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美俱尋短見 耐得住寂寞方守得住貞潔

話說婦人短見,往往沒奈何了,便自輕生。所以縊死之事,惟婦人極多。然有死得有用的,有死得沒用的。

明朝湖廣承天府景陵縣有一個人家,有姑嫂兩人。姑未嫁出,嫂也未成房,還是女子,共居一個小樓上。

二女閒空,就到窗邊看街上行人往來光景。有鄰家一個學生,朝夕在這街上經過,貌甚倜儻。二女年俱二八,情慾已動,見了多次,未免妄想起來。便兩相私語道:“這個標緻小官,不知是哪一家的。若得與他同宿一晚,死也甘心。”

二美俱尋短見 耐得住寂寞方守得住貞潔

正說話間,恰好有個賣糖的小廝,喚做四兒,敲著鑼走來。姑嫂兩人多是與他買糖廝熟的,樓窗內把手一招,四兒就挑著擔,走轉向前門來,叫道:“姑娘們買糖!”

姑嫂多走下樓來,與他買了些糖,便對他道:“我問你一句說話。方才在你前頭走的小官,是那一家的?”

四兒道:“可是那生得齊整的麼?”

二女道:“正是。”

四兒道:“這個是錢朝奉家哥子。”

二女道:“為何日日在這條街上走來走去?”

四兒道:“他到學堂中去讀書。姑娘問他怎的?”

二女笑道:“不怎的,我們看見,問問著。”

四兒年紀雖小,到是點頭會意的人,曉得二女有些心動,便道:“姑娘喜歡這哥子,我替你們傳情,叫他來耍耍何如?”

二女有些羞澀,多紅了臉,半晌方才道:“你怎麼叫得他來?”

四兒道:“這哥子在書房中,我時常挑擔去賣糖,極是熟的。他心性好不風月!說了兩位姑娘好情,他巴不得在裡頭的。只是門前不好來得,卻怎麼辦?”

二女笑道:“只他肯來,我自有處。”

四兒道:“包管我去約得來。”

二女就在汗巾裡解下一串錢來,遞與四兒道:“與你買果子吃。我樓後有別家房屋一所,被火焚過,餘下一塊老大空地,時間長了就成了糞場。煩你去約他一約,只叫他在後邊糞場上走到樓窗下來,我們在樓上窗裡拋下一個布兜,兜他上來就是。”

四兒道:“這等,我去說與他知道了,討了迴音來複兩位姑娘。”三個多是孩子家,不知甚麼利害,歡歡喜喜各自散去。

四兒走到書房來尋錢小官,撞著他不在書房,不曾說得,走來回復。把鑼敲得響,二女即出來問,四兒便說未得見他的話。

二女苦央他再去一番,千萬等個回信。四兒去了一會,又走來道:“偏生今日他不在書房中,待走到他家裡去與他說。”二女又千叮萬囑道:“不可忘了。”似此來去了兩番。

對門有一個老兒姓程,年紀七十來歲,終日坐在門前一隻凳上,朦朧著雙眼,看人往來。見那賣糖的四兒在對門這家去了又來,頻敲糖鑼。那裡頭兩個女人,但是敲鑼,就走出來與他交頭接耳。

二美俱尋短見 耐得住寂寞方守得住貞潔

想道:“若只是買糖,一次便了,為何這等歪纏?裡頭必有緣故。”跟著四兒到僻淨處,便一把扯住問道:“對門這兩個女兒,託你做些甚麼私事?你實對我說了,我與你果兒吃。”

四兒道:“不做甚麼事。”

程老兒道:“你不說,我只不放你。”

四兒道:“老人家休纏我,我自要去尋錢家小哥。”

程老兒道:“想是他兩個與那小官有情,故此叫你去麼?”四兒被纏不過,只得把實情說了。

程老兒帶著笑說道:“這等,今夜若來,就成事了。”

四兒道:“卻不怎的。”

程老兒笑嘻嘻的扯著四兒道:“好對你說,作成了我罷。”

四兒拍手大笑道:“他是女兒家,喜歡他小官,要你老人家做甚麼?”

程老兒道:“我老則老,興趣還高。我黑夜裡坐在布兜內上去了,不怕他們推了我出來。那時臨老入花叢,我之願也。”

四兒道:“這是我哄她倆個了,我做不得這事。”

程老兒道:“你若依著我,我明日與你一件衣服穿;若不依我,我去對他家家主說了,還要拿你這小猴子去擺佈哩!”

四兒有些慌了,道:“老爹爹果有此意,只要重賞我,我便假說是錢小官,送了你上樓罷。”

程老兒便伸手腰間錢袋內,摸出一塊銀子來,約有一錢五六分重,遞與四兒道:“你且先拿了這些須去,明日再與你衣服。”

四兒千歡萬喜,果然不到錢家去,竟撒一個謊走來回復二女道:“說與錢小官了,等天黑就來。”二女喜之不勝,弄好了布兜等他,一團春興。 誰知程老兒老不識死,想要打秋風。

四兒走來,回了他話。他就呆呆等著日晚,家裡人叫他進去吃晚飯,他回說:“我今夜有飯局,不來吃了。”磕磕撞撞,摸到糞場邊來。

走到樓窗下面,咳嗽一聲,時已天黑,不辨色了,兩女聽得人聲,向窗外一看,但見黑魆魆一個人影。料道是那話來了。急把布來,每人捏緊了一頭,放將中段下去。程老兒見佈下來了,即兜在屁股上坐好。樓上見布中已重,知是有人,扯將起來。那程老兒老年的人,身體乾枯,苦不甚重。二女趁著興高,用力一扯,扯到窗邊。

要伸手扶他,樓中火光照出窗外,卻是一個白頭老人,吃了一驚。手臂索軟,布扯不牢,一個失手,程老兒早已頭輕腳重跌下去了。

二女慌忙把布收進,顫篤篤的關了樓窗,一場掃興,不在話下。

二美俱尋短見 耐得住寂寞方守得住貞潔

次日,程老兒家見家主夜晚不回,又不知在那一家宿了,分頭去親眷家問,沒個蹤跡。忽見糞場牆邊一個人死在那裡,認著衣服,正是程翁。報至家裡,兒子每來看著,不知其由。只道是老人家腳軟,自跌死了的,一齊哭著,扛抬回去。一面開喪入殮,家裡嚷做一堆。

那賣糖的四兒還不曉得緣故,指望討夜來信息,討賞衣服,莽撞走來。聽見裡面聲喧,進去看看,只見程老兒直挺挺的躺在板上,心裡明知是昨夜做出來的,不勝傷感,點頭嘆息。

程家人看見了道:“昨夜晚上請吃晚飯時,正見主翁同這個小廝在那裡唧噥些甚麼,想是牽他到那處去。今日卻死在牆邊,那裡又不是街路,死得蹊蹺,這小廝必定知情。”

眾人齊來一把拿住道:“你不實說,活活打死你才住!”四兒慌了,只得把昨日的事一一說了,道:“我只曉得這些緣故,以後去到那裡,怎麼死了,我實不知。”

程家兒子們聽了這話,道:“雖是我家老子老沒志氣,牽頭是你。這條性命,斷送在你身上,干休不得!”就把四兒縛住,送到官司告理。四兒到官,把首尾一十一五說了。事情干連著二女,免不得出牌行提。

二女見說,曉得要出醜了,雙雙縊死樓上。只為一時沒正經,不曾做得一點事,葬送了三條性命。這個縊死,可不是死得沒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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