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三年後,嫌疑人吳謝宇歸案 一樁弒母案,兩個黑洞裡的家庭

到福州找謝天琴之前,吳謝宇的舅舅回過一次老家。他和鄰居說找不到姐姐。 謝家人曾向鄰居敘說吳謝宇可能的動機。在以母親名義舉鉅債前,吳謝宇就曾向母親和舅舅借了很多錢,到後來,連母親都讓舅舅別再借錢給他了。 吳謝宇的小姨說,他們最好奇的是媒體報道中空白的那部分——孩子上北大後到底經歷了什麼? 老人離世前,女婿杜明海想提吳謝宇的名字卻又不敢提,如鯁在喉。他知道老人心裡惦記著唯一的孫子,希望他有個落點。

(本文首發於2019年5月9日《南方週末》)

作者:南方週末記者 湯禹成 南方週末實習生 蔣芷毓 李霽

發自:福建仙遊、福州、重慶


逃亡三年後,嫌疑人吳謝宇歸案 一樁弒母案,兩個黑洞裡的家庭


穿過吳家屋前的稻田,吳智的墓就在不遠處的青山上,那是個雙人穴,謝天琴的骨灰至今還未落葬。 (南方週末

圍繞2016年北大學生吳謝宇疑似弒母案的兩個家庭,一個支離破碎,一個戰戰兢兢。

這是兩個結親二十多年的同鄉家庭,卻因種種原因從未往來,直到他們共同的驕傲——家裡那個考上北大的孩子,將他們同時推入黑洞。

他們小心翼翼等候著那個所謂的真相——“小宇為什麼殺他媽媽?”

對真相的判斷藏於他們心底。吳謝宇的舅舅謝添曾對悲劇原因下過斷語:“我姐一生清苦、清貧,也有種清高,或者說是人格潔癖,從而註定了悲慘的結局。”但他未再向媒體解釋更多。

在和謝家往來密切的鄰居講述中,親屬們似乎也早已逼近真相。差的一口氣只是:“孩子上北大後到底經歷了什麼?”

施害方與受害方來自同一個家庭,幾乎所有人的表達欲都被封死,保持緘默成了他們共同的選擇。直到2019年4月20日,消失三年多的吳謝宇在千里之外的重慶被捕,緘默不得不被打破。

親友們曾打電話向警方詢問案情,無果。一些在警方有線人的媒體往往比他們知道案件更多進展。

在持續數日的採訪中,多位親友都表態“希望你們不要再來打擾了”。但他們依然會點開每篇有關吳謝宇的報道,試圖找尋些什麼。

父母雙盲家庭的長女

吳謝宇母親謝天琴的老家在仙遊縣城老區一條逼仄的巷弄裡。建好的新房沒有裝修,四顧無人。謝天琴曾在此長住,與父母和弟弟妹妹一起,一家五口。那時的家,只是一個一層樓的小院。

謝天琴的父母都是盲人。父親曾是一名大學老師,他在“文革”中被劃為右派,後來得以平反。閒居在家而兒女又未長大的日子,主要靠海外的兄弟寄些錢回來過日子。

長貧難顧,相熟多年的鄰居記得,謝家一度需要靠遠親接濟才能吃得飽飯。

謝父並非天生的盲人,他年輕時戳瞎了自己的雙眼,後來娶了一位盲女為妻。鄰居回憶,盲女是“後面山上的人”,比謝父年輕一大截。

鄰居也不知他戳瞎自己的原因,“可能是單位的事情,也可能是和弟弟吵架”。網上也有自稱和謝天琴相熟的人稱,“是因為感情問題”。

無論如何,這是段被隱匿的過往,只有走得近的鄰居才聽老人說起過。大多時候,他們會稱讚他口才卓越、性格開朗。一位鄰居回憶,自己女兒讀書時遇到不會做的語文和算數題,還會去請教謝父,那時謝父已是盲人,但把問題說給他聽,他總能指導。謝父還喜歡給街坊鄰居講歷史故事,他學的專業就是歷史。

