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戏里的“二黄”是怎么来的?

 “二黄”戏是一个暴发户,俗语说得好:“暴发户,没谱”。本来,家谱这种东西,非是簪缨世系的士大夫家,不能长久保存的,一个暴发户,必然是由落魄中挣扎出来的,当其颠沛流离之时,一日三餐,有时竟弄得朝不保夕,自己一身,有时还料理不周全,纵然旧有家谱,恐怕不是失落,也许早就覆瓿补壁了。 

 “二黄”戏从民间闯入了都市,没有多少年便一跃而得执中国剧坛的牛耳,百年以来,曾未少衰。起初本是受人攻击的,后来居然得到很多人的拥护,这不能说不是一种异数了。不过美中不足得很,一代英雄,他的身世来源,至今还不曾被世人追求清楚。 

 最早谈到“二黄”的来源的,要算杨静亭了。在他所著的《都门纪略》(道光二十五年初刻本)中云:“黄腔始于湖北黄陂县,一始于黄冈县,故曰‘二黄腔’”。

京戏里的“二黄”是怎么来的?

城隍庙前的戏台(湖北武昌) 

 此说不详其所本,是否杨氏所自造,今尚不敢断定,或许当时演唱“二黄”戏的伶人,也是如此相传,亦未可知。若干年来,人们谈到“二黄”的来源,差不多都认为起于湖北,虽然有不少人曾怀疑这种说法或未必确,但因为找不出相当的证据去驳他,也只好人云亦云了。

 最近王二渠先生作了一部腔调考原,对于“二黄”,颇多惊人的见解。他认为现在京剧所唱的“二黄”,其始是于道光十年前后由王洪贵、李六等从湖北带到北京的,本名“湖广腔”,湖广二字急读则成黄字,故讹为“黄腔”,杨静亭因旧有“二簧腔”,遂附会成“二黄腔”,讹传至今。至于“二簧腔”,是出于安徽的,乾隆间由高朗亭等带到北京,其中包括“弦索调”“吹腔”“二簧”及“唢呐二簧”等,二簧之所以名为二簧,则系因用双笛托唱的原故。 

 此说一出,剧界空气为之一变,但我们近几月来所发现的材料,证明了这说法并非确论。

 王先生极力主张“二簧”不是“黄腔”,但历来徽调与汉调除了方音的不同,并没有多少出入,假使两者不是一种,东西何以会雷同得如此利害?近日发现的嘉庆年抄本的汉剧(余友姜君所藏)《乌龙院》,其中是皮黄合用的,所有几段黄腔,都写作“二黄”,可见黄腔本名“二黄”,并不是杨静亭附会成的。

京戏里的“二黄”是怎么来的?

杨小朵之《乌龙院》 

 弦索调、吹腔等,不是徽调之内的,他们的总名叫做啰啰调,张漱石《梦中缘》序上所说:“长安梨园,所好秦声啰弋”。其啰字便是指这种啰啰调而言。浙西等处所流行的有三种戏班,一种是昆腔班,专唱昆腔。一种是徽班,专唱皮黄,一种是三合班,所唱的是啰啰调,高腔,但也附有昆腔及徽调。至于徽班中偶也有三两出啰啰调戏,但并不及三合班之多,犹之皮黄班偶然也唱几折昆腔而已,可见得弦索吹腔等,并不是徽调之内的东西。

 至于二黄的来源,我们现在又发现了一个新的方向,虽然不一定便可做为定论,姑备一说,又何尝不可?

 最近在整理玉霜簃所藏的旧抄本戏曲时候,发见了两本《新旧门神》,一是乾隆十九年金胜光所抄的本子,一是乾嘉间耕心堂的本子,两本词句工尺,仅有小异,在旧门神出来的一场是唱皮腔,及至新旧门神相争的一场则变了腔调,在金本上写着是“宜王”,在耕心堂本上则写的是“二王”,彼时我心中忽然一动:“二黄”二字,是不是由“宜黄”两字讹传下来的?

京戏里的“二黄”是怎么来的?

程砚秋便装照片 

 江浙人读“二”字和“宜”字相同,读“王”字和“黄”字同音,读书不多的人,因音同字不同而写别字,是极常见的事,像文武“代”打,断“背”说书之类的,一天怕不可以找出千八百个。现在广东浙江的戏班里,对于他们所唱的二黄,还多写作“二王”,黄既可以讹作王,宜焉见得不许讹成二?然而这里有一个最紧要的关键,“宜黄腔”是否曾盛于江浙呢?

 幸而天不绝人,在枕月居士的《金陵忆旧集》里见到记载明末清初之时,宜黄腔曾称雄于江浙一带的文字(此处因为一种特别关系,不便把原文徵引出来),又把新旧门神和嘉道时所抄徽调二黄工尺谱去仔细对照,彼此之间,居然竟十九相同。于是便大胆的下了一个断语,“二黄”本名“宜黄”! 

 《啸亭续录》云:“近日有秦腔、宜黄腔、乱弹诸曲名”。按此书是嘉庆时所作,这可以证明在那时候,还有人晓得二黄两字真正应该是那两个字,至于甚么时候才被人们所忽略,恐怕是在鄂伶入都以后罢。 

 宜黄腔在各种腔调之中,和太平腔、青阳腔、乐平腔等是极相似的,按汤显祖《宜黄戏神清源师庙记》中云:“至嘉靖而弋阳之调绝,变而为乐平,青阳”,可知乐平和青阳的来源是出于弋阳,宜黄既和乐平等相似,或者也是由弋阳变来的。

(《剧学月刊》1934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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