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辭職去旅行,為什麼只有洪堡影響了一整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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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大·馮·洪堡

1799年,30歲的亞歷山大·馮·洪堡終於如願坐上了 “畢查羅”巡航艦,從西班牙北部的卡塔納港揚帆起航,正式開啟了“辭職去旅行”模式。隨它一起踏上行程的是以下幾件重要物品:42件科學儀器——包括望遠鏡,顯微鏡,大型擺鐘,羅盤等;用來儲存種子和泥土樣本的玻璃瓶、成卷的紙張、天平以及數不清的工具。

看行李就知道,洪堡這次出門可不是去看風景的,用《創造自然》一書的作者安德烈婭•武爾夫的話說就是,他是去“收集想法”的。所以你就可以理解,為什麼當他在南美洲第一次遭遇地震時,第一反應不是像其他人一樣驚慌奔走,而是淡定地爬下吊床,架好儀器,開始記錄每一次震動的時間、檢測振波的傳播、測量磁場……這種不要命的舉動,讓他看起來如同一個偏執的瘋子。

但他顯然不是一個普通的“瘋子”,他被譽為最後一位文藝復興式的全才——他幾乎就是那個時代一切科學知識的化身。他發明了等溫線、等壓線,發現了磁傾赤道,構想出了跨越全球的植被與氣候帶。最重要的是,他給予了我們關於自然的概念。然而,這個以腳丈量世界、革新了我們看待自然世界方式的“瘋子”,在各種自然觀念變得不言自明的當下,卻漸漸被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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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1823年的地圖,用到了洪堡發明的等溫線

《創造自然》追溯的就是這個“瘋子”的一生。作者安德烈婭•武爾夫背起行囊重走洪堡之路,小心地撿拾起洪堡當年的點滴,以細膩的筆觸,描繪出一部生動的洪堡歷險記,以期恢復洪堡在自然與科學眾神殿中應有的地位。

當然,安德烈婭•武爾夫是有這個能力的。這位出生於印度的作家、歷史學家,有著極好的文采,曾三次當選羅伯特·史密斯傑斐遜國際研究中心研究員,更於2013年當選大英圖書館艾克爾斯美國研究中心駐館作家。不僅如此,作為國際探險傢俱樂部、女性地理學家協會、和英國皇家地理學會的會員,她更親自背起行囊,親自去追隨和感受洪堡。在她的筆下,這位被歲月蒙塵的探險家、科學家,再一次霸佔了人們的思想與視線。

這個瘋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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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4年的洪堡自畫像

過了人人為之瘋狂的十九世紀及二十世紀初期,如今的人們已經不太能記起洪堡究竟是誰了。然而,他的名字卻隨處可見,秘魯的寒流、拉丁美洲的山峰、墨西哥的山脈、阿根廷的城鎮、厄瓜多爾的間歇泉,甚至我國境內的洪堡山……無數以他名字命名的景點、物種,讓我們常常與洪堡不期而遇。那麼這個名叫洪堡的人,到底是誰呢?

1769年9月14日,普魯士的一個貴族家庭迎來了他們的第二個兒子——亞歷山大·馮·洪堡。他的哥哥就是被譽為“德國現代大學之父”的柏林洪堡大學創始者、比較語言學創始人之一的威廉·馮·洪堡。

然而,雖然被母親安排接受了同樣的教育,亞歷山大與威廉卻鮮有相似之處。我們不妨把洪堡90歲的一生分為3個階段來看,每個階段剛好都是30年。

第一個30年,洪堡幾乎完全是在母親的安排和哥哥的陰影下長大的,父親在他9歲那年就去世了。因為被安排與天資聰穎且年長自己兩歲的哥哥修習同樣課程,洪堡可謂壓力山大。因此,他深感自己的無能,同時又急於證明自己。從18歲到21歲,他跟哥哥輾轉多所大學,學習了經濟、科學、數學、礦業等專業。那時的他雖然“被一種莫可名狀的力量吸引向未知的事物”,卻無法違抗母命。於是他按照母親的安排,成為了一名礦井檢察員。但是,這段時間在各學科的鑽研,卻為他踏上探險之路打下了堅定的基礎。