長女謝天琴就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

在鄰居的敘述中,謝家三姐弟關係緊密,從小互相幫扶。在清貧的家庭裡,謝天琴格外懂事。她內向安靜,不怎麼會開玩笑,學習刻苦,也會幫忙洗衣拖地,有著長女的擔當。她是姐弟裡唯一上大學的人,和父親一樣學歷史,順利當上老師,從仙遊去了南平,又調往省城福州。

清貧的家境直到謝天琴的弟弟謝添外出做生意、賺了些錢才有了轉變。鄰居們知道,謝添做紅木傢俱生意賺錢後,在江邊買了200平方米的大房子,把老人接離了這個逼仄的巷弄,然後改建舊居加蓋了樓層。原本的打算是,房子改建後用來出租。

而樓房快完工時,這樁家庭悲劇發生了。

三年過去,房子至今沒有裝修,也沒有住人。至於謝添的紅木傢俱店,仍然掛著原來的招牌和電話,但不知是巧合還是因果,據周邊人介紹,店也在三年前關張。老鄰居越來越少看到他們的身影。

與媒體報道此前的描述稍有出入,南方週末記者採訪瞭解到,2016年2月,謝添和妹妹到福州去找謝天琴之前,回過一次老家。他和鄰居說很長一段時間找不到姐姐,打電話都是外甥接的。直到2月14日,他走到那棟蒼蠅格外多的宿舍樓,撬開門走進腐臭難聞的臥室,見到了可怕的一幕,方才報警。

謝添在後來的自述中提到,“案情發生後,我和我二姐每年清明節都到大姐臥室正對的樓下空地,舉行簡單的悼念儀式,表達對大姐無盡的哀思,祈禱大姐來世能幸福而平凡地活著”。

那棟宿舍樓對面,就是福州教育學院二附中的小賣部。學生們來來往往,在此購買零食,當時的學生曾聽聞一些“殺人傳說”,不願再提及。學校前後大門緊閉,攔住了所有意欲前往現場的記者。

貧困農家走出兩代大學生

儘管兩家人從不來往,但吳謝宇的父親吳智老家度尾鎮潭邊村,距離仙遊縣城其實不過15公里。

吳家屋前稻田連片,青綠色的稻苗等著抽穗,桉樹長得高高大大,幾乎和新蓋的兩層磚樓平齊。房子未裝修,磚瓦裸露在外,一樓牆上新掛上了吳謝宇奶奶的遺照,老人眼角含笑,看上去堅強、隱忍。

吳謝宇被捕前十餘天,這位曾撐起一個家數十年的老人去世了。

這是個從來都不算富裕的村子,前些年才靠紅木傢俱得以發展起來,在這個村子裡,吳家也是不太幸運的家庭。謝添的自述中說道:“大姐夫(吳智)出生在仙遊農村,家裡人口較多,老少不齊,全靠婆婆一人操持,收入微薄,生活拮据。”

吳智的父親39歲早逝,留下5個孩子,要強的母親撐起了家。

吳智是家中長子,也是唯一的男丁。四女兒長到九個月時,因家裡擔心養不起而被狠心送走。吳母再嫁後,又養育了第6個孩子,一家7口住在潭邊村一座單層土房。

吳家六兄妹,三妹和五妹在後天患上精神疾病。吳智註定要挑起家庭重擔。

吳智的叔叔、大伯、父親都是小到村幹部、大到正科級的幹部。在吳謝宇五姑父杜明海看來,這是聰明的、好勝的一家人。作為大哥,吳智必須努力,才能改變家族的命運。

他確實成為了有出息的人,成了村裡走出的第一個大學生,從福州大學畢業,在國營企業裡站住腳跟。

這並非易事。同為潭邊村人,媒體人連清川撰文回憶道,在他上大學的時代,度尾中學的錄取率(包括中專、大專、師專)不超過10%,“而吳謝宇他爸比我還早得多”。

杜明海有些怕這位大哥,並非出於性格上的畏懼,他口中的大哥為人乾脆,說話利落,也不愛炫耀。但“說實話我覺得有點配不上他們”。

杜明海很難和他們一家親近——每次大哥在家,一起吃完晚飯,杜明海會早早地溜進房間,原因是不知道能聊什麼,“他說他的工作,我說我的工作”。

那時候,他要去工地打工,臉上、手上都會沾滿泥灰,全身髒兮兮地回來。大哥會關切地問一句:“你幹這麼多活,辛不辛苦,累不累?”大嫂會說句:“明海啊,怎麼弄得這麼髒?”杜明海往往回答,“只能幹活啊,不幹活怎麼賺錢呢?”

