更好地同時兼顧對後梁和契丹的戰事及處理內部矛盾,不僅導致了衛州一帶的失守,更導致了可以直接威脅幷州老巢的重要軍鎮昭義軍被李繼韜事實割據。

五代李存勖滅趙之戰始末:區區孤城緣何竟成名將墳場?

更可怕的是,如果當初後梁朝中多一些敬翔一樣的人說服末帝出兵河北,連晉滅趙這件事都未必能發生。

即使晉滅趙已經發生,與同時需要抵禦契丹的晉國相比,後梁後方穩定,拖得起,後來李繼韜正是因為判斷晉國必敗而舉鎮投梁;晉國內部也出現了與後梁和談、放棄新奪取的天平軍(治鄆州)換回衛州等地、劃黃河為界的聲音。

若非梁將康延孝投晉出賣軍情並獻計取道鄆州直取後梁都城開封實施斬首行動,晉國很可能真的要被拖死了。

究其原因,以沙陀族騎兵為主的晉軍雖然在對後梁、契丹的作戰中屢次以少勝多,但都是在野戰中利用騎兵快速移動的優勢取勝。然而,在晉滅趙之戰這樣的攻堅戰中,沙陀騎兵的優勢完全發揮不出來,從史書記載看晉軍也沒有使用過像樣的攻城器械,除了水淹以外只能憑蠻力撞門,其攻城長達一年且最終竟然要靠內應才能破城也就不足為奇了。之前李存勖消滅燕帝劉守光一役,從開戰到攻破對方老巢幽州也歷時近兩年。​

即使當李存勖聽取康延孝建議率軍出其不意趁開封空虛兵臨城下之後,要是當時後梁朝中有人以曠日持久的滅趙之戰為例鼓勵末帝據開封堅城死守待援,又當如何?

五代李存勖滅趙之戰始末:區區孤城緣何竟成名將墳場?

胡三省在評價李存勖拒絕張處瑾投降時就說:

晉王但知野戰決勝負於呼吸之間,未知攻城之難也。

除了晉軍自身的攻堅能力堪憂外,晉軍不能速勝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一向膽怯、曾經被巔峰時期的朱全忠嚇得投降的趙軍,此戰卻竟然拼死抵抗。張氏兄弟也沒有一味死守,偶爾的出擊就能給晉軍造成大麻煩,甚至讓身經百戰的晉軍統帥一時不慎就折戟喪命。

其中,又以身為主將逞勇涉險的李嗣昭之死最為不值。胡三省說:

……李嗣昭之中腦,皆以主將之重而逞一夫之技以喪身,善將者不如是也。

而閻寶也是因輕敵而敗,李存進更是因輕敵而亡。

至於趙軍肯為張氏兄弟效死力的原因,胡三省指出:

鎮人忘王氏百年煦養之恩,而為張文禮父子爭一旦之命,史建瑭殞斃於前,閻寶敗退於後,李嗣昭、李存進相繼輿尺而歸:四人者皆晉之驍將也,然則鎮勇而晉怯邪?非也,鎮人負弒君之罪,知城破之日必駢首而就戮,故盡死一力以抗晉;晉以常勝之兵而臨必死之眾,雖兵精將勇,至於喪身而不能克。是以古之伐罪,散其枝黨,罪止元惡者,誠慮此也。

大概就是說,鎮州人擔心一旦城破,他們都要被追究弒君的責任,哪怕做慣了膽小鬼,一旦連求饒和逃跑的路都沒有了,為了活命也只能登上張氏父子兄弟的戰車背水一戰。

拿鎮州全城人給王鎔償命未必是李存勖的真實想法,卻是他拒絕鎮州投降時鎮州人自認為接收到的信號。

所以,古代討伐有罪之人,都是隻追究首惡而寬恕追隨者。

如果李存勖一開始就認識到攻堅之難而像後來的任圜一樣對鎮州懷柔,也許李再豐獻城的戲碼就會提前上演,上述的那些悲劇大概也就都不會發生。

然而,李存勖在僥倖滅梁後沒有吸取教訓,在同光四年(926年)的魏博兵變中,他的親信史彥瓊和他本人先後對佔據鄴都的變軍說出了城破之日一個不留的狠話,斷絕了變軍反正的希望,而他自己也因為這場兵變產生的一系列後果,最終失去了性命。

史建瑭陣亡時四十六歲(此據《舊五代史》),閻寶去世時六十歲,李嗣昭生年不詳,陣亡時大約五十歲上下。除了年紀最大、陣亡時已經六十八歲(此據墓誌銘)的李存進以外,其他人多活個四五年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先前梁晉胡柳陂一戰,李存勖心生退意,正是李嗣昭和閻寶鼓勵他堅持作戰取得勝利;打退契丹時,這兩位也一直和他在一起。而最年輕的史建瑭也是在柏鄉之戰中身先士卒的大功臣。

如果那時,他們仍然活生生地團結在李存勖周圍,是不是李存勖、後唐乃至整個中國歷史的走向,都會不一樣呢?

可惜沒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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