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賠償款拆解了一個家

弟弟的賠償款拆解了一個家

圖文無關

01

2013年3月9日,我的弟弟張青打電話回家,說他剛參加完博士入學考試,準備回家探親。父親掛了電話,興奮地通知我:“你的博士弟弟,明天回來!你回來給他準備‘慶功宴’。讓你大姐夫去車站接人!”

掛了電話,我的心情也雀躍無比,回想父親這些年,獨自拉扯我們姐弟四個,那般辛苦,如今三弟爭氣,終於可以讓父親揚眉吐氣了……

我叫張翠,老家在陝省西安市遠郊村鎮,是作家陳忠實所寫的《白鹿原》小說的發生地。我父親張子盛,已經年過六旬,母親孫雲梅早年患病離世時,大姐李桂已20歲,但三弟和小妹都還在上小學。

後來,大姐嫁給同村的丈夫王魁,如今兒子王宇,已經18歲了。大姐整日為家庭發愁,因為王宇成績不好,勉強混了個職高畢業,又不願意在農村種地,外面闖也沒本錢。

而我則在西安一所高校附近,經營早餐生意,女兒剛讀初中,掙錢總沒有花錢快。只有三弟張青從小成績好,父親舉全家之力,供養他讀書深造,爭取出人頭地。

小妹張菊正因為此,高中畢業沒能繼續讀書,就憤然到南方打工,再沒回來過。去年,三弟張青決定考博後,就待在學校複習,快一年沒回家。學校生活艱苦,他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父親自然很重視。

第二天,等到菜都涼了,人也沒有回來,卻接到了警方電話——外甥王宇去接舅舅張青回來途中,遭遇了車禍!

我和大姐兩口子趕到車禍現場時,救護車已將三弟和外甥王宇抬上了車。隔著玻璃,看到已昏迷不醒的弟弟,以及捂著胸口只喊疼的外甥,我的心都揪成了一團。

到了縣醫院,外甥王宇只是兩根肋骨骨折,立即被安排了手術。而三弟張青因顱腦損傷已瀕臨休克,縣醫院條件有限,只能緊急往西安的大醫院送。大姐既心疼自己兒子,又怕弟弟有個三長兩短,我安慰道讓她留下,我跟救護車去照顧三弟。

然而,沒等救護車到達唐都醫院,張青就停止了心跳和呼吸。我將他的遺體送到殯儀館後,就渾渾噩噩地回了家,爸爸還在石墩上砸核桃,他說:“三娃子愛吃,我沒事幹就再多砸點!他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

那一刻,我淚如雨下。得知噩耗後,父親直接暈了過去。

第二天,接到消息小妹就趕了回來。大姐也帶著王宇,綁著繃帶也回來了。父親在衛生院輸液,我們三姐妹默默地操持著弟弟的身後事。那天晚上,大姐待親朋散盡,哭著跟我們說:“都是我害了弟弟啊……”

原來,她本來安排大姐夫去車站接弟弟,但外甥王宇貪玩,非要開才買的新摩托車,出去接舅舅。大姐夫婦一直溺愛兒子,就沒阻攔。王宇膽大包天,不按章行駛一路狂飆,直到跟一輛急速轉彎的出租車迎面撞上,白白枉送了舅舅的性命。

事已至此,再責怪任何人都無益,我們答應大姐,跟父親隱瞞出事的真相,以免他老人家受不了,也免得親人之間生了嫌隙。

幾天後,交警大隊為車禍權責做了劃分,肇事司機和王宇責任七三分,肇事司機所在公司要為三弟的死賠款50萬。我和小妹商議,畢竟是骨肉血親,就不追究外甥的責任,也對其他人隱瞞實情,希望王宇吸取教訓,今後不要再魯莽惹事了。

張青葬禮那天,來了很多人,他相戀幾年的女友徐璐,也趕來送他最後一程。入葬時,父親撲到棺槨上一聲“三娃子”,撕心裂肺。

02

弟弟走後,父親一直精神恍惚,身體時好時壞,離不了人照顧。我要忙早餐生意,離得又遠,小妹張菊也要回廣州上班,出於愧疚,大姐主動站出來表示,她願意照顧父親,我和小妹也才得以安心返回各自崗位。

