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二十一歲那年認識前夫沈實的。
我們倆當時都在紡織廠上班，我是一名擋車工，沈實是清潔工，在車間掃地。
我初中畢業，沒有考上高中，在家躺屍了好幾年，聽說離我家最近的二線城市的紡織廠招工人，於是就報名了。
當時，來這個工廠最大的好處，就是允許把戶口遷過來。
九十年代，戶口還是個大問題，雖然是集體戶口，但是廠領導說了，我們將來在城裡找男朋友了，戶口隨時可以遷走。
那樣的話，我們這些農村的打工妹，就是名副其實的城裡人了。
2
九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浪潮席捲全國，我們這個有著幾十年廠齡的老廠，幾年的時間，也面臨著倒閉的危險。
那段時間，人心惶惶，我們面臨的不只是下崗，還有戶口，工資，去向的問題。
廠裡已經三個月沒發薪水了。
跟我一起來廠裡的女孩，要麼跳槽重新找了工作，要麼就拜託廠裡的老師傅，幫忙介紹城裡的男朋友，先把戶口遷出去再說。
不久，這些女孩真的都名花有主了。
不過找的男朋友都有些不盡如人意，禿頂的，年齡大的，腿腳不好的，家裡困難的。
反正，只要娶我們這些外來妹的城裡男人，幾乎都是老弱病殘。
因為那時，城鄉區別很大，要顏有顏，要錢有錢的城裡人，誰會娶一個渾身都是煙土氣息的農村女孩？
3
看著原來熱熱鬧鬧的十六人宿舍，只剩下我跟同鄉李紅儒時，我再也坐不住了，於是，主動追求車間掃地的沈實。
他是本地人。
俗話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
沒有哪個男人能面對一個漂亮女孩的主動搭訕，而無動於衷的，就像沈實。
被我輕鬆追到手後，我才知道，為啥沈實三十歲了還孑然一身。
沈實上邊五個姐姐，最大的姐姐都五十多歲了，父母已經離開人世。
也就是說，沈實的媽，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遭受生育之苦。
沈實第一次把我帶家裡，他五個姐姐，五個姐夫都來了，齊刷刷坐了一大圈，本來就狹小的房間，變得更加逼仄。
那天，不知是空氣有點沉悶，還是我緊張，反正我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五個姐姐的眼睛像刀子似的掃在我的臉上，這讓我愈加緊張不安。
過了好一會，沈實的大姐沈燕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說，”按理說呢，我們不同意我弟找一個農村女孩，連個正式的工作都沒有。“
”不過，我弟自己願意，我們這些當姐姐的，也沒有辦法，婚姻畢竟是自己說了算。“
”今天你既然來了，想必你和我弟弟也是奔著結婚去的。有些話呢，我們就說在明處，免得將來你反悔。“
”我爸媽走得早，我弟又是我們這幾個姐從小帶大的，所以他的婚禮，我們姐幾個給操辦。“
”不過，你們農村講的彩禮，我們一分沒有，這五十平的房子，可以給你們，聽說你戶口在紡織廠，回頭我讓你姐夫幫你遷過來。“
”你看行嗎？“
4
聽她姐這麼一說，我腦子裡迅速算了一筆賬，沈家娶我一分錢不花，就是幫忙把我戶口落過來。
也就是，他沈實白撿了個媳婦，而我呢，得了個城裡戶口。
說白了，我們的婚姻就像做買賣，各取所需。
也罷，我費勁巴力地追求沈實，圖的不就是他是城裡人嗎？
他家這一關，算是順利通過了。
可我媽聽說後，堅決不同意，她倒不是看不上沈實這個人，而是因為沈實背後龐大的親友團。
我媽說，大姑子多，婆婆多，你將來嫁到這人家，雖然沒有婆媳矛盾，但你那五個大姑姐也夠嗆啊！
