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一朵曇花（散 文）
父親於八十年代末不幸去世後，一向堅韌、剛強、灑脫的母親獨守空帷整整十年，無論我和弟弟妹妹如何開導規勸她再尋一個男人，她都不為所動並且還常常譴責我這個當兒子的太不理解母親的心。每次回家探望母親，都見她一個人在那裡專心致志地侍弄或者欣賞著自己精心種下的一盆曇花，那麼愛戀纏綿、那麼呵護有加。與老人家交流起來的時候，也每每總是教導我，作為一個人，尤其是一個男人必須要活得痛痛快快、坦坦蕩蕩、瀟瀟灑灑的，哪怕你這一生像流星一樣光亮瞬間也要給世人留下燦爛的記憶，像曇花一樣剎那開放、瞬間凋零也要體現自己的生命價值。
母親不幸病逝撒手人寰，駕鶴西去，處理完後事，親人們徵求我的意見希望要一點什麼？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母親留下的那盆曇花，心裡感覺只有它可以留作永久紀念老人家的最好遺物。於是，我就將這盆花搬回到了家裡。
也許是對母親的感情難以割捨吧，總覺得世間萬物包括花之魂鳥之魂，在冥冥之中都是可以默默交流的。人離開了，再也見不到了，可在我的心中，他們的音容笑貌、人格風範依然存在著、延續著。
曇花搬回家裡，靜靜地獨處於窗臺上數月。從秋到冬，自春至夏，人花無語，歲月無聲，只有一貫的翠綠，顯示出它對於新環境的適應。新葉緩慢地自舊葉處長出，黑斑也漸漸地退去，默默的花開自有著新的雍容氣度，一如母親於無聲處獨自沉思的性格品行，在低調行事的風格中，始終帶著濃郁而堅韌的自信。我對這盆花沒有什麼期待和渴望，只要它還存在著還活著，我的心靈似乎就可以得到安寧和欣慰。
一個漫長的仲夏夜，我從夢中驀然醒來，竟意外地發覺曇花已經含苞待放了。
心中何等的驚喜啊！不是花開花落，而是不期而遇的一種格外興奮的心情。就像久別的知音忽然傳來重逢約會的訊息，直教人朝夕亟待。
常聽說曇花只開放一夕，是最初的一夜，也是最後的一夜，充滿了生命燦爛的定格和無常的哲理，於是便欣喜地決心迎接它即將來臨的生命啟迪。
幾乎是神奇的瞬間降臨，猶如忍俊不禁的笑容，迫不及待地綻開。黑暗的夜晚，潔白的花朵，如冬天的雪夜，沒有月光，沒有繁星，沒有風聲，萬籟俱寂。它的來臨使人震撼，令人驚詫。有一種漫步而來的綽約和款款深情，以緩慢的節奏進入生命最為燦爛的時刻，也感覺是最為頹廢的節點，沒有一絲保留，愛的極致在瞬間，死亡的訣別也在瞬間。
純潔的花朵如同一張昂首清純的臉，花容就是一世的青春。然而曇花確實與眾不同，它的才情志趣極端含蓄隱秘，因而才選擇了寂靜之夜的環境氛圍，不屑在白天與紅塵爭奇鬥豔。
曇花是極其美麗的。尤其在孤獨的時候，要在眾香國裡遺世獨居，又是何等的獨具一格，特立獨行？花開之夕，遂自有清雅幽香洋溢空間。馨香隨夜轉濃，瀰漫寂靜長夜，彷彿是在昭告天下：此時此刻，整個大千世界只有一種花香，也只為一個人浸潤涵養。為了這個夜晚，必須是另一種花，另一種馨香。永遠沒有重複，像一段銘心刻骨的情致或者一個終生難忘名字。
它的性格極其執著。它優雅孤傲，超凡脫俗，不僅僅是有意逃避四周的繁華，甚至是鄙視熱烈，與生俱來就喜歡冷清寂寥。
它一夜盡情綻開無悔。花期雖然短暫，可綻放的姿態卻極為狂放，有一種壯士捨生取義、慷慨赴死的悲壯。但每年花季有如神靈轉世一般，無怨無悔依然。
悉心觀察，就不難發現，即使在短暫漆黑的夜裡，它的笑容已開始逐漸難以為繼，並且帶著一種英雄嘔心瀝血的疲憊。起初，雪白如銀的花瓣光芒四射，幾乎可以灼傷人的眼睛；而後卻慢慢地蒼白如紙，只隱約露出些許其原來的風骨神韻。這一張生動並且瞬間滄桑的臉，我感覺自己是再熟悉不過了，也常常為之暗暗地慨嘆垂淚。那不只是物傷其類，更是命運中許多的無法迴轉與挽留。比如，我一輩子含辛茹苦、默默無聞卻無怨無悔的慈祥母親……
生命就是如此！許多燦爛的時光，有如曇花一現。花開剎那，如夢如幻，花不知道自己在盛開，夢中人更不覺自己在幻夢。唯有夢醒花凋落，才知道前塵過往。我知道，今夜曇花會盡情開放，正如黎明一定會來臨。
賈世昌 男 漢族。1957年2月出生於雲南省東川市。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自1975年起先後在《伊春日報》《黑龍江日報》《工人日報》《中國青年報》《詩刊》《星星詩刊》《人民文學》《春風》《北方文學》等報刊發表文學作品350餘萬字。已有《故鄉戀歌》《歲月履痕》《煙雨滄桑》《紅河谷之旅的傳奇勝境》4部文學著作出版。現為伊春市作家協會常務副主席兼秘書長、市散文學會會長。現任《當代精英文學》副總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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