就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掙脫出身的泥濘

像掙脫開泥濘一樣,通過自身的努力,吳智和謝天琴皆走出了自己的出身,走出仙遊。兩個老鄉在南平相識,1992年結為夫妻。

兩年後,兒子吳謝宇在南平出生,兩個相似的家庭在此處交匯。夫妻兩人都渴望並用力地改變命運。

隨後,吳智和謝天琴夫婦分別因工作來到福州馬尾區和晉安區,各自得到了一套分配住房。日子不斷向好,他們對兒子吳謝宇更持有厚望。

吳謝宇爭氣,他以全校第一的成績從母親任教的中學考入福建名聲斐然的福州一中,再至中國高等教育的金字塔尖北京大學。當初他父母的夢想是走出仙遊,而他則順利地走出了福建。

無疑,吳謝宇是謝天琴的驕傲,連謝天琴的學生都對比自己年長几歲的吳謝宇記憶深刻。儘管兩人素未謀面,但謝老師在課堂上總免不了說起兒子的優秀,這位大哥哥認真好學的形象通過謝天琴頻繁的講述立在這名學生眼前:外語很好,在高中時考試總是年級第一,不玩手機,學習補課,考上了好大學。

吳謝宇的高中班主任鄭晶感受到謝天琴對兒子的期待。“他母親給我打過一次電話。當時謝宇競選我們學校的某個榮譽職務,他其實非常優秀。但在作競選演講時,沒有把他的成績放在前面強調,所以落選了。”2016年接受南方週末記者採訪時,鄭晶推測,謝天琴可能有些不滿。

吳謝宇從小就和母親相處更多,過年或放假回仙遊老家時,謝家鄰居幾乎沒見過吳智的身影。鄰居劉輝偶爾去串門,能看到吳謝宇和表哥一起在家裡做功課,“很老實,不說話”。

有高中同學向媒體回憶,吳謝宇幾乎每天都會跟母親謝天琴打很長時間電話,事無鉅細地彙報日常生活,這在男生中並不多見。

在更偏僻的潭邊,吳謝宇大多時候只出現在一家三口春節回老家過年時,他們往往待上一兩天,就回仙遊縣城或福州。吳智和謝天琴會將提前準備好的禮物,分發給親戚和小孩子,杜明海記得“他們回家帶很多吃的”。

更多時候,吳謝宇也是待在屋裡看書、寫作業。杜明海常看到吳謝宇在房間裡看英語書,謝天琴也會指點一二。一次興起,他問還在讀初中的吳謝宇:“能不能考到高中?”吳謝宇的回答是:“考高中,那是手到擒來的事。”

究竟是什麼引發了衝突?

杜明海心裡清楚,吳家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樣緊密地圍繞在一起了。9年裡,這個家庭遭遇了3次重大的變故。

第一次是2010年,吳智因肝癌去世。福建傳統講究落葉歸根,吳智回老家度過了人生最後一個月。那個月,謝天琴每週末會從福州回來照顧丈夫,吳謝宇則因學業繁忙從未回村探望。吳謝宇當時就展現了自己堅毅的一面,父親去世後,他沒請長假,很快就回到學校。“那個學期的期末成績沒有下降,好像還進步了。”班主任鄭晶回憶。

吳智去世前,每年回家都會留下些錢,家中經濟條件尚可。但吳智去世後,家中經濟狀況日益下滑,杜明海能感覺到被村裡人看輕。直到兩年後,謝天琴把吳謝宇考上北大的消息帶回村裡,杜明海發自內心的高興,還把消息告訴了眾多村人,“也算是風光一回”。

沒過幾年,更大、更難以置信的變故發生了。杜明海是在手機上看到那條新聞的,他的第一想法是:“怎麼會這樣?這個新聞是不是發錯了?”