尤其是，沈實從小在女孩堆里長大，就像紅樓夢裡的賈寶玉，性格上難免會優柔寡斷……
“行了，媽，你別說了。我心裡有數，沈實，我是嫁定了，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沒等我媽說完，我就打斷了她。
後來，我爸媽看拗不過我，只好作罷。
我和沈實的婚姻，就這樣被提上了日程。
結婚以後，我就理解了我媽說的話。
真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5
由於頭一天晚上，我和沈實折騰了一夜，結婚第二天，直到八點多，我們還在呼呼大睡。
突然，咣噹一聲，房門開了。
大姑姐手提著一袋早點，進門就說，”這都幾點了，還不起來？沒結婚時，我弟這個時間都吃完飯了，我一尋思你就不會讓他按時吃飯的。“
當時臥室的門是開著的，所以，我和沈實的赤身裸體都被大姑姐一覽無餘。
我趕緊抓過毯子蓋在身上，沈實則一副無所謂被看的樣子，伸了個懶腰，”姐，你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都八點多了，還早啊，娶個媳婦成擺設了，飯都不給做。“
大姑姐一邊說，一邊去廚房找碗筷，囑咐沈實快起來吃。
她走了以後，我才看見，她買的那袋早點，只有一個人的量，於是我就問沈實:
“你看看你姐買的早點，分明是給你買的，我們才結婚啊，她就這樣不拿我當回事，再說了，她怎麼有咱家的房門鑰匙？”
沈實坐下喝了口豆腐腦，漫不經心地說，”我五個姐姐每人手裡都有一把鑰匙，咱鑰匙丟了不省著進不來屋嗎？“
我想想，覺得也是，也就沒再計較。
6
不過，這件事，簡直是老太太看地圖，這才哪到哪。
以後的生活中，我和沈實的小日子，經常被五個大姑姐來打擾。
一天半夜，我和沈實正準備睡覺，突然，房門被打開了，是五姐，哭哭啼啼地進來了。
沒等我們問，她自己哭著說，我今晚在家睡，你五姐夫明天不來接我，我就跟他離婚，這日子沒法過了！
說完，她從櫃子裡拿出一床被，自顧躺在客廳的小床上。
我這才知道，為啥沈實非要在客廳擺張床了。
原來，五個大姑姐誰有了家庭矛盾，隨時回孃家，潛意識裡，這就是她們第二個家。
哪怕現在她們的弟弟已經結婚了。
聽著客廳呼嚕打得震天響的五姐，我心裡一陣苦笑。
拜託，我大五姑姐，這日子沒法過了？
那次，五姐在我家住了四天，五姐夫硬是一次沒來。
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了，就跟沈實抱怨，讓他找五姐夫，把五姐接回去，這樣會嚴重影響我們生活的。
沈實一聽，為難的說:“這事兒我沒法張口，就像我容不下我姐似得，再說了，這也是她孃家，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唄，又沒礙你事！”
我再一次無語。
7
後來，還是我給五姐夫打的電話，倔強的五姐夫這才把五姐接回去。
臨走時，五姐生氣地跟我說，”我就知道是你容不了我，別忘了，這家姓沈，不姓江！“
愛姓啥姓啥，你不在我家就行。
我心裡嘀咕著，還是忍不住歡呼雀躍。
誰知道，我這邊剛剛把五姐請走，大姐又來了，原因是，跟兒媳婦生氣了。
大姐還沒等走，二姐跟婆婆鬧點彆扭，也來我家了，姐倆每晚擠在一張床上，睡得還挺香。
這日子過得真熱鬧，簡直是你方唱罷我登場。
好容易把大姐和二姐，這兩尊大佛都送走了，
我跟沈實咆哮，明天，趕緊把你五個姐姐手裡的鑰匙要下來，要不然，我都快成神經病了。
沈實在衛生間裡，打開一條門縫，白了我一眼。
”拜託，那是我親姐姐，我們從小都在一起呆習慣了，說實話，我巴不得她們天天來呢。“
”再說了，我把鑰匙要下來了，她們來了你還能不讓進嗎？“
