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長，咱們為人父母，是不是也怕自己孩子吃到這樣的東西？”
“我看了這個片子曝光之後，覺得非常揪心，（這些產品）對這些正在成長期的孩子們來講是不利的，特別是三無產品！”
4月25日晚上，在山東廣播電視臺《問政山東》節目的直播現場，節目剛開始，主持人小朱將記者從學校周邊買到的三無食品放在了山東省市場監督管理局局長張永霞的桌子上，並拋出了上述問題，張永霞表情凝重地作了回答。
雖然張永霞調任山東省市場監督管理局時間並不長，而且山東省市場監督管理局作為機構改革後新組建部門尚處於磨合期，但是《問政山東》並不會“手軟”——曾多年從事民生新聞記者的李莎是該節目的“督辦員”，她的問題更是尖銳，直問張永霞：“全省各地也進行了多次檢查、抽查，檢查效果在哪裡呢？”“這家小廠很好關停，其它的類似廠子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對督辦員在節目中承擔的職責，李莎向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解釋稱，“節目中，問題已經在視頻短片中提出來了，接下來應該聽到的是‘怎麼辦’、‘何時辦’、‘能不能辦好’的問題，而不是去聽被問政部門解釋問題的原因。收看我們節目的網友和電視觀眾，更期待直接聽到結果。如果我不打斷他們，是對企業和群眾的‘不禮貌’。”
如坐針氈的不唯張永霞一人。目前，《問政山東》節目已經播出了九期，除了第一期錄播外，其他全都是直播，廳長、局長們的表現毫無保留地展現在觀眾面前，山東省委、省政府也要求要“紅臉出汗”、要“問出辣味”，不允許“作秀”或“表演”。
一名參與《問政山東》的山東省直部門官員稱，“很多問題在節目公開曝光後，相關的多個部門會迅速聯動，促成問題馬上解決，如果沒有這種節目，各部門的協調可能不會這麼順暢，所以很多領導也不排斥節目中的敏感問題。”
澎湃新聞梳理發現，已經接受問政的九個山東省直部門中，除了第一場接受問政錄播的山東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外，其餘接受問政直播的八個部門均在《問政山東》當期節目播出後，立即召開工作部署會議，連夜對曝光問題進行整改。
書記點題
《問政山東》的設想最初是由山東省委書記劉家義提出。
2月11日，春節假期後第一個工作日，山東省召開“擔當作為、狠抓落實”工作動員大會，劉家義在會上要求，“今年要推行‘電視問政’‘網絡問政’，每週安排一名省直部門主要負責同志，公開向社會和群眾答疑。”
而早在去年7月，山東省官方就要求省內媒體加大輿論監督類選題的報道。
2018年7月23日，劉家義主持召開山東省委意識形態和宣傳思想工作領導小組第二次會議。這次會議要求，“省級新聞單位要進一步加大輿論監督力度，對貫徹落實黨中央部署、省委要求不積極、不到位，對涉及人民群眾切身利益問題不聞不問、不擔當不作為甚至違法亂紀的，堅決予以曝光。”
隨後，山東廣播電視臺《山東新聞聯播》開通了“今日聚焦”節目，主要聚焦老百姓在辦事過程中遇到的推進不力、推諉扯皮、奇葩證明等問題，相關報道在山東新聞聯播、齊魯網、閃電新聞客戶端同步推出。
憑藉先行加大監督類報道積累的經驗，省委書記提出後未滿一個月，3月3日，山東廣播電視臺融媒問政節目《問政山東》正式上線運行，這也是山東首檔省級電視問政欄目。首期被問政的單位是山東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
澎湃新聞注意到，山東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廳長王玉志連同該單位的四名廳領導在臺上就座，在其對面坐著的是由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群眾代表、媒體代表等組成的問政代表團，問政代表可以用手中的表情牌對被問政單位的表現進行評價，問政代表團旁邊坐著的是兩名觀察員。臺下觀眾席坐著的是相關行業從業者、被問政單位的工作人員，以及山東16地市對應部門的負責人。