2014年春節,家裡氣氛很慘淡。儘管我們姐妹都回家陪伴父親,可堂屋角櫃上三弟的黑白照片,依舊提醒著大家,父親經歷了白髮人送黑髮人,那種慘痛無法言說。

年後,張菊回到廣州辦了辭職,回到西安,在城郊的超市找了份工作。她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隨後半年,經人介紹張菊和同事柯偉結婚了。為了讓父親心理得到安慰,她嫁給柯偉的前提,是要求他入贅我家,將來有孩子也要姓張。

2015年元旦,張菊生下一個男孩,取名為張曉俊。父親抱著小孫子,眼角微潤,臉上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曉軍漸漸長大,開始牙牙學語、蹣跚學步,父親幾天見不到孫子,就想得不得了,他索性搬回老家,幫小妹帶起了孩子。

許是帶孩子太辛苦,父親日漸消瘦,2016年11月,他忽然在房間暈倒,被小妹兩口子送去醫院搶救,被診斷為肝癌晚期。

醫生詢問他是否有不良嗜好?例如抽菸喝酒,我們姐妹愕然,要知道父親以前不抽菸偶爾喝酒,但三弟去世後,父親每天都借酒消愁,大姐家後院的西鳳酒瓶,已經碼了半牆。

醫生告訴我們,父親的病情有兩種治療方案:要麼做手術肝移植,手術成功病人五年存活率高達75%,報銷後還需要50萬左右。但他年事已高,成功率可能會低一些,若是手術失敗,可能直接就下不了手術檯。

二是姑息治療即藥物治療,只能儘量減輕患者的病痛,延長壽命,但大部分病人最多活不過半年。

出了醫生辦公室,我們拿起電話,四處託人,找別的醫院專家諮詢。幾十個電話帶出去,得到的反饋,跟這位主治醫生說得沒太大差別。

大姐焦慮地說:“做手術需要那麼大一筆錢,在咱們縣城都能買套房子了!”小妹紅著眼眶說:“可咱爸今年才64歲,不做手術只能活半年,我們怎麼對得起他啊?”我也覺得應該給父親做手術,畢竟命比錢更重要。

我們幾番爭執後,終於決定還是給父親做手術。正式術前談話時,主治醫生詳細地將手術情況、可能遇到的風險,一一給我們做了講解說明,還輕描淡寫地透露,後續治療費用可能還需要十多萬,讓我們做好準備。

這次,走出醫生辦公室,我們的心情已不似之前。大姐猶豫了半天,還是說:“手術我們得慎重,一不小心可能50萬就打水漂了。”小妹也很沮喪:“醫生說父親年齡大了,有可能會下不來手術檯。”

是啊,這都是我們必須考慮的問題,即便手術成功,術後的治療、父親的養老費用都將擺在眼前,誰都無法迴避。沒了弟弟的賠償金,我們三姐妹誰也不敢拍著胸脯打保票,說可以一力承擔父親的一切。

就這樣,父親躺在重症監護室,被癌症折磨著;我們在病房外,被自己的良心煎熬著。誰也不想主動開口,掐滅父親活下去的希望。

醫生幾次詢問,我們都拿不定主意。見慣了生死抉擇面前,為錢發愁的局面,他微笑著說,生死麵前不要太計較金錢,但手術確實有風險,不如讓老人自己做抉擇?子女也不至於太為難!

我們幾個頓時鬆了口氣,決定去問父親的意見。大姐跟父親一五一十講了他的病情,以及手術治療的相關情況,末了,她特別補充了一句:“醫生說,手術成功的概率很大,但也有可能人死在手術檯上,幾十萬的手術費還是得交!”

父親輾轉反側了一整夜,最終還是決定放棄做手術。

父親說:“三娃子死後,我想跟著一起死,可現在我怕死,不想冒險!都說外甥像舅舅,只要能在我生命的最後時間裡,看著曉俊一點點長大,我就滿足了。”

幾天後,父親執意出院了,因為小妹兩口子既要照看孩子、還要工作,沒時間照顧父親,父親又住回了大姐家。

03

2017年5月15日,和癌症抗爭了九個月的父親,最終還是與世長辭了。所幸,他是在曉俊的“爺爺”聲中離開的,走得還算安詳。

父親的一生太坎坷,也沒享到福,為讓父親的身後事更加體面。我提議請縣城的戲班子來唱戲,讓父親風風光光地走。但我們誰沒想到,大姐已經有了新想法,她直接說:“唱戲可以,得用留下來的那筆錢。”

