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曾國藩的外孫女，卻從不遵循家訓；她是上海道臺聶緝槼的幼女，結婚時宋美齡是她的伴娘；她是時髦的洋派人物，曾孤身追星追到好萊塢；她是上海名媛中“扎眼”的刺頭，朋友落難時，她挺身相助。她就是聶其璧。
圖 | 聶其璧
特立獨行是她的標籤
聶其璧出生在1900年。在她出生前，父母已育有七兒三女，聶其璧是第十一個孩子，後有一幼弟。聶其璧的母親曾紀芬是曾國藩的女兒，父親聶緝槼是當時的上海道臺（相當於今上海市市長）。聶家花園佔地數十畝，是一座中西合璧的海派園林。聶其璧在此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
聶其壁的母親曾紀芬自號崇德老人，一生秉承曾家家訓，起居定時，飲食節制，勤儉持家。她對子女的教育非常嚴格，即使子女已經成年，仍隨時耳提面命。但聶其璧卻是家中的異數，因是家中最小的女兒，備受寵愛，因此頗有點嬌縱的特權，即使對子女管教十分嚴格的曾紀芬都“管不了”這個幼女。
按照聶家的規矩，女孩必須按時回家，晚上絕對不能出門。聶其璧卻“特立獨行”，晚上出門不說，就算母親鎖了大門，她也要翻牆出去。母親知道後派人守著院牆，她就爬窗出去。母親屢次訓斥都無濟於事，聶其璧照樣出門，約上朋友看戲、看電影，該怎麼耍還是怎麼耍。
聶其璧愛獨來獨往，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張，絲毫不理會家人的勸誡。聶氏家族的全家福，男士大都著一襲長衫，女士則一律緊身小襖。曾紀芬坐在中間，兒孫在身旁整齊排開，傳統的威嚴一覽無餘。但就在這一排神情肅穆的紳士和淑女間，聶其璧卻是一臉的不屑，眼神中透出一股傲氣。打扮自然與大家不一樣，燙著頭髮，穿一身花衣花裙，在照片中格外顯眼。
圖 | 聶其璧與妹妹（左）出遊
宋美齡給她做伴娘
聶其璧在結婚這件事上也是特立獨行。她相中了當時上海交大的教授周仁，並請宋美齡在婚禮上為她做儐相（伴娘）。
曾紀芬是一位虔誠的基督教徒，她每週都會到虹口景靈堂做禮拜。聶其璧雖然頑劣，但卻十分孝順，每週必陪同母親到教堂。當時宋子文和宋美齡兄妹倆已留學歸國，住在虹口附近。每週也陪母親倪桂珍到景靈堂做禮拜。兩家人見面少不了寒暄一番，日子久了兩家人就熟悉起來。兩家的小姐媳婦也經常走動，宋美齡於是成了聶家花園的常客，與聶其璧私交不淺。
1923年，聶其璧與周仁結婚，相比聶其璧三位姐姐所嫁之人，周仁算不上家底雄厚，甚至清貧，但聶其璧卻義無反顧地嫁給了這位從美國康奈爾大學留學回來的教授。後來，周仁也非常爭氣，成了國內著名的冶金專家和陶瓷專家，中國科學社和《科學》雜誌的發起人之一。
圖 | 聶其璧與周仁、和母親合影
出嫁前，聶周兩家老太太一起商量合計，邀請尚在閨閣的宋美齡當聶其璧的伴娘，宋美齡爽快地答應了。婚禮當日，她穿著一身漂亮的衣裙，戴著一串珍珠項鍊來到聶家，笑容可掬。但宋美齡不知道的是，這件事讓聶其璧在幾十年後的“文化運動”中備受衝擊。六七十年代，那些人以此為由多番折磨聶其璧及其家人，抄走了她的結婚照，甚至武斷地認為聶其璧一心巴結宋家，連婚禮都邀請宋美齡參加，大動干戈地審問她與宋美齡的關係，聶其璧因此多次遭罪。
圖 | 當年那張結婚照
跨過大西洋只為追星
聶其璧曾為追星隻身去到好萊塢，家中還存有她最為珍視的與克拉克·蓋博、羅伯特·泰勒等明星的合影。
聶其璧自幼在教會學校上學，交友甚廣，在上海的中外交際圈中十分出名。她是標準的電影迷，對好萊塢的大明星非常崇拜。只要有新片上映，在電影院裡準能找到她的身影。丈夫工作繁忙，她就自己去電影院，婚後絲毫不減對好萊塢影星的痴迷。
1939年，已為人母的聶其璧毅然決定獨自到美國看一看自己的多位偶像。當時正走紅的《亂世佳人》男主角克拉克·蓋博、《蘇伊士》的主角泰羅·鮑華、《羅賓漢》的主角艾洛·弗林、《魂斷藍橋》的主角羅伯特·泰勒，甚至後來成為總統的羅納德·里根以及童星秀蘭·鄧波兒都與聶其璧合過影。而且她本身的名媛身份也大受歡迎，有電影明星聽說她是專程從大洋彼岸來看望他們時，主動贈給聶其璧自己的簽名照。
