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團長我的團!”——閬中川劇團往事!


“我的團長我的團!”——閬中川劇團往事!

去年的五月初,我自駕回到久別的古城閬中。家鄉的變化很大,西半城是明清建築和鋪著青石板路面的大街小巷,古色古香,別有洞天,而東半城則是車水馬龍,霓虹閃爍,一派現代都市景象。唯獨閬中劇場象一個無孃的棄兒,至今仍然穿著破舊的衣裳,孤苦伶仃地站在城市的中央,和這座全國曆史文化名城顯得極不合諧,無奈而又淒涼……

“我的團長我的團!”——閬中川劇團往事!

閬中川劇團舊址

我邀約了一些過去閬中川劇團的同事和好友,在嘉陵江邊黃桷樹附近的一家“城市農家樂”聚會。看到彼此都已鬃發染霜,歲月的痕跡深深地刻在了臉上。所幸的是一個個的精神面貌還不錯,說話分貝很大。在舉杯換盞,互致保重時,我看到了94歲高齡的王淑華老師,紅光滿面,說起話來,中氣十足,頗有當年演《紅燈記》李奶奶的那股子勁兒。不知怎的,我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她的老公一一咱們川劇團的胖團長陳義坤。

“我的團長我的團!”——閬中川劇團往事!

七十年代川劇《紅燈記》,網絡圖片

一九七三年三月,那年我28歲,在閬中縣川劇團工作已十多個春秋了(那時叫“閬中縣革命委員會毛澤東文藝宣傳隊”),這期間除了演出外,我還嘗試導演過幾個現代小戲,觀眾反映很不錯。那時節,全國掀起了“工業學大慶”的高潮。我們縣的河溪農具修配廠,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廠,竟然榮獲了“四川省工業學大慶先進單位”的稱號,而且還是省委和省政府樹立的一面紅旗。因此,縣委宣傳部要我團搞一個戲,配合宣傳這個廠的先進事蹟。於是,由陳義坤團長掛帥,他點名要我和劉傑偉,組成一個創作小組,他任組長並執筆編劇,我擔任導演,劉傑偉擔任音樂設計。首要任務是,先到這個廠去,深入生活,熟悉情況,搞到第一手材料。事不宜遲,第二天中上,我們三個人,各騎一輛自行車,興高采烈地出發了。打我進劇團起,就沒見過陳團長騎自行車,甚覺懷疑,於是我問他:“會不會騎啊”?他說:“嗨,今天叫你們看看老將的馬上功夫!”腳一蹬就跑到前面去了。那時閬中城到河溪關,大約有20裡的路程,還要過兩道河。

“我的團長我的團!”——閬中川劇團往事!

七十年代川劇《沙家浜》,網絡圖片

路上,晴空萬里,紅日高照。我們三人,神清氣爽,你追我趕。快到目的地的時候,自稱老將的胖團己落後了一大截,論體力他是比不過我們兩個未婚青年的。我倆轉個彎就到了河溪關水碼頭,等了一陣還不見他的人影。聽過河的老鄉說:“前邊有個胖子騎車摔倒了”。糟了!我們猜想定是陳團長出事了,急忙返回去,果然是他。

結果他是為避讓逆行而來的闆闆車,摔倒在了路邊,人和自行車相距兩米多遠,由於路面鋪的全是碎卵石,他的傷勢不輕。胳膊和腿擦破了很多皮,鮮血直流。自行車的前圈扭成了8字形,他最愛的那支上海牌手錶也摔壞了,怎麼辦呢?我和劉傑偉都勸他回城治療,可是他堅決不同意,說問題不大可以堅持。我倆犟不過他,只好由劉傑偉用車把他馱著,我把摔壞的車架在我的車上推著。過了河直奔河溪區衛生院,打了破傷風針,又包紮好傷口,然後去了目的地一一河溪農具修配廠。

“我的團長我的團!”——閬中川劇團往事!