接下來,葬禮的所有花費,她不是覺得亂花錢,就推說用父親留下的錢來承擔,自己堅決不掏一分錢。父親下葬之前,小妹忍無可忍,為了錢,跟大姐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她直接怒斥大姐不孝,父親剛走,就翻臉無情。吵到最後,歸根到底兩人都提出了關於父親的養老錢,也就是張青那筆賠償款的分配問題。

大姐堅持葬禮之後,我們三姐妹立即平分這筆錢,誰也別想獨佔。小妹怒了,她堅稱當年為供養哥哥讀書,她輟學打工,犧牲最大。如今還找了入贅女婿,生了姓張的兒子,理應繼承父親遺產。

倆人爭吵的聲音尖利無比,窗外前來奔喪的親朋,都聽了個一清二楚,不免直搖頭。紛紛嘆息,覺得我父親屍骨未寒,幾個女兒就為了錢,吵成這樣實在難看。我夾在她倆中間,特別尷尬,眼淚一直流個不停,不知是為了父親,還是為了家門不幸。

最後,大姐竟然不管不顧,當著所有客人的面說:“大不了咱們上法院打官司!”小妹也橫下一條心說:“別人不知道,你自己也忘了嗎?當時,是誰害死我哥的?非要把陳年舊賬都翻出來,算清楚嗎?”

那一刻,大姐徹底啞火了!臉上的神色無比複雜,有驚恐、也有憎恨。就這樣,父親的葬禮在大姐和小妹針鋒相對中結束了。

葬禮結束當天,大伯分別去找了大姐和小妹,誰知道她倆都不肯讓步,都聲稱大不了就去法院解決問題。我也分別去勸過,她倆各有一番說辭,都是親姐妹,偏幫誰都說不過去,我只能選擇沉默,原本好好的家,就這樣活生生地被拆解了。

2018年春節過去,我沒等到姐妹之間對簿公堂,卻等來了小妹上法庭離婚的消息。我去安慰小妹,她才告訴我,丈夫當初入贅,就是看中老父親那筆賠償款。

如今,姐妹間鬧得不可開交,他越發沉不住氣,自己不出去賺錢,就知道多番挑唆,逼著小妹去把錢弄到手。他醜態畢露,讓小妹心寒不已,橫下心辦了離婚。

而另一邊,大姐家也是雞飛狗跳。這些年,她勤巴苦做供著兒子王宇,指望他好好上進,在城裡站住腳。誰知,害舅舅命喪黃泉的事,不僅沒給他長教訓,反而讓他多了指望,總指望將來外公去世後,母親能多弄點遺產。

就這樣,王宇越混越不像樣,到處打工都幹不長,還結交了不少社會朋友。去年下半年,他就因為聚眾尋釁滋事,被當地派出所刑事拘留。大姐掏空家底、借遍朋友,才給受傷者賠了錢,讓他免於牢獄之災。

04

父親過世一年之際,我們三姐妹按照鄉俗,不約而同來到墓前祭奠。這次,沒有爭吵、也沒怒目相向,回家的路上,大姐先開口了:“今天在家吃飯吧,我來做洋芋餈粑。”我知道小妹也不會拒絕。

小時候家裡窮,只能以此為主食。大姐不怕麻煩,將洋芋刮皮蒸熟,捶成糊糊。將餈粑放進事先調配好,放了炒韭菜、焯野菜的湯汁裡,一點也吃不出土豆的味道。飯桌上,我想勸大家別因為錢傷了和氣,結果小妹先開口了。

“大姐,二姐,對不起。我不爭那筆錢了,我不想將來我孩子知道,我為了錢不惜和家人翻臉,然後變成和他爸爸一樣,為了錢不擇手段的人。我相信不靠這筆錢,我們也能生活得很好,就像哥哥一樣,即使家裡窮,最後照樣有出息。”

大姐也動容地說:“別說了,是我做的不對,老想著為了不成器的兒子,多弄點錢。可不能一輩子為他擦屁股,這筆錢還是讓小妹拿著,今後,你獨自帶著孩子不容易。”

那天,我們姐妹三人的手,再次緊緊握在一起。人生很長,在親情面前,錢又算什麼呢!曾經,分崩離析的家,終於又迴歸完整了。

編後:

面對一筆弟弟的買命鉅款,各懷心思的姐妹,在父親患癌後,不約而同地想選擇讓他放棄手術,留下這筆錢。父親病逝後,為爭奪遺產,姐妹之間惡言相向,親情撕裂。在各自遭遇了人生更大的埋伏後,她們終於勃然醒悟,放下私慾,讓彌足珍貴的親情迴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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