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傳武收到的第一筆錢是100元，10年前。
從大哥手裡拿到錢的時候他還是有些懵。他以為是大哥領他們去看打架的，他站在隊伍的最後面，他們這邊大約有二十幾個人，最前面幾個手裡拿著甩棍，有幾個特意擼著袖子，露出胳膊上的紋身。對方只有不到十人，無論從人數和氣勢上都不佔優勢。兩支隊伍的帶頭人說了幾分鐘的話，期間他們隊伍這邊有兩個面相很兇的人還助威似的吼了幾句，把上衣脫掉了露出滿背的紋身。不一會兒，兩個帶頭人哈哈笑了起來，還握了握手擁抱了一下。他們這邊的帶頭人想“大哥”揮了揮手，大哥帶著他們離開了現場。林傳武覺得像看了一場莫名其妙的戲，戲很短也沒過癮就散了。
大哥把大家領到一個早點鋪，給大家分錢。當大哥遞給他100元時，他沒敢接，“大哥，為啥給我錢？”“勞務費。”他還想問，大哥說，“你拿著就是了，你沒帶傢伙，所以是100，少點兒。今天表現不錯，以後有活兒還找你。記住手機開機，多查看短信和QQ。”
他把100元錢分成了三部分，20元充了話費，30元充了QQ會員，50元充了飯卡。後來的“活兒”多了，他也逐漸知道，他第一次跟著大哥出去實際充當“事主”花錢找的“打手”，雖然沒動手但也有“出場費”。而且根據是否動手、是否帶傢伙、帶什麼傢伙等不同情況領錢數目不等。他當時屬於最低級別了。
大哥看中他的原因一個是他以前打過架，而且夠狠。二是他有一部手機方便聯繫，有手機的學生不少，但是大多交給老師保管，或者藏在宿舍裡偶爾偷偷拿出來。他有兩部，一部交給老師，一部帶在身邊。他把新華字典中間掏了個和手機一樣大小的洞，把手機藏在裡面，有時藏在課桌底板下面。
他從這件事上開始入行。很快，每個週末基本都能接到一份工。在上課期間有時也有，不過他需要請假。
因為錢來得快，他在平時出手也很大氣。當打手的事情他儘量不讓其它同學知道，尤其不能讓老師和家長知道，但同學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在背後傳播，問他時他閉口不談，反而增加了神秘色彩。於是在學校裡他也逐漸成了厲害人物，加上有同學週末發現他和社會上一些人物出入網吧、歌廳，慢慢地傳說他有“黑社會”關係，所以在校內沒有人主動惹他，還有的學生找他平事兒。他身邊也聚了一批人，有了自己的“小弟”，也有了自己的“勢力範圍”。
雖然這項工作佔用了不少精力，但是他長著自己的頭腦靈活，學習成績也沒有落到最後，加上考試時有人“助攻”，因此基本在中游徘徊。
很快高中即將畢業，高考沒人幫助，真實成績自然暴露出來了。按成績估計，能上個還算不錯的專科學校。報志願時，家裡人想讓他在本市的學院就讀，這所學院在同類高校中排名還是很靠前的。但他不想在本地上學，想出去闖蕩一番。
巧的是，北京的一所名氣很大的學院來了一位姓佟的招生老師和幾名學生，介紹學校的教學“靈活機動”“學風自由”，宣傳頁上的校園全景非常漂亮、辦學成果琳琅滿目，他就有些動心。按照宣傳頁上的網址查看了學校網站之後，他填報了這所學校的志願。
等入學時才發現，這所學校是半個“野雞學校”，雖然有辦學資質，但是硬軟件都“爛”的一塌糊塗，是一所都快要被取締的民辦專科學院，因為校名和另一所二本學院很相似，很多學生很容易把兩者混淆。而這所“李鬼”學校的官網也是山寨真正“李逵”的。學校的老師有將近一半在全國各地常駐，劃分區域招生，學校還發動了不少學生也加入招生大軍。學習基本上成了可有可無的事情，他終於明白了“靈活機動”“學風自由”的真正含義。
從未吃過啞巴虧的他自然忍不下這口氣，國慶節放假回家，他找來了他的小弟們，從中挑了三個得力干將。他沒有明說自己被騙，因為他丟不起這個人。只是說在學校遇到事兒了，需要教育教育幾個人。眾人自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返校後，他邀請佟老師和招生的學生，說一起吃飯聚一聚。入席之後佟老師發現形勢不對，得虧他行走江湖多年，腦子活反應快，沒等對方動手，主動聲明自己出錢退還學費，並代表幾名招生的學生向他道歉。形勢緩和之後，佟老師勸導林傳武也加入招生隊伍，說每招一名學生可以拿到2000元回扣，而他原先負責的地區雖然利潤豐厚，但是學校的情況很多學生都知道了，需要開闢新戰場。林傳武所在的地市是他第一年去招生，需要“自己人”的幫忙。如果林傳武答應聯手招生，可以擔任區域總代理，自己招收學生每個提2000元，還可以從“手下人”的報酬中抽取每生600元。
林傳武有些動心了。這場鴻門宴成了洽談會，眾人興致高昂，大醉而歸。
