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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的山西大同，巧巧與斌哥是一對戀人，斌哥每天在外面呼朋喚友，巧巧希望能夠儘快進入婚姻。一次，斌哥在街頭遭到競爭對手的襲擊，巧巧為了保護斌哥在街頭開槍，被判刑五年。巧巧出獄以後，欲尋找斌哥重新開始，然而事情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斌哥失去了昔日江湖中大哥的地位，不懂江湖的巧巧卻具備了行走江湖的能力，建立了自己的小江湖……
著名導演賈樟柯的劇情片《江湖兒女》，在2018年中秋節前夕上映，小長假一舉拿下5000萬票房，超越了他過去所有作品國內票房總和。2019年，憑藉《江湖兒女》，賈樟柯獲得第13屆亞洲電影大獎最佳編劇獎、2018年度導演協會年度導演。日前，分別來自美國斯坦福大學和華南師範大學的兩位榮格心理分析師John Beebe、 高嵐，與賈樟柯來了一場線上線下的隔空對談，從心理分析這一全新的視角，解構斌哥與巧巧的性格與命運，探討“江湖之中，小人物如何在滾滾的歷史洪流中找到自己”這樣的亙古命題。
這是於4月24日晚由簡單心理、廣東東方心理分析研究室與深圳市寶安青少年宮聯合舉辦的公益活動，John Beebe、 高嵐在場，賈樟柯因為拍片原因，與兩位心理學家隔空對談。
小人物 大命運
在公眾看來，賈樟柯的電影總是偏愛“小人物”，喜歡講述小人物的故事。就此，賈導說，這正是他熟悉的生活。“我覺得本質上是在講我自己的故事，因為我就屬於這樣一個群體。我只要拍這樣的人群，我就有想象力，我就有激情，我就願意去面對和想象他們的生活。”持續拍了21年電影，賈樟柯把斌哥、巧巧這樣的人群稱之為“非權力的擁有者”。
而“非權力的擁有者”，他們的命運，正是深度心理治療所關注的。身為中國資深榮格心理分析師、華南師範大學教授，高嵐稱，心理分析特別喜歡通過故事和隱喻來描述心靈發展，在她看來，《江湖兒女》中的兩位主角，其實都是走在“找自己”的英雄旅程中。“我會把它看作是一部在集體的洪流中去照見和看見自我的故事。”
John Beebe不僅是資深榮格心理分析師，還是知名的好萊塢影評人，他從小就愛看電影，大約每年會看50部電影。他十分推崇賈樟柯，“在中國，若要選擇一部電影講人的類型和自我成長，能承載這個主題的，一定要是賈樟柯！”“我認為巧巧的表演非常棒，這個女性角色真正的擁有一個個體自我，她真正地成為了一個江湖人士。如果大家記得電影裡有關UFO的場景，她是從外星人的角度看到了整個世界。”
無論是大宗師還是小人物，我們每個人都有機會開啟自己的英雄之旅。高嵐稱，這部電影開頭，斌哥就是一位外在意義上成功的江湖人，所有人都尊敬他，怕他，討好他。直到街頭巧巧開那一槍，是斌哥在社會中成功的高峰。在那之前，他不需要反思、不需要忍耐、甚至不需要智慧。然而，挫折來臨的時候，他不再是大哥的時候，他的自我坍塌了，他害怕被嘲笑，所以離開山西，找了有錢人的妹妹。他沒有辦法去做一個小人物，就只能不停地複製之前成功的幻象。
這些，正是賈樟柯所要表達的，小人物就是我，就是你，是整個江湖的大命運。
集體與個體 我是誰？
影片一開始，烏泱泱的一堆人，都統一穿著深藍色的衣服，惟有巧巧的衣服是有顏色的。高嵐分析稱，這正是影片所突出的巧巧的自我的一部分，她從一個集體自我中突出出來。“我們都有一個社會身份，但是作為個體，我們每個人如何在集體意識中看見自己？ 如果我們不能在集體意識中看到自己的價值，就只能追求集體意識認同的那個價值。斌哥就是這樣的，身為江湖王者，他把個人價值等同於錢和權力，而這正是集體所認同的。”
