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镇逛会记

虢镇逛会记


交流会,在虢镇城第一次始办,我记得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还在文革后期,还是农业社正兴旺时期。记得到古历四月八日那一天,几乎全县所有生产队都放了一天假,获准社员们去看一天热闹、跟一天会。

记得有那么一天,好像是星期天吧,或者是学校放了一天假,我去跟了一次正会。

早上天一亮,十二岁左右的我,约了三个同生产队的男同学,准备步行去十公里远的县城看热闹。我从天未明,就跟爹娘嘟嘟囔囔要逛会的钱,父母也确实艰难,最终只给了我三毛钱。我把三毛钱装在腰间里面的闭兜里,娘一再叮咛我要小心,别让贼娃子偷去了。我和伙伴小堂、贤娃、让娃四个一赶兴高采烈出了村。

我们村在虢镇火车站北边百米高的塬边处。我们四个娃伙和本村大人伙伙群群从Z字型的土坡往下走,初夏的太阳渐热起来,我们脸上都沁出了细汗。

下得坡来,坡底是615厂子东片新二村的门外。那时候,坡底有一个九十几岁的长胡子老汉还健在,老人圈了一院,里面葡萄、桃子、梨种了一大片,我们都称这个院子为“百果园”。这时候,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季。

走过百果园,就到了615厂子东门前公路上,这个公路向西通往李家崖及千河崖畔村庄,向东就是通往虢镇火车站,再从车站街道通往虢镇县城。

那时候,615新二村的“大型”百货商店还在营业。这个商店在那时算是有名气的超大店。我们四个进去转了一圈。店里面自然采光,有点暗黑,里面买货交钱还是滑铁丝开票的老方式。一女售货员笑问,这伙娃得是跟交流会去呀?甭挤丢了。我们挤眼睛笑了一下,跑了出来。这个大商店,后来在一九八〇年左右被拆掉了。

我们又走过新二村门前的大菜部门店,这也是一个“大型”酱醋及蔬菜国营门店。我们几个也进去溜了一圈。里面有一个像印度人一样的深眼窝高鼻子的中年女营业员,她在那里工作应该有好几年了,我们每次下塬倒醋都要多看她几眼。这个国营菜店也是在一九八〇年左右被拆掉了。


虢镇逛会记


我们四个走上了东去的公路。路上从西向东,千河石羊庙附近赶交流会的人流哗哗向东涌走。那年月,乡下没有机动车辆,只有少量的自行车被男人们骑着,带着婆娘骄傲的速行。大多数乡人还是以步行为主,慢腾腾地走。有的牵着羊,或用背篓背着猪娃子,有的还用架子车拉着旧木料或粮食什么的,那是到会上准备去卖了换些小钱。当然,还不时有几辆马车招摇而过,上面挤满了人,那是生产队的马车在拉自家队上的乡亲!

从这条公路向车站方向稍远一些,路边是陇海铁路,直插过去可缩短距离。那时铁路畅开,我们几个连同部分人群都走在铁路侧边道上,有人还会走在铁轨上。还好那时是蒸汽机车,跑得慢些,老远就能听见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正好,有辆蒸汽火车老远鸣笛开来,我们纷纷跳下路基。火车在通过我们身旁时,吐了一大团白蒸汽,把我们罩在白雾里不敢动弹。待雾散去,我们满脸水珠,笑骂这讨厌的司机在小小惩罚我们走上了铁轨。

我们在铁轨侧直行,通过还是平交的西闸口,再往前就是虢镇火车站站台了。再往东走两公里,在高家堎村那里下了铁道路基,这就离西堡村和虢镇西门近了。此处,只见人流如蜂如蚁的密挤。

那年月,从北塬往下没个主坡道,从周原公社到慕仪公社近十公里塬坡,人们都是在各自塬边挤羊肠小路边滑边溜而下。所以,你细心观察,整个塬边,就像是人流的瀑布。

再就是渭河南,那时虢镇周边没有桥,除了虢镇城东南有几个大木船这半会正密集摆渡外,其它河段,全都是南岸乡亲涉水渡河。还好春末夏初时节,河水还不是太深湍,一般人们把裤筒尽可能高地挽到大腿根,再大人背小人,男人扶女人,就跌跌歪歪过水爬上岸了。既使裤子湿了,拧把拧把,走到虢镇城转悠两圈就自干了。