第二年暑假開始了“掘金”之旅。每年高考季，學校周邊總活躍著大量的招生人員，有正規學校的，有野雞學校的，林傳武自己不用出面，讓小弟們常駐中學周邊，也趕走了不少外校招生人員，當然期間也發生過小規模的衝突，不過“強龍難壓地頭蛇”，周邊幾所高中成了林傳武團隊的佔領區。同時，仗著人脈關係，林傳武團隊和很多教師建立了很融洽的關係。
這一年，僅在這一個市就招到了78個學生，僅從隊員中的提成林傳武就賺了四萬多元，也算積攢了“第一桶金”。
不過，看到學生們入學後的失望、憤怒和無奈，林傳武想起了高中學到的一個成語“為虎作倀”，第一次深刻理解了“倀”，當時老師講“倀”是“被老虎咬死後，魂魄幫助老虎傷人的人”，他還不相信，現在他感覺自己就是比老虎還惡的“倀”。
不過，這種愧疚的想法也就一閃而過，在一沓沓鈔票面前，這種愧疚也僅僅是“一閃而過”而已。
招生季只有四五個月，其餘時間林傳武思謀著作其他生意。他看準了教育這塊又香又甜又好分割的大蛋糕。
他這次進軍的是教輔報紙發行。最初的時候，他對輔導類報紙的利潤並不瞭解，只記得高中期間經常有老師要求定學習類報紙。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他了解到了報紙訂閱發行的流程和隱藏的豐厚利潤。
他和輔導員打了招呼，回到了所在的城市，其實因為學校“靈活機動”，請假也僅僅是走過場而已，沒有多少人關注。
他代理了一家不知名的報紙，報社正愁缺少人手推廣，沒想到有人主動找上門，給了林傳武極低的價格和極高的權限。他利用了自己的小弟們，將周邊學校的三家報社的發行人員趕走。他知道，這三家代理的年頭很長，影響力也很大。為了能夠以一敵三，防止他們抱團出擊，他一開始並沒有以自己代理的報社名義，而是讓小弟們分成三組，假冒三家報社的發行人員，通過恐嚇的方式，讓真正的三家發行人員起了內訌。最後用暴力手段將他們一一趕走。
因為報社影響力太小，發行的報紙質量也不盡如人意，因此老師們不是很願意合作，發動的力度不大，學生中自願訂報紙的寥寥無幾。林傳武拿出了招生利潤的一大部分，打通了市教育局的關節。期末考試的時候，訂閱報紙的學生驚喜地發現，試卷上將近30%題目是來自這家報紙的，有的是題目的變形，有的直接是原題。訂閱報紙多的學生和班級平均分都高了許多，這一波廣告也讓老師和學生以為這家報紙是“官方的”“權威的”。新學期，訂閱者激增，而這一舉措也讓報社領導很是讚賞，又主動給林傳武降低了批發價格。
雖然，再也沒出現這麼大幅度的“原題”，但是這家報紙的名聲打出去了，到畢業時，林傳武的報紙發行利潤已經大大超過了招生利潤。
這時的他早已從“小林”“小武子”成了“林總”，他看到了“洗白”的好處，也開始了洗白之旅。
除了代理這家英語報之外，他還成了不同科目的幾家報紙的地區代理。
報紙的利潤讓他著迷，但沒有讓他滿足。之後他同步代理教輔書籍，一開始代理山寨版，後來他不想蹚渾水，於是自己買書號，組織人員編輔導教材，他擔任主編。於是“林總”的名片上有了新稱呼——“總編”。“林總”和“林總編”乘勝追擊，開辦了輔導班，第二年升級為輔導學校，他也成了“林校長”。而他的那些小弟們也都衣冠楚楚、文質彬彬，有的成了副總，有的成了發行主任，有的成了教務主任，如果不回首往事，誰也想不到那一段“黑歷史”。
無論是“大哥”、林傳武還是小弟們，也漸漸淡忘了那段打打殺殺的日子，如同青蛙早已忘記了小蝌蚪時期的小尾巴。
直到有一天，林傳武領著早已是副總的小弟們給大哥過生日，大家乘著酒興追思往昔，感慨萬分。深夜聚會才散，林傳武沒有讓小弟們送他，獨自一人在深夜的街道走著。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他沒有往回走，這裡離第一次幫大哥打架的地方很近，他突然渴望回去看看。
手機響了，他正想掏出來接電話。突然腦後受到重重一擊，他軟軟地摔在地上，朦朦朧朧中感覺有人在掏他口袋裡的錢包。因為對方俯下身子，臉靠近了他，是一張很稚嫩的臉。迷迷糊糊像極了年輕的他，林傳武突然有一種輪迴的感覺。醉意朦朧中倒沒感覺後腦有多疼，但是去看到那張扭曲的臉，或許是因為看到錢包的貪婪，或許是察覺林傳武辨認他的驚恐。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林傳武掙扎著站起來，突然感覺肚子上的疼痛，低頭看到血汩汩的流出來。他再次摔倒，鈴聲停止了，傷口不再感覺疼痛，眼前卻閃現出一張100元的鈔票，是他10年前收到的第一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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