《問政山東》在選擇主持人的時候也動了一番心思。
《問政山東》一相關負責人透露，“這樣的一檔節目沒有劇本，在舞臺上需要不同風格的主持人相互配合、及時應變。其中，男主持人要穩重大氣，朱文超（小朱）有多年的主持經驗，主持過各種類型的節目，所以選擇了他。女主持也就是督辦員這個角色，在舞臺上需要提出犀利的問題，現場督辦，在節目結束後，還需要對問題的整改落實情況跟蹤報道。”
在山東廣播電視臺工作快10年的李莎，既有一線新聞記者的經歷，也在山東廣播電視臺融媒體資訊中心《政事面對面》欄目做過督辦員和訪談主持人，最終被選定為《問政山東》的督辦員。
“節目開播之初，領導對我的要求是‘學宏觀政策、知企業所急、體群眾冷暖’，讓每個問題都能精準發力，讓每個堵點難點都能看到希望。”李莎這樣回憶當初臺領導對她提出的要求。
紅臉出汗
從3月7日（週四）的第二期開始，《問政山東》開始在山東廣播電視臺公共頻道直播，接受問政的是山東省交通運輸廳。與第一期所不同的是，臺下的觀眾席上坐上了省領導——山東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王良、時任山東省副省長王書堅。
在這期一個小時的節目中，山東省交通運輸廳廳長江成連續三次表達了愧疚之情。
一次是司機朋友們紛紛吐槽山東的高速公路已經落後了，江成直言，責任沒有盡到位，感到非常愧疚；第二次是魯蘇兩省交界處的一條“斷頭路”被曝光，江成表示這條斷頭路拖了山東公路的後腿，讓他覺得很愧疚；最後一次是針對多地出現的黑車問題，江成表示自己的心情很愧疚。
同樣的情況出現在3月28日，山東省教育廳接受問政。
針對泰安市寧陽縣葛石鎮石集小學要求學生訂閱教輔書，並且指定店鋪的情況，山東省教育廳廳長鄧雲鋒在《問政山東》節目現場表示，看到這種情況，心情非常沉重，老師和學校嚴重違反規定，並且存在師德問題。
李莎打斷了鄧雲鋒的講話，直問，“廳長，短片裡的問題有沒有利益輸送？”
鄧雲鋒說：“推測有這種可能性，無利不起早，裡面應該隱藏了一些利益關係。一定堅決查處，無論涉及到誰，都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隨後，17名問政代表中，有10位代表為山東省教育廳對上述問題的答覆舉起了不滿意的牌子。有代表發言稱“學校的監管去哪了”，觀察員宋傳傑也評價說“在這個問題上，教育管理失效了，舉報措施也是失效的”。
問政直播山東省教育廳的整期節目上網後，僅齊魯網視頻點擊量就超過70萬次，創下了節目開播後的新高。
讓廳官們“紅臉出汗”的問題如果提前洩密，可能會影響節目的效果。
為此，李莎稱，“因為輿論監督節目特殊性，節目從策劃到採製、撰稿、編輯、包裝整個過程都是保密的。不到最後兩天，除輪值編導外，其他人都不知道節目具體內容。”
而到了節目直播前兩天，製片組、導演組會結合調查採訪到的問題，進行多輪“彩排”和“頭腦風暴”。《問政山東》的“彩排”現場，沒有被問政部門的任何人參與。“頭腦風暴”則是閉門的討論，針對每個環節、每個問題進行“精雕細琢”。
在山東廣播電視臺其他節目的工作人員看來，每逢節目直播前的週三、週四，《問政山東》製片組、導演組的所有人，就會像“人間蒸發”一樣，加班熬夜到很晚，天剛亮又會開始工作，基本不與節目之外的人接觸。
即便是在節目錄制前的半小時，被問政單位的領導們到達演播室後，依然聽不到任何的問題線索。
“說實話，在直播前演播室外見面的時候，大家會開玩笑地說‘嘴下留情’。”李莎笑稱，當前，山東經濟要發展，要實現高質量的發展，許多民生問題也急需解決，節目這麼做，就是要倒逼各部門改變以往的工作作風。
不過，李莎表示她不會“嘴上留情”，即便面對的是女性官員。在她看來，問政的對象是省直部門“一把手”，首先考慮的是她是很多政策的牽頭制定者，其次可能才是“女性”，“坐在她們的位置上，不管男女都應該對於問題負責，對群眾的期待負責。”
連夜督辦