虢镇逛会记


从西门坡往里涌的人密密麻麻,大多数乡人头上都盖顶草帽以遮阳。你若远看,那简直就是各色草帽移动的人河。

一九七四年前后的交流会,是文革后期,市场还未全放开,沿街商贩还很少,也就是东门坡下几个大片麦场空地里摆出了牲口集、猪仔集、夏季农具集、粮食小交易集、木料集等,街内也就是门店大开其门而己。真正放开商市大街集,是一九七七年、七八年以后,才满街塞满了连串摆摊的小商贩。

虢镇街,有其独趣个性特征。它基本上处在周边各乡镇的中心部位。

那年月,人基本都以步行赶集为主。稍远的,像正北周原慕仪、西北槐塬、正南磻溪清溪、西南八鱼、东南蜀仓钓渭天王、正西千河石羊庙、正东阳平宁王,多数就是一个半到两钟头步行圈内,有些单程得半天。所以,人们上午八九点出发,十点十一点进城,在城里转四五个小时,下午四五点回撤,六七点临黑就回自家歇息了。

四月八会,本是虢镇城一年当中古会的主会,如今结合上县城上半年的物资交流大会,一来刚刚兴起了物资交流大会,猪牛马羊允许公开交易,人们兴致盎然;二来,交流会赶在夏收前召开,人们借机来捎买些镰刀扫帚扠把簸箕之类的夏收农具;三来,又是开公捕公判大会;更兼有锣鼓喧天的社火和游演。你说人能少吗?十几万、二三十万的人,想必都会拥挤于此。

我们四小孩从汇流入城的西门坡口往进走,就完全处于人潮裹挟的状态。

人挨人、人挤人、人推人。人们似乎乐呵呵享受这种挤挟烘烘的热闹场面和气势。我记得有时,自己笑呵呵双脚离地,竟然还能移动一两步,可见人挤到了啥程度!

那时的男人和大龄女人们,都是或黑或蓝的自染自织自缝土布衣衫,只有一部分年轻女娃着带点色彩的浅花花衣袄。你若站在高在高些的地方俯视,这嚣沸的人群,满眼除了灰黄蓝黑,几乎看不到什么鲜艳的色彩!

噪,满街头的喧噪!那年月的喧噪,还不是卖商品吼吵吆喝,而都是乡人间纯粹的相互寻找的喊叫!在乱哄哄的嚣吵中,大都是,爹、娘、大哥、二嫂、三伯……地相互寻喊!只是,东南西北方的乡亲口音明显不同而产生奇妙的混合交响曲!因为人这个个体,在万人堆里挤动,稍纵即失,相互看不见。看不见就发急发慌,于是就扯着嗓子喊唤。对方在哄噪众音中辩出了被寻,于是就大声应呼,或者老是找不见,就不住的喊寻。于是就导致万人拥挤中的万人喊唤!这就是老年头虢镇大集大会中的独特古朴气氛!

我们四小娃在众人挤推中向街中心慢移。其间,四人中小让和贤娃暂时找不见了,我和小堂拽手伴行。估摸近一个小时,才移到街心权家巷十字口,已是近十一点了吧,太阳晒得人头皮发麻。这时大喇叭里传来公判大会的宣判声,我和小堂商量一下,走,看公判大会去。

于是我俩向北挤去,通过窄狭的工会巷,到达北操场门口。那年月,北操场口是两砖墙豁口,向下是砂石斜坡。还好,在坡半洼遇上了正慌寻我们的小让,我们三人随出进人流,下到三四米的大坑坑北操场。有人在提布口袋卖甜米花球,圆圆鸡蛋大,一个二分钱,我们每人买了一个。