轉機出現在1796年,這一年,洪堡的母親因病去世了。與母親不甚親近的洪堡感受更多的是興奮——他終於可以毫無拘束地追尋他的冒險夢了。不出一月,他就辭去了礦井檢察員的職務,開始醞釀遠行。但事情並不順利。由於歐洲的政局突變,洪堡直到1799年6月才從西班牙政府處覓得了一本前往南美洲與菲律賓殖民地的護照。

至此,31歲的洪堡終於如願踏上了冒險之旅。出發之前,他在日記中寫道,此次遠行的計劃,是打算收集植物、種子、岩石以及動物標本。這對他來說不是難事兒,他有對冒險的瘋狂作為精神支撐,有對科學儀器、測量和觀察的著迷作為技術支持,有超群的記憶力作為保障。30年來,他的足跡遍及南美洲、歐洲甚至亞洲,帶回了無數關於自然的新發現與新概念。不僅如此,這30年間洪堡還發表了無數篇關於自然的“擲地有聲”的文章。正是這些文章與發現,使他成為了全歐洲最著名的科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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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洪堡

1829年12月,洪堡從俄國返回柏林,這是他最後一次遠行。自61歲開始,他又進入了人生的另一個階段——書寫階段。他人生的最後三十年一直在寫作《宇宙》,希望從科學的角度闡釋一切自然現象。隨著他在1859年去世,這本鉅著未能寫完,但是已完成的四卷書成為了有史以來出版過的最宏大的科學著作之一,跨度之大,令人咂舌。

這個熱血青年發現了什麼?

作為一個打小就不安分的人,洪堡身上有著許多特質。而促使他走上探險之路,並對後世產生深遠的最主要特質,就是“擅長將想法聯繫起來,發現事物之間的隱秘鏈條”。也就是說,他已經超越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狀態,進入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序列。所以,當我們準備討論這個熱血青年的重大發現時,我們要先從他的探險之旅談起。

洪堡終於如願開始的一場場旅行,可不是舒適的“遊輪之旅”,而是條件艱苦、險象環生的大冒險。比如他經常要夜宿危機四伏的熱帶雨林,有時半夜驚醒,會忽然發現一條盤踞在睡榻下方的毒蛇;再比如,有些探險之地,蚊子多到連說話都變得困難,即便穿上防護衣或煙燻都毫無用處。安德烈婭•武爾夫在《創造自然》一書中對洪堡的這些經歷描寫的極為細緻,足以讓你身臨其境,甚至寒毛直豎。然而,我們的主人公洪堡,卻極其享受每一段旅程。因為這些旅行為他帶來的,不僅僅是探險慾望的滿足,還有豐富的第一手資料,多套宏幅鉅著的獨家素材,以及最重要的——全新的自然觀。

同樣是辭職去旅行,為什麼只有洪堡影響了一整個時代

洪堡在1817年所做的植被分佈圖

在解讀洪堡自然觀的養成路徑之前,我們不妨先來看一下當時人們的自然觀。

在當時,大部分人傾向於認為,大自然是一個平穩運轉的機器,每一個生物的存在都是被規劃好的,他們按照神的要求出生、成長,所有生物之間都保持著一種默契的恆定。也就是說,如果這一區域有10只兔子,那麼它永遠是10只,一隻兔子死去,就會有一隻新兔子降生。

而踏上探險之路的洪堡卻不這麼想。他更傾向於認為自然是一張充滿了殘酷鬥爭的生命之網,各生物間通過搏鬥求得生存,比如植物爭奪養分,動物弱肉強食。這種自然觀在洪堡剛踏上探險之路後尤甚。因為自打進入美洲開始,他就與各種生物間殘酷的鬥爭為伍。

然而,洪堡對自然的認識很快就發生了轉變,他開始覺得自然其實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各種事物之間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這種思想的轉換,從亞諾斯開始。在亞諾斯,一株曲葉矛櫚樹因豐沛的雨水而舒展開枝丫,它吸引了鳥兒來吃書上的果子,有昆蟲停留在樹幹或樹葉上休息,連大樹下的泥土都比其他地方的更加溼潤。此時的洪堡突然發現,自然並非只有競爭,事物之間的聯繫比自己當初想象的要更為豐富且有趣。