我被懟得啞口無言，沈實說得似乎也有道理，有這幾個大姑姐，我的日子也意味著永遠沒有清淨時候了。
晚上睡覺時，我下意識地把臥室門插好，生怕什麼時候，幾個大姑姐不請自來，我們在床上的香豔旖旎都被看了去。
8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幾個姐姐倒是沒來我這睡，不過，每天我和沈實下班回來，都覺得屋裡的東西被人動過了。
一天，我和麵包餃子，發覺面袋兒口竟然敞開著，我以前都是繫著的。
當時我沒往心裡去，以為自己記錯了。
後來，隔三差五我就發現，不只是面袋子，還有米袋子，都被人動過，就連家裡那幾床被褥，也被翻過。
剛開始，我以為幾個姐姐在我家做飯吃來著，不過看那冷鍋涼灶的，不像是做過飯。
我忍不住跟沈實抱怨，說幾個大姑姐肯定從咱這拿米麵了。
沈實一聽，眼睛當時瞪多大，“江穎，你別血口噴人好不好？我幾個姐姐能幹這事嗎？哪次她們來，不是給咱買東西？”
“那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我指著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被褥，還有齜牙咧嘴的面口袋說。
沈實當時不吭聲了。
我覺得自己再忍下去，就是對幾個大姑姐的縱容，於是，氣呼呼地撥了大姐的電話。
電話接通後，我直言不諱地問，我家的米麵怎麼回事？
大姑姐聽我說完，一句話不說就掛了電話。
我以為她是理虧呢，沒想到，半個小時後，五個大姑姐都出現在我家門口，每個人都陰沉著臉。
坐下後，大姑姐聲音冷冷地說，”米麵是她們動的，原因是她們看少了沒有，還說我家是農村的，誰能保證我不往家偷著拿米拿面，還有被褥。“
最後，二姐接過話，”我實話告訴你吧。江穎，前段日子，我們姐幾個在你這住，並不是家裡鬧了矛盾，是我們姐幾個輪換著看你呢。“
”萬一，你半夜三更把我弟害了，把家搬空怎麼辦？你一個農村人，我弟比你大十幾歲，又沒錢，誰知道你安的是啥心？“
9
那天，五個大姑姐像開批鬥會一樣，每人一句，把我說的目瞪口呆。
原來，她們從來都沒把我當一家人，從我和沈實結婚那天起，就一直在防著我！
我看向沈實，他耷拉著腦袋坐在一邊吸菸，一句話不說。
看來，大姑姐的心意，他自始至終都懂，要不然，我倆賣瓜子的錢，他從來不給我。
原來如此，日子如果還繼續下去，恐怕我分分鐘秒變精神病。
“真是用心良苦的姐姐們，讓你們操心了，不過，以後你們就省心了，明天，我就跟你弟弟離婚！”
說完，我解下圍裙，狠狠甩在沈實的臉上。
看我動真格的了，沈實開始求我別走。
我冷冷地看著幾個大姑姐，一字一頓地說，”如果咱倆不離婚，就少讓你幾個姐姐參與咱們的日子！“
沈實一聽這話又慫了，囁嚅著說，”她們是我的姐姐，我的親人，我不能為了你不要她們。“
“那好，那你就跟你幾個姐過吧！”
說完，我轉身走了出去。
房間裡，傳出幾個大姑姐的聲音，好樣的弟，離就離，她一個農村人，隨便找一個都比她強……
第二天，我跟沈實辦理了離婚手續。
望著那本離婚證，我一陣苦笑。
當初，只想著把戶口落在城裡，就隨便找個人嫁了。
哪知道，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幾個家庭的事。
如今的我，早已不在乎戶口在哪了，並且已經再婚，雖然兜兜轉轉，我還是回到了農村。
不過，平靜踏實的生活，似乎才是我最想要的。
再見沈實，今生再也不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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