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衣哥”朱之文:每天被直播的生活

靠著拍朱之文,高貴有了一百多萬粉絲,去年,他把賬號賣給一家公司,一次性得了60萬,買了新車。

“大衣哥”朱之文:每天被直播的生活

4月11日,山東省菏澤市單縣朱樓村,朱之文在自家院子裡被前來看他的人圍住。新京報記者 鄭新洽攝

4月11日一大早,朱之文喝了三碗稀飯。

能喝稀飯,算得上好日子。

2011年,在北京錄《星光大道》的時候,他睡不慣酒店的床、吃不慣大魚大肉,雖然這檔節目讓他成了紅遍全國的“大衣哥”。

成名9年,當初那個穿件破舊的軍綠色大衣,窮困潦倒的建築工人朱之文,生活徹底改變了。

在山東省菏澤市單縣朱樓村,村口特地豎了路牌,標示著“朱之文故鄉”。

每天,全國各地的粉絲湧入這個小村莊。近些年,短視頻平臺興起,鄰居們發現,靠拍朱之文的視頻發在網上,一個月能掙到過去一年種田的錢。智能手機代替了鋤頭,朱樓村的村民們離開田地,聚集到了朱之文的院子裡。

“大衣哥”朱之文:每天被直播的生活

山東省菏澤市單縣朱樓村,村口特地豎了路牌,標示著“朱之文故鄉”。新京報記者 鄭新洽攝

“開車幾百公里,代表全國人民來看你”

“大衣哥”朱之文:每天被直播的生活

下午4點52分,朱之文決定開院門了。

從中午開始,門口已經圍滿了人。鄰居朱三闊給朱之文打電話,“門口停了八輛車了!”一道鐵門把人們和朱之文隔開,有人在外面用力砸門,喊著他的名字,“大衣哥,我們開車幾百公里,代表全國人民來看你,你不能把我們拒之門外啊!”

朱三闊開了直播,進不了院子,就直播大衣哥家門口,標題就寫上“大衣哥不開門”。鏡頭晃到門口等待的人身上,烏泱泱幾十號人,有人對著鏡頭質問,“大衣哥架子這麼大嗎?”

大門打開,像流水一樣,全部人都擠進來了,填滿了院子。

“大衣哥”朱之文:每天被直播的生活

2019年4月14日,山東省菏澤市單縣朱樓村,人潮湧進朱之文家的客廳。新京報記者 鄭新洽 攝

人們的鏡頭跟著朱之文走,他去院子裡澆水了、餵雞了、坐在板凳上洗手了,最誇張的一次,朱之文去上廁所,發現有人跟著要進廁所大門。

院子裡,人們喊著“朱老師打個招呼”“大衣哥看這邊”。

幾位網絡主播經過了精心打扮,衣服齊整、頭髮梳得油亮,倒是朱之文顯得太隨便了:頭髮也沒洗,穿一件掉色、發黃的襯衣,褲腿上還有前一天下地幹活蹭上的泥。他總穿兩身衣服,直播間有粉絲問他的經紀人朱四東,“大衣哥就這一個褂子嗎?”

成名把他的清淨生活打破了,每天,院子裡都是人,求助的、合影的、說要給他看腰疼的,委託他上電視的、來吸粉的、看熱鬧的,朱之文心軟,哪個都拒絕不了。

下午5點多,朱之文要出門去鎮上取快遞,朱三闊、經紀人高貴等人都搶著開車。

跑了6個快遞點,朱之文問朱三闊,“你覺得俺家(那些人)走完了嗎?”

“走不完,”朱三闊說,“天不黑就走不完。”

就是收門票,這人也得進來

“大衣哥”朱之文:每天被直播的生活

取完快遞回來,已經是下午六點了,村子裡天黑的早,朱之文家院子的燈到點自動亮起來。但看起來,沒有人有要走的樣子。

每天,朱之文的院子裡擠滿了人,經紀人朱四東覺得,朱之文家像個旅遊景點,“他就是收門票這人也得進來”。

還真有打門票主意的,是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拉住朱三闊,“你在這兒開個飯店,弄個酒店,吃住一條龍,肯定掙錢。”

看朱三闊沒什麼興趣,對朱三闊來說,他現在不用操心別的事,拍朱之文就夠了。他已經拍大衣哥兩年,剛拍第一個視頻,等了一天多,掙了五毛錢。幾天以後再看,那段視頻火力值超過了1500,相當於150元。朱三闊以後都靠拍朱之文掙錢。