同樣是辭職去旅行,為什麼只有洪堡影響了一整個時代

洪堡與同事邦普蘭在厄瓜多爾的欽博拉索火山

在接下來到達的欽博拉索山,洪堡關於“自然是一個有機的整體”的想法得到了進一步的認證。因為當他站在欽博拉索峰的絕頂之上向下俯瞰,忽然發現,“從歐洲到南美洲,在相隔如此遙遠的地區,氣候條件竟如此驚人地相似。”這種跨越大洲、跨越種族的相似性,讓洪堡進一步堅定了他對自然的新觀點。

事實上,洪堡關於“自然是富有生命力的有機整體”的自然觀,在英國得到了熱情回應,成為浪漫主義運動的指導原則和重要隱喻。

與此同時,在對這一自然觀不斷深化的過程中,洪堡進一步發現了人類活動與自然環境間的關係。在華盛頓考察期間,他第一次揭示了殖民主義對環境造成的破壞,同時開始將自然、生態問題、帝國的權力與政治放在一起權衡輕重。

我們為什麼要重讀洪堡?

1804年,35歲的洪堡結束了他的第一場遠行,歷時5年,滿載而歸。行囊中包括了6千個物種的6萬件植物標本以及數十本筆記、數百張素描以及成千上萬個不同領域的觀測數據。這不是個小數,因為直到洪堡生活的18世紀末,已經經過分類和定名的物種只有6千餘種。

但是,這筆知識財富只是洪堡為我們留下的財富之一。洪堡最值得被解讀的,是他留給人們的精神財富。

同樣是辭職去旅行,為什麼只有洪堡影響了一整個時代

洪堡在柏林

作為一名資深探險家以及一名嚴謹的科學家,他留給我們的第一筆精神財富是:科學家要走出實驗室,到自然中去感受和體驗。洪堡自己也很好地實踐了這一點,他不滿足於在書齋中與卷軼為伍,而是在一次次地實地考察中印證或糾正自己的理念。比如他曾一直以為運動的元素是水,而非土地。但當他站在南美洲的土地上,親自感受著地震帶來的劇烈震顫時,他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認知錯誤,繼而冒著生命危險用儀器檢測地震發生時的各種指標。再比如他研究“動物電”時,甚至用自己的身體做實驗,並仔細地記錄每一次痙攣、抽搐、灼燒或疼痛的感覺。

作為一名致力於將科學大眾化的學者,洪堡留給我們的第二筆財富是:知識是共享的,傳播知識也是科學家的一個重要任務。

探險歸來,洪堡把自己的探險成果連同詳實的數據,一一整理出版。為了讓普通人可以買得起這些科學書籍,他甚至在部分書中拒絕使用昂貴的插圖。他嘗試在大學中建立化學和數學部,並每週舉辦講座,不收取分文入場費。他將自己從大自然獲取的知識、對自然的思考,毫無保留地傳遞給每一個感興趣的人,讓科學變得平易近人且廣受歡迎,這大概可以算得上洪堡一生最偉大的成就之一。

然而,隨著洪堡歷盡千辛萬苦得出的自然觀念變得不言自明,當 “理論結合實踐”已經成為各行各業的一種共識,當科學的普及早就已經做到了從娃娃抓起,最初提出這一觀念的人,最初踐行這些思想的人,反而被我們漸漸遺忘了。

《創造自然》一書的作者安德烈 婭•武爾夫,不僅仔細閱讀了洪堡出版的每一部著作、每一本日記,深入研究了洪堡的思想與生活,而且,她甚至背起行囊,踏上洪堡曾經涉足過的土地、探訪洪堡曾歇腳的小屋、站上洪堡曾經俯瞰過的欽博拉索山頂。她把讀到的一切,與自己親自感受過的洪堡之旅結合起來,用女性獨有的細膩筆觸,完整而細緻地還原了洪堡精彩的一生。

在這個人人嚮往辭職去旅遊的當下,重讀洪堡可謂意義重大。遠方是一種召喚,但背起行囊的目的,絕不應該僅僅是為了去著名景點拍照留念。你準備從哪一方面去解讀遠方?你是否已經如當年的洪堡一般,已經準備好了解讀遠方的能力?你打算為你的遠方之旅交出一份什麼樣的反饋?

如果這些都太過功利,那麼我們不妨讓旅行變得簡單一些,看看當地的風景,嚐嚐當地的美食,聽聽當地的語言……它們與你熟悉的家鄉,是否相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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