《問政山東》上述相關負責人稱，“《問政山東》主要針對政府關注、群眾關心、能夠及時解決的問題展開問政訪談。現在從頂層設計和架構上，已經形成了聯合推進的工作機制，在節目運行中也形成了廳局級領導做施工隊長，16市相關部門主抓落實的機制。”
其中，針對《問政山東》曝光的房產中介亂象，山東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已聯合當地住建部門對問題中介進行了突擊檢查。3月4日下午，山東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下發通知，在全省範圍內開展為期半年的房地產中介市場專項整治行動，嚴厲打擊發布虛假房源信息，簽訂陰陽合同等行為。
3月7日晚，山東省交通運輸廳召開《問政山東》節目反饋問題整改落實專題會議。會上，針對高速公路服務區、234省道斷頭路、農村公路、山東e出行軟件、整治黑車等問題都明確分管領導、具體責任部門、整改落實措施和整改期限。
3月28日晚，山東省教育廳連夜召開整改會議，逐條梳理了《問政山東》直播節目中播出的問題，針對山東協和學院招生問題、城市小區配套幼兒園問題、農村學校食堂問題、幼小銜接問題、教輔書資料問題等明確分管領導、具體責任部門、整改落實措施和整改期限。
4月25日晚，山東省市場監督管理局連夜召開整改會議部署整改，立即派出5個督查組分赴問題一線，對曝光的問題產品、涉事企業，現場督辦，一查到底、堅決打擊。
另外，接受問政的山東省直部門負責人在一小時左右時長的節目之外，還向現場觀眾徵集了問題線索。
澎湃新聞在4月25日的《問政山東》現場注意到，節目結束後，有一位現場觀眾向張永霞諮詢道，“新開辦的餐廳同日提交營業執照和食品經營許可證的申請材料，當日領證領照當日准入準營，這樣的政策杭州市已從3月份開始推行，像這樣好的政策什麼時候能在山東推行？”
張永霞現場承諾，“只要其他省能夠做到的，山東省一定可以做到，也一定要做的更好！預計7月份這個市場監督管理局系統整合完整之後，全省範圍內只要是企業提供的資料是完備的齊全的、有效的，就可以實現當日證照和許可的同步發放！”
增加“辣”味
有被問政部門的代表說《問政山東》就是一場大考，對李莎他們來說也是一樣。“大考”省直部門是為了更好地發展山東，李莎他們也把每期節目當作“大考”，目的是為了讓節目越辦越好。
《問政山東》上述相關負責人透露，山東省委書記劉家義肯定了《問政山東》的做法，並多次以口頭的方式提出要求；山東省長龔正也持續關注《問政山東》，並要求相關部門針對節目曝光的問題開展調查研究，舉一反三。
在該負責人看來，《問政山東》籌備期短、人手少、任務重，節目運行初期雖然取得了一些成功，但也暴露出了一些問題，這其中，最主要的問題就是“人”的問題。
明察暗訪是問政節目的基礎部分，原先臨時組建或者說是拼湊的採訪團隊，經驗能力參差不齊，調查的報道在廣度和深度有明顯差別；前期的節目，主持人也存在經驗不足和角色分工不夠清晰等問題；問政代表和觀察員的表現也有提升空間。
對此，山東廣播電視臺撤銷了日播節目《政事面對面》，部分人員補充到了《問政山東》節目組。同時，山東廣播電視臺還計劃加強集中培訓，建立一支政治可靠、素質過硬的調查記者隊伍，讓每一個明察暗訪經得住推敲和檢驗。
另外，上述負責人還稱，“就節目整體效果而言，和我們的預期還有一些差距。現在，節目中仍存在問題不明晰、承諾不清晰等問題，這將成為我們改進的重點，把承諾板塊化、具體化，讓承諾更有力度，及時增加‘辣味’，提升節目公信力。”
5月9日19點，《問政山東》將直播回頭看專題節目，針對山東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山東省交通運輸廳、山東省生態環保廳、山東省衛生健康委員會等部門在此前節目中曝光的問題再走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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