聽說搞直播掙錢,村民們紛紛跑來朱之文家裡,最小的7歲、最大的74歲,有個63歲的老阿姨,手上推個嬰兒車、懷裡抱個寶寶,也跟著拍。

朱之文的經紀人高貴估計,整個村裡一千多號人,拍朱之文的,“沒有100也得有70、80個”。

74歲的朱西捲住在朱之文家斜對面,聽說拍視頻能掙錢,朱西卷狠狠心,掏了1020元,買了個智能手機。他不認字,只會點開手機上的小視頻,又因為不認字,他不會給視頻取吸引人的標題。儘管如此,帶有大衣哥的視頻就代表著流量,兩個月時間,他已經把手機錢掙回來了。

“大衣哥”朱之文:每天被直播的生活

2019年4月16日,山東省菏澤市單縣朱樓村,朱之文的鄰居,74歲的老人朱西卷也在直播朱之文,他被村民們稱為網紅爺爺。新京報記者 鄭新洽 攝

被改變的家庭

“大衣哥”朱之文:每天被直播的生活

4月12日早六點多, 朱之文離開家去延安演出,他告訴李玉華:“明天回來挺晚。”

過完年,李玉華也開始直播,她不認字,別人幫她註冊了賬號。現在,李玉華也成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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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15日,山東省菏澤市單縣朱樓村,朱之文的妻子李玉華在直播剝花生。新京報記者 鄭新洽 攝

朱之文在家裡練歌,她舉著手機湊近,把兩個人都框進鏡頭裡,跟著音哼哼幾句。聲音小,尾調拉長,底下評論裡,粉絲們讓她“別唱了”,“再唱把人都唱跑了”,他們只想看大衣哥。

從過年到現在,李玉華已經掙了一萬多元。她成了拍視頻最積極的那群人。

以前,李玉華問朱之文,“你咋不開個賬號,也直播?”

朱之文不喜歡那些。去往延安的車上,他看各種小動物的視頻,但從來不看村民拍的自己。

朱之文不在家,院子終於安靜了,女兒朱雪梅下樓吃了一頓飯。以前,有人拍了她放在網上,朱雪梅以葛優癱的姿勢躺在沙發上,網友們在底下留言,這就是大衣哥的女兒嗎?怎麼這麼沒規矩?

這些話看多了,她也就不願意下樓了。

朱之文介紹女兒去超市上班,不去,去衛校學護士,不去,在家裡吃的、用的都好,女兒不願意受累了。

兒子朱單偉也不出門,房間裡,地上丟著紙和吃燒烤用完的竹籤。正對著床頭的,兩個電腦、一個電視機、三個音響,構成了標準的宅男生活。

朱之文剛出名的時候,經常出門,半年都不回家。等回家了,帶回來一院子的人,像廟會一樣,人在院子裡擠的落不下腳,就連樹上都有人。

成群的人圍到家裡,給孩子買奶糖吃、買遊戲機玩,朱之文家第一次有了電腦,等他出去演出,兒子迷上了打遊戲。他給兒子拔網線、藏鼠標,給整個屋子斷電,結果等他睡覺了,兒子又把電腦打開了。

都是為了個人利益,沒有人為我想

“大衣哥”朱之文:每天被直播的生活

4月13日五點多,朱三闊接到了朱之文從延安打來的電話。

在電話裡,朱之文抱怨,出去演出已經足夠辛苦了,“又累又困,我回到家就是想休息休息,結果一回來,還是那麼多人。人老是拍我,每個人都是為了個人的利益,沒有人為我想。”

電話打了一個多小時,朱三闊勸他,少接點演出吧,在家裡養養花、喂喂雞,挺好,覺得煩了就把大門關上,誰也別進來。

4月14日凌晨兩點,朱之文回到了朱樓村。

“大衣哥”朱之文:每天被直播的生活

2019年4月14日凌晨,抵達家門口的朱之文被紅色的車燈照亮,他一臉倦意。新京報記者 鄭新洽 攝

一覺睡到十點鐘,起床,又是三碗稀飯。

成名以後,朱之文想“過想過的日子”。什麼算想過的日子?早上能吃三碗稀飯,沒人打擾,躺在自家院子的搖椅上,晃盪一整天。旁邊有茂盛的竹子,風颳下來榆錢,牡丹的香味飄來,小狗跑來蹭腿。朱之文喜歡動物,他養了五隻鳥、二十多隻雞、六隻鴿子和一條狗,沒事的時候,他端個板凳,看雞和鴨子打架,看小狗逗螃蟹結果被夾了鼻子。