七十年代川劇《白毛女》,網絡圖片

該廠領導早就接到通知,並準備了豐盛的午飯。看到陳團長傷成這樣,仍要堅持採訪,對他執著的敬業精神,廠領導是既佩服又感動。吃了午飯,安排他在辦公室休息一會兒,他說任務緊睡不著,要求立馬帶我們到車間去。於是,我和劉傑偉兩個把他扶著,由副廠長和辦公室主任把我們帶到了鑄造車間。這個廠比我想象的還要小,車間的房頂蓋的全是石棉瓦,機器設備也很簡陋和陳舊。工人師傅除了打鐮刀的鐵匠,就是鋸犁頭的木匠,不識字的文盲佔了百分之六十。然而就是這樣的情況和條件,他們居然能夠造水泵,而且是抗早那種大功率的水泵。

訪談中,我被工人師傅們那種不畏艱難的拼搏精神所震撼,這種感受只有身臨其境才能深切地體會得到。那位副廠長還告訴我們,他們廠生產的“空氣錘蜂窩煤機”已遠銷好幾個省,每天加班加點都還供不應求哩!從他的笑臉上,我看到了那個時代工人階級的驕傲和自豪!

“我的團長我的團!”——閬中川劇團往事!

七十年代川劇《紅色娘子軍》,網絡圖片


陳團長的傷還沒全好,他的劇本初稿己寫出來了,看不出他還真能忍得住疼痛。不愧是老編劇,出手硬是快!我被他這種精神所感染,加之採訪河溪農修廠的感動,從而激發了我的創作慾望,熬了幾個夜後我的處女作即韻白小話劇《水泵》也完稿了。現在看來,劇本雖覺稚嫩,甚至還滿是了高大全的烙印,不過在那個特殊的的年代,演出後反映還不錯。

再說說我們的陳團長吧,胖胖的圓臉活像寶光寺裡的彌勒佛,永遠綻放著紅光。他平日時總是笑呵呵的,給人感覺是好像從來沒有煩惱憂傷。

川劇團老少都喜歡叫他“胖團”,他曾自嘲地說:“幸好我不姓江,你們豈不要叫江團呀”!胖團的人緣很好,引用當前流行的話語,就是具有親和力。如果評選閬中縣川劇團的“形象代言人”,我猜肯定會選他的。他善於外交,是協調上下級關係的潤滑劑。尤論是文藝界的同行,或是其他部門的人,對他的印象都很好。因此,團的大事小事,都離不開他,他也樂意去幹,跑上跑下,跑前跑後,從無怨言。

說實話,當一個縣川劇團的團長,還不如在農村當一個村長。全團百十號人,吃喝拉撒,生老病死,樣樣都管,稍有不慎,還要受氣。劇團的人,眼眨眉毛動,一踩九頭翹。做到一人要合百人意,確實需要一定的領導技巧。這一點,胖團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他對劇團老藝人很尊重,對青年演員很愛護。

他還會川劇的打擊樂,俗稱“硬場面”。無論大鑼大缽還是二鼓小鑼都能摸上一把。上山下鄉演出缺人手時,他還能上場打“齊鑼缽”。因為我的父親是川劇團唱老生的,所以我也是看川劇長大的。記得我上小學時看過胖團演出的現代川劇《白毛女》,他扮演的穆仁智,維妙維肖,至今印象深刻,久久難忘。

“我的團長我的團!”——閬中川劇團往事!