賈導稱，《江湖兒女》的角色設計上，斌哥與巧巧都是生活在底層社會的人物，影片所展現的17年，正是中國經濟社會急劇發展的17年，一開始，斌哥非常強悍，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賴以為王的錢與權喪失了，他便找不到自我的價值，“茫茫江湖，我是誰？”他隨波流，由強變弱。與之相對應，女主則由弱變強。他們都有一個逆向的自我認定的一種改變，這是寫劇本之初的一種設定。
“榮格分析師是靈魂的歷史學家，對於江湖的用法，第一次使用是道教的《莊子》，我認為莊子是第一個榮格分析師，早在四世紀，他就寫下‘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的話來，這在電影裡得到了很好的體現——集體自我喪失了，兩條魚離開了水，他們需要相互溼潤彼此。電影中有一幕，非常感人，斌教巧巧射擊，打出一槍的時候，他們倆形成了非常完美的陰陽的畫面，當然，這是在陰影之間，但是他們仍是在盡力地在集體中尋找個體，回到‘道’中間去。”John Beebe稱，斌哥和巧巧都是自己的英雄，不管結果如何，他們都在自己的英雄之旅途中。
火山灰是最乾淨的
賈導說，《江湖兒女》英文片名本來叫《Money and love》（金錢與愛情）。因為覺得這是故事最核心的部分，就是價值觀的改變跟金錢有關。但後來改為《Ash Is Purest White》（塵埃是最純淨的白色）。
影片中有一個鏡頭，斌哥跟巧巧去了火山，斌哥教巧巧開槍，他們談到了，火山會融化，會變成灰燼，但是灰燼經過高溫燃燒可能是最潔白的。“我寫到這個經過高溫燃燒，灰燼可能是最潔白的時候相當的感動。”賈導談到，最近幾年中文裡面有一個詞叫炮灰，很生動地講了在時代的裹挾之下，被犧牲掉的普通人，他們化成了灰燼，他們不為人知，但他們是純白的，是讓人感動的。
在此，John Beebe進行了“鍊金術”式的解讀，他認為，鍊金術和道家煉長生不老藥一樣，在和物質工作的時候其實也是和靈魂工作。巧巧是鍊金術師，她在努力改變她的命運。斌斌無法與命運抗爭，當他沒有金錢時就只能往下走，他沒有辦法救贖自己。但巧巧不同，她找到了一個醫生為斌斌醫治，影片的最後，斌哥站起來了，離開了。
“第一次離開的時候，斌哥什麼都沒說；而這一次他留下了不多的錢，還有一張紙條說我走了。”高嵐認為，這是巧巧對斌哥的改變——她讓他表達出來了。
影片裡，斌哥是一個很硬很MEN的角色，而他柔軟的情感的一部分是由巧巧在承擔，巧巧則很理解和接納自己作為女性的特質，她在照顧父親，也在照顧斌哥，當斌哥江湖地位不再的時候，巧巧是一面鏡子，照見了他的柔弱，這是斌斌不能忍受的。所以巧巧出獄時他是躲著不見的。
“在這裡，有一段奇異的片段，巧巧抬頭仰望星空看見了UFO，賈導曾說巧巧在這次之後重新獲得了自然的力量。我想如果你還有仰望星空的力量，你就能撿起這一地雞毛。這裡是一個命運的轉折，在這之前，巧巧總要選擇去做誰的女人，在這之後，巧巧看到了一種存在的完整性。在此之前，她生活的意義在斌哥那裡，之後，她為自己而活。
高嵐認為，從這個角度，巧巧的英雄之旅走得遠遠一些。但斌斌站起來了——說再見——離開——仍是他尋找自己完整性的關鍵一步。
（本文原文刊載於讀特網，作者： 讀特記者 陳海峰 通訊員 寶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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