操场中央座西朝东的大框架舞台上,坐着一排穿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员,一个年龄大一些的法官在宣读判决书,声音威严宏亮。台下,是一排被五花大绑、躬身弯腰的罪犯,每犯胸前都脖挂着大纸牌,写着杀人犯、盗窃犯、强奸犯等等。那年头,每场公判大会,县法院都能宣判两三个,或四五个死刑犯,并当天执行。我记得那天中午,我们到达会场时,正好宣判了三个死刑犯。随后,被几卡车武警战士押着,由消防车鸣笛开道,开出了北操场。那时在交流会上开公审公判大会,主要起普法警示作用。

人们主要是涌来看重刑犯的宣判,重刑犯押走后,人群纷纷散离会场。突然,街面上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社火来了!于是,从操场撤离的人就更多了。

我们三个随人群上操场坡,准备从工会巷向南挤到正街上去,发现人挤得没边边,根本移不过去!担心社火会很快闪过去,我们三人拔腿从北街往西奔,这个北街这半会人还稀疏一些,能跑得快些!


虢镇逛会记


那年月,虢镇城最大的菜市场就在北操场门西这条背街小巷这里!街街两面是低矮的土房子。街上就摆着几家简单的肉菜。这时已是五月份了,路边架子车上也就是土豆胡罗卜大葱豆芽豆腐和几挂大肉这么单调的菜。我们急急跑过这菜市小街,街北的西堡村那时还是土斜厦房和砖土大房,房前屋后堆满了玉米杆杆和麦草垛。

忽然,小堂哇哇哭起来,我们几个吓了一跳。问咋回事?小堂哭着说,他藏在内裤里兜的两毛四分钱不见了。到底是贼娃子偷去了还是自己丢了,谁也说不准。小堂一口认定是贼娃子偷去了!我们俩人急忙翻看自己的藏钱,松了口气。

社火在锣鼓喧天中游过来了。我们只能从围观人群头顶看到彩旗招展。正在着急时,小让说,咱们上这树上,坐树杈看会清楚的。于是,三人依次爬上了这个不太高的歪槐树大杈上。好,这里高度在人群头顶上,看过来的社火正亮清。

社火的队伍是一长节一长节分段的。每一长节就是一个公社队伍。那年月,我们对各公社位置不太清楚,但对各公社名称却因游社火而记忆深刻。如渭河南的蜀仓、天王、磻溪、清溪、八鱼,西山的县功、香泉、坪头,西塬的桥镇、蟠龙、贾村,西河的石羊庙、千河,北塬的慕仪、周原,东湾的杨家沟、阳平、宁王吧!

每一段公社社火,前头是气势宏大的锣鼓队,各队尽力打出自己的震撼威风。锣鼓队后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彩旗队和腰鼓队,再是当时鲜明的政治标语队,再是粮食丰收商业发展之类的造型社火。七四年前后,一般大造型社火是解放牌汽车载运,中型的就是大轮子拖拉机,小一些是马车载运。那时只有少量的手扶拖拉机,是比较富裕的少数生产队拥有。手扶拖拉机在街上开行,确是非常风光拉风。大多数马车上,装扮有红灯记、红色娘子军、沙家滨、智取威虎山等现代戏造型社火。当然各公社极尽本事炫耀特色,所以各队扎扮社火特色特技,很是有趣热闹!

由于社火队伍边打锣鼓边放鞭炮行进,很是缓慢。所有队伍走完,要三个多小时。当社火走完时,我们在树杈上坐的腿脚发麻,一半会灵活不了。只能双臂抱树杆溜滑下来,再不停甩打小腿,使脚弯灵活!

社火队伍游过后,逛街人群就四散而开。由于这半会日挂高天,艳阳正热。大多数年龄大的男人女人们,都拥坐在街南房檐荫凉处歇息。那年月,俭苦的乡下人,大都上街时带有干馍。人们一一取出自家各色饼馍,相互递让着,慢慢细细嚼咽着自认为香甜无比的干粮。有灵活的人,在饭店讨来一大碗面汤,也就相互传递着,各饮一口,以润润干喉。大家扭头同坐歇在周围的不同方位乡亲,攀热乎搭话,大家乐笑着、乐聊着,相互从与自不同的异音方言,异地风情,来感受不同的情趣和新奇!