川劇“硬場面”

由於他非常熟悉劇團的業務,善於團結並化解矛盾,從而調動演職員工的積極性。因此,也贏得了大家的愛戴和擁護。在我的記憶中,南充地區12市縣的川劇團團長,就數他乾的時間最長。退休後,他還主動擔負起為劇團退休人員發放退休金的工作,這是個頂起地窩要獅子一一累死不討好的活路,不但要到處去求人調換零鈔,而且弄不好還得賠錢,可他仍然堅持幹到改用銀行卡為止。

曾記得“文革”中,劇團開展“鬥批改”,在食堂的牆壁上,貼了張漫畫,的是走資派陳義坤,捧著個大肚子,肚子裡裝的是雞鴨魚肉,旁邊還有幾個字:“我最愛它們”。漫畫畫得有點誇張,文字更不合事實。其實瞭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平時的生活非常簡單,最喜愛的飲食就是牛肉涼麵和酸菜豆花面。同他出差,你休想沾光開個“洋葷”,充其量就是二兩“泥鰍鑽沙”(雜醬麵),要寬紅寬酸,外加一碗白乾飯,僅此而已。我想就是現在叫他再當個什麼官,他也絕不會大吃大喝操公款的。

記得有次在劇團後面的練功場召開他的批鬥會,要他交待移植改編大毒草劇目《海瑞罷官》的反動動機。在交待前,他首先給自己戴了不少的“大帽子”,什麼“反黨反社會主義”呀,什麼“反對偉大領袖毛主席”呀,當說到“我是積極配合蔣介石反攻大陸”時,忽然天上轟隆降地來了一架飛機。於是大家都抬起頭看,他也跟著把頭抬了起來,這時被工作組姓何的主持人發現了,大聲怒斥道:“陳義坤!你在看啥?”他一本正經地回答說:“我看是不是將蔣介石派飛機接我來了!”一句話引得鬨堂大笑,就連那姓何的也笑了。於是乎,這樣一場刀光劍影的批鬥會,竟被他輕描淡寫地弄泡了湯,只得草草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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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時期的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網絡圖片

幾十年過去了,每當擺起這個龍門陣,都會令人捧腹大笑,竟然成了我們劇團的“文革精典笑話”。然而我明白,這就是他的智慧。是自我保護的神來之筆,是既保護了自已又不傷害別人的成功範例,說他是大智若愚,我看一點也不過分!

記得是1986年8月25日,胖團以縣文聯劇協理事長的身份,親自到成都邀請了省川劇院的左清飛、楊昌林、徐壽年、任庭芳、黃世濤等著名川劇演員來閬中,為祝賀“閬中縣文學藝術聯合會成立”演出。整個接待工作都是他親力安排,演出很成功,也很轟動。結束後,他又不辭辛勞,親自陪送客人返回成都。我就沒搞懂,這幾位川劇名角,在省城都屬大腕級別。他胖團僅憑三寸不爛之舌,就能請得來嗎?肯定是承諾了甚麼,那又承諾了啥子呢?當時整個接待工作,我是以縣劇協副理事長的身份全程陪同的。演出結束後,除了帶客人到張飛廟和錦屏山去參觀,再就是贈送了一點閬中的土特產,無非就是保寧醋、張飛牛肉和白糖蒸饃而已,既沒有紀念品,更沒發紅包(那時川劇團窮得每月發工資都扯指拇),嗨!這些藝術家們居然還高高興興地走了,到底是為什麼呢?

箇中道理,直到後來我才弄明白:這就是他的人格魅力,是他的真誠待人。結語應該是:為人處事,最重要的就是真誠,就是尊重別人。而今胖團已為故人,不能再給我們歡樂和鼓勵了,但我總覺得他並沒有離開。我想:一個人若永遠活在人們的心裡,此生足矣!

我相信,胖團在天堂裡還會邀約他的舊部人馬,重新組建一個川劇團的。因為那裡的生旦淨末醜,行當齊全;擊樂絃樂全是高手;大衣箱、二衣箱、四紮頭和打雜師,還有製作盔頭道具的師傅,個個都是工匠和熟手。我似乎聽到了那百聽不厭的昆高胡彈燈,仍然響徹雲霄。地上的閬中川劇團沒了,天上的還在。

胖團,那時你還是團長嗎?你應該還是咱們永遠的胖團長!

“我的團長我的團!”——閬中川劇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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