聶其璧對此番追星所得的“寶貝”十分珍視，時常拿出來獨自賞玩，又或一臉興奮地向家人介紹照片中的大明星。
圖 | 周仁、聶其璧和他們的孩子合影
飯桌上的“戰爭”
聶其璧與丈夫周仁婚後居住在桃江路25號的一幢洋房裡。家人對嬌貴的小姐能否與丈夫和睦相處感到擔心。兒子周麒回憶道，父親工作繁忙，除任職上海交大教授外，另兼教務長、中央研究院院士兼工程研究所所長等，每天只有吃晚飯時才和家人聚在一起，飯後又立即回書房工作。家中大小事務都由母親掌握，隔幾日飯桌上便有“好戲”上演。
吃飯時，聶其璧心疼丈夫工作繁忙，往往把自己認為好吃的菜往丈夫碗裡夾。但是聶其璧是湖南人，嗜辣，周仁是江蘇人，愛吃甜。有時候周仁實在不想吃聶其璧夾的菜，便放下筷子抗議：“我不要吃這些”。結果，引來了聶其璧的接連發問，“為什麼不要吃？這些都是有營養又好吃的東西。”周仁脾氣好，只答“我就是不要吃！”沒想到聶其璧越發強勢，“不行，不要吃也要吃！”
孩子們隱隱對母親的“強勢”有所不滿，紛紛表示支持父親。聶其璧一下子就懵了，“他以前不都是吃的嗎？為什麼今天不想吃了？”
先不管三七二十一，聶其璧一看丈夫、孩子合起來反對自己，不由得大怒，杏目圓睜地跟丈夫吵起來，也免不了責罵孩子。每每此時，周仁看勢頭不對，就立即閉緊嘴巴，把碗中的飯菜扒進嘴裡不敢說話，這時聶其璧才肯安靜地坐下來吃飯。
圖 | 家庭合影
雖然家中常有爭吵，但聶其璧對丈夫情深意重。文化運動期間，周仁身患重病，聶其璧一面照顧丈夫，一面替丈夫應對外邊的逼問。曾國藩的外孫女竟淪落到被後生小輩所辱的境地，讓聶其璧悲從中來，在被逼得走投無路時，聶其璧就以大哭來對抗，她號啕大哭，沒完沒了，造反派拿她沒辦法。
儘管聶其璧使盡渾身解數，夫妻倆卻依然沒能相扶相持地走出那段歲月，1973年，聶其璧永遠失去了周仁。
值得一提的是，就算身處灰色年代，聶其璧仍然不改其小姐派頭。當時上海街頭深陷藍灰色海洋，她依舊燙頭髮，穿一身連衣裙，化濃妝，口紅豔麗。淮海路上的麵包房和咖啡店的老闆都親切地稱她“美國外婆”。聶其璧的一生彷彿都以自己的方式在對抗，對抗嚴厲的家規，對抗泯滅人性的時代。
圖 | 發福的聶其璧與孫兒
永遠的大家風骨
艱難歲月並沒有磨滅聶其璧身上的大家風骨，親朋好友中無論誰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她都會伸出援手。
丈夫去世幾年以後，聶其璧的生活仍然艱難，直到周仁得到平反，聶其璧的生活才有所好轉，每週還有一天可免費用公家的車。但她的阿姨盛愛頤——近代上海灘最大的資本家盛宣懷的七小姐卻晚景淒涼。
盛愛頤的兒子被髮配到安徽山村，音訊難通；女兒被分配在福建工作，相隔千里。當年手擲60萬兩白銀建上海“遠東第一樂府”——百樂門舞廳的盛愛頤，年過八旬卻孤身住在上海五原路一棟房子的汽車間內。
聶其璧為之憤憤不平，當盛愛頤的女兒莊元貞返滬探親時，聶其璧用自己一週只能用一天的公家汽車載上母女倆直奔上海市政府，開口就說要找最大的那一位解決問題。別人看她一身海外華僑的打扮，個個都不敢得罪她。最後，在聶其璧和其他親戚的幫助下，盛愛頤的女兒終於回到了母親身邊。
圖 | 聶其璧、周仁和他們的孫輩們
聶其璧感情豐富，急他人之所急，親戚和朋友中無論貧富，她一視同仁。若有誰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這位昔日上海的名媛便會出手相助。得益於這樣的善報，聶其璧與母親一樣長壽，丈夫去世後，她與孩子生活了十幾年。
圖 | 兒孫滿堂的一家
1986年，在周仁去世13年後，中國科學院為緬懷他一生為教育事業所作的奮鬥，紀念他為鋼鐵冶金事業和陶瓷業做出的貢獻，在上海冶金研究所杏佛樓前落成他的銅像。聶其璧帶著兒子及親戚出席，此時的聶其璧一身黑衣，滿頭銀髮的她仍然硬朗，拄著柺杖站在丈夫的銅像前。
與聶其璧共享昔日風光的名媛大多已不在人世，她們那個時代所獨有的風骨也隨之消散。1990年，這位一生都不墨守成規的名媛溘然長逝。
文 | 北北
圖片參考來自網絡
閱讀更多 行者心做 的文章