他冷靜下來後思索,這確實解釋了那年的反常。

吳智去世後,謝天琴會在每年清明和冬至回潭邊祭奠丈夫。上午去祠堂,下午去山上掛墳。最後一次一起上山時,她不像過往般沉默,對杜明海說了些熨帖的話:“明海,這個家沒有你的話,姊姊妹妹的,回來都看不到誰,你是家裡的頂樑柱啊。”

到了2015年清明,謝天琴沒回來。按往年習慣,如果錯過清明,冬至她一定會來。但杜明海依然沒等到大嫂,那年他獨自掃了大哥的墳頭,他以為大嫂和小宇已經一起出國了。

謝天琴消失了7個月。這7個月,她活在吳謝宇的敘述裡,吳謝宇通過她的名義向親友借款140餘萬。

在謝家鄰居劉輝的記憶裡,謝家人從福州回來後曾敘說吳謝宇可能的動機。他們透露,在以母親名義舉債前,吳謝宇就曾向母親和舅舅借了很多錢,到後來,連母親都讓舅舅不要借錢給他了。

劉輝還轉述了一名謝家人當時的說法:吳謝宇借錢是為了向當時交往的女朋友提親,他似乎還曾將其帶回福州,謝天琴應該知道。

案發前一段時間,吳謝宇確實暴露了對錢的需求。公開報道顯示,2015年5月,吳謝宇去某英語平臺領取榮譽畢業證書和高分獎學金,此前,他曾提出提前支取獎學金急用。

這條線索在姑父杜明海的敘述裡有另一個版本。杜明海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他從親戚那兒聽說,小宇當年要留學,貸款幾十萬,被交往的女朋友把錢裹走,他想去找女朋友把錢要回,但媽媽阻止他,這才發生命案。

不同的敘述表明:錢和那個“女友”,或是引發母子衝突的導火索。據財新網2016年3月報道,吳謝宇此前愛上一名性工作者,兩人還成為了男女朋友,吳謝宇曾拿出十幾萬彩禮向對方提親,但吳謝宇失蹤後,兩人再無聯繫。

南方週末記者嘗試向吳謝宇家屬核實這條線索,未得到回覆。吳謝宇的小姨則向南方週末記者表示,他們家人目前最好奇的是媒體報道中空白的那部分——孩子上北大後到底經歷了什麼?

在警方披露的信息裡,吳謝宇2015年6月底就在淘寶上買好作案工具,這看起來是一場早有預謀的作案。

但杜明海仍堅信內侄是失手殺人。他覺得小宇當時應該“及時自首”。“如果當時他自首了,他還能順利畢業,找到一份年薪百萬的好工作。”杜明海喃喃念著。

吳家經歷的又一場變故是不久前吳謝宇奶奶去世。

老人在2017年一次買菜時聽別人說起這個消息,回村後,她雙手端在胸前顫抖,哭著走進鄰居家門,詢問有無此事。鄰居沒有鬆口,但老人明白,天底下沒那麼巧的事。

不過,老人一如既往要強。杜明海沒看到她流太多眼淚,憂慮卻埋在心中,從那之後,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吳謝宇這個名字從此被一家人隱去,在每年春節、清明的團聚時刻,都不再被提起。

最後一段日子裡,老人總說心臟不舒服,杜明海帶她去度尾鎮上看病,十餘日後又轉至仙遊縣城住了一月有餘。此後回家過完年,又到鎮上掛瓶,大約一個月後,就離世了。

老人離世前,杜明海想提起吳謝宇,卻又如鯁在喉。他知道老人心裡惦記著唯一的孫子,希望他有個落點。

共同的傷疤與黑洞

兩家老人都被小心翼翼地隱瞞著這個消息。吳謝宇作為兩家人的命運交匯點,曾是他們的驕傲,後來又成了他們無法痊癒的傷疤,以及共同的黑洞。

比吳謝宇在潭邊村的奶奶幸運,他眼盲的外婆至今在兒子置辦的大房子裡與兒女孫輩同住,家人刻意保守著秘密,不希望她平靜的生活被打破。吳謝宇被捕的消息傳開後,來敲門的記者不在少數,同住的吳謝宇小姨戰戰兢兢。