虢镇逛会记


也是,在那个相对封闭的年代,人们几乎困在农业社足不出村,了解外面世界信息很有限。那么,去虢县街,逛大会,就是一个感受新鲜小世界的重要由头。故而,虢县老街,对其周边四面八方的乡亲,就是一个精神魂吸地。几千年来,人们在家里在村里呆久了,憋闷了,百无聊奈了,心慌了,心急了,坐立不安了,如果谁喊一声,走,到虢县街转走!呼啦,就会有十几个人响应。于是,某一天,虢城双日集一天,趁个天气晴好,乡邻结伴而行,步行一两个小时,出一身热汗,慢腾腾走进旧店挤拥的虢县街,不厌其烦地逛遍大小门店,溜看店内各式商品。有小钱了,购个线头针脑,或布片勺碗什么的。逛久了,逛乏了,就坐在檐下荫凉处吃几口干馍,或分享某人花五分钱买的一根麻花。有人说一声,咱逛毕了,啊就走回!于是大家应声,啊就回!回到家里,这便坐在夏之树荫下、冬之暖炕上,向没机缘进虢城的人儿,风吹冒聊在城中见到的新奇人或事,让大家乐呵乐呵,也是逛城的余外欣趣!

闲话少谝,言归正传。待交流会社火退去,已是午后三点左右。我们三娃伙已是饥肠辘辘。主街上行人虽还多,但相比早上进城时已疏松不少。

我们三人窜进西门十字口西南角的大国营食堂,好家伙,吃饭的和等待买票吃饭的足有二三百人,光买饭票就得排一个小时。又过街,挤进西北角的大食堂,还是人多,看不上一点吃饭的机会!那年月,食堂的饭价是,素面一碗八分钱,带二两粮票;肉面一毛二,带二两粮票。没粮票,在七六年以前是买不到饭的,七六年以后,二两面可加收六分钱吃到。可这对过于刻俭的秦西老乡来说,还是太贵了,尽量外出刻意带上粮票,有时忘了捎带,饿的不行,才忍疼多交那六分钱,这就要心疼好几天。

我们三个从北面饭店又退出来,踟蹰了一会,最后商量,要不回到半道虢镇火车站那里食堂去吃饭,那里没会集,吃饭人少,去了能及时吃上。

于是三人往西门坡下走,忽然碰见了上午走散的贤娃,他说在街上找我们找得眼都看花了!当时的五路公共汽车停在西门坡等客,贤娃提议,要不咱坐汽车去火车站。那时,五路公共汽车从西门口经虢镇火车站,南拐向宝虢中线直奔宝鸡市区。一提坐汽车,顿时我们感觉腿酸脚虚发困地不行,四人匆忙挤了上去。

下午近四点钟,虢镇火车站的人比较稀疏,大部分人是去售票厅买火车票坐车的。那年月,西去宝鸡,车票三毛,卧龙寺两毛,东去阳平两毛,蔡家坡三毛,去西安慢客两元八角、直快三元六吧!

我们四个走进西南角的国营食堂,里面只有几个人吃饭。我记得我和、小堂、小让花八分钱吃的素面,贤娃这家伙老有钱,买了三毛六一大碗的大杂烩。本来饿的不行,吃着香喷喷的汤素面,已够解馋,可看到贤娃那有豆腐块有肉片有菜片有粉条有肉汤的那大碗好吃的,我们眼馋的不行。还好,贤娃仁义,让我们都围着各夹了几口尝尝美味!

我们出了食堂,又钻进东南角的国营百货商店,每人买了若干铅笔和本子。出了商店,街口有人吆喝卖麻花,下午便宜了,上午卖一根五分,现在一捆十根共三毛钱。我们几个一商量,四个人买了一大捆。我花了仅剩的六分钱买了两根麻花,我想,爹跟过会了,娘在家里劳动,买些麻花让娘尝尝香!

虢镇逛会记


关于作者

作者:范多权,半百人世。虢北大塬周原五联一农。乐于文写,观人间百态,描人世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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