而現在,“一開門,人烏泱烏泱都過來了,大衣哥咱合個影!你想想,這和我有關係嗎?”那些沒關係的人擠在院子裡,倒是把他的牡丹花踩壞了。

中午過後,朱之文坐在二樓休息,三個男人搬著板凳坐在院子裡:他的經紀人高貴、朱四東,鄰居朱三闊。

2017年以前,高貴住在朱之文隔壁的村子裡,做婚慶行業。認識朱之文後,高貴發現,拍朱之文比做婚慶掙錢,天天往朱之文家裡跑。

經紀人們負責對外為朱之文談好演出, 朱之文說,打心裡,他不願意接那些演出,可對方打電話過來,哭著說,“我求求你了!你不來,我飯碗就丟了!”朱之文心軟,答應了。

他忙著趕場子,也不排練,連夜趕路到演出地點,換上衣服上臺就唱,唱完了再連夜回家,他放心不下一院子的雞、鴨子和牡丹花。

靠著拍朱之文,高貴有了一百多萬粉絲,去年,他把賬號賣給一家公司,一次性得了60萬,買了新車。

在朱之文家裡,他們表現得分外殷勤,“你利用我掙錢,你也給我乾乾活、打掃打掃衛生,我就裝不知道。”朱之文說。

被鏡頭鎖定的生活有多危險?

“大衣哥”朱之文:每天被直播的生活

電視媒體時代,追星族就開始“圍觀”明星,逐漸構建出一種粉絲與明星的關係模式。

到了互聯網時代,粉絲不僅可以更方便地掌握偶像的動態,還可以利用微博這樣的新媒體方式來和明星互動。

而在視頻時代,粉絲更進一步,他們可以直播自己和偶像的交往,讓更多的粉絲直觀地看到。

那些人對朱之文的追捧,很難說是在“見偶像”。他們在拍攝與展示,但是這一切都有利可圖。

記者採訪到的一個直播者,拍一條朱之文的視頻,在一個平臺上可以掙到150元。他在三個平臺上直播,收入就會更多。這點錢對富人來說當然不算什麼,但是對“直播從業者”來說,卻是一個既客觀又穩定的收入了。

這是很詭異的一幕。朱之文擁有影響力,而直播者卻可以靠他的影響力變現。朱之文是“被變現了”,他被圍觀,被直播,失去自由,又“被變現”,整個過程他都是被動的。而他本人對這種來自直播者的“入侵”,他卻無計可施。

上海“流浪漢大師”走紅,讓人感受到那些網紅和直播者的“入侵”威力。

這些人當然是被利益驅動。現在一個人在手機上註冊幾個直播平臺,儘管成為年入百萬的網紅是小概率事件,但是一個普通人,也可以靠這種方式掙一點小錢,甚至養活自己。

這些可以看作是直播行業的“底層”,他們都是“個體戶”,他們付出很多,得到的卻未必多。

說到底,這是一個沒有任何門檻的工作。每個人都擁有手機,都可以成為一個新媒體的勞動者。

但是,在責備他們不該前去打擾“大衣哥”的時候,我們也需要知道,這些人也多少陷入了“失控”狀態。直播會塑造人的行為,不但影響到鏡頭對準的那個人,也會影響到鏡頭的操控者。

在直播平臺上看各種直播的人,能深切地感受這一點。制定遊戲規則的人,會最終操控那些“網紅”或者直播個體戶。為了流量和博眼球,他們不得不博出位,什麼動作都可以做——最終,他們也會失去自我。

時至今日,我們每個人都必須反思,隨時隨地把鏡頭對準世界和他人,到底對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對這個問題,朱之文和那些直播者的感受和答案肯定不同。但是,每個人都必須思考直播可能給人帶來的風險。被屏幕控制,被別人的鏡頭鎖定,因為一件意外而走紅,這大概是每個人都可能面臨的三種命運,有誘惑,也有危險。(綜合自剝洋蔥、沸騰)

“大衣哥”朱之文:每天被直播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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