就算她在為數不多的時候願意為記者打開家門,理由也樸素得讓人心碎:“第一次聽到記者這樣隱隱約約敲門,聲音小到我幾乎聽不見,感受到了你的善意。”輕聲說完這句話,她從一絲很小的門縫裡擠身出來,輕輕合上門,請記者一起下樓。她生怕母親注意到有陌生人到訪。

施害方與受害方來自同一個家庭,這也意味著所有人的表達欲都被封死。據南方週末記者瞭解,舅舅謝添有著這樣的擔憂:說他好也不是,說他不好也不是。吳謝宇被捕後,親人中,只有他的姑父杜明海接受了媒體採訪。那個感覺和他們不屬於同一個世界的人。

有親人曾因吳謝宇被牽連,被帶到公安局數日,也有親人表達過擔憂:“欠下的一百多萬債會不會要我們還?”杜明海沒想過這個問題,他甚至覺得接受採訪是高興的——他希望能拉小宇一把。他接起記者、律師一個又一個電話。

這個來自四川的上門女婿早已把自己當成了吳家一分子,“與其說是姑父,不如說是親叔叔”。

直到2019年4月底,吳謝宇的大姑姑打來電話,讓他別再管這事了。他有些傷心,覺得在這個關鍵時刻自己被當成了外人。

房子是他和這個家為數不多的聯結。他明白,老人去世後,親戚們會越來越少回來。

建房子絕不是什麼省心的事,尤其對困難戶而言。杜明海和去世不久的丈母孃都憋著一股氣:“不能讓村裡人看輕。”在農村,房子更是種精神象徵,特別是在家裡連遭變故之後。

老太太拿出節省下的兩萬元,杜明海問本家親戚借出點錢,政府給了近四萬元補貼,斷斷續續建了兩三年,新房終於建好。

早些年春節,家裡人回來得多,房間不夠,吳謝宇還要和三姑擠一間房。如今兩層樓共6間房,卻不再有那麼多人回來了。

杜明海最後一次見吳謝宇,是在吳智的葬禮上。吳謝宇在家門前的長路上就哭了,是一種小聲的、隱隱約約的啜泣。謝天琴沒哭,但私下裡也抹眼淚。

吳家屋前阡陌縱橫,一直通向不遠處的青山。春天的丘陵格外蒼翠,吳智的墓就在南邊那座樹木茂密的山上。

杜明海告訴南方週末記者,那是一個雙人穴,大嫂謝天琴的骨灰至今還未落葬。福建人安土重遷,眼前這個四川女婿已被此地風俗影響,他想著,“所有人都要回來的,小宇也是一樣,要回到這個祠堂”。

消失的那三年,有很長一段時間,吳謝宇待在重慶。他以“小龍”的名字、男模的身份藏身於山城晦暗不明的眾多夜場。他低調客氣,小心翼翼地經營著和督察(男模管理者)的關係,說話上道,熟客不少,體現出高情商與忍耐的哲學。

失控的情況並不多見,前同事李東只記得他曾兩次鬧事,喝酒後在店裡和其他男模大吵大叫。

他在重慶也有走得近的朋友。不過,李東對南方週末記者說,夜場是“人走茶涼”的地方,沒有真正的“關係”,都靠錢來維繫,“有時一個人直接消失,就沒有聯繫了”。

在那兒,沒有人在意他的過往、現在和未來。

但吳謝宇保留了自己過去所受高等教育的痕跡。他朋友圈裡轉發的、和客人談天的內容大多離不開歷史、政治、哲學、天文。他偶爾還和外國男模用英語對話,在夜場裡,英語好令人驚豔,但也不是特別的加分項。

小姨試圖揣摩他的想法:吳謝宇在那個地方可以藏身,可以過花天酒地的生活。

她還會偶爾想起,如果沒有這件事,小宇前幾年就已從北大畢業。謝天琴曾和她盤算,等孩子畢業了準備去美國,“我們都認為如果他有這個條件,學習那麼好,到時候要去,他們母子倆決定。”

然而,命運中的意外比計劃先來了。

(文中謝添、吳智、李東、劉輝為化名,南方週